李牧羊從千佛寺回來之後,就已經換下了雜役衣服,卸下了妝容。泡了個熱水澡之後,穿上公孫夫人送給他的數套華服之中的一套,戴上玉佩,又變成了翩翩濁世佳公子。

豐神玉郎,清新俊逸。

氣宇不凡,溫文爾雅。

這就是自己的孫子李牧羊,這就是被自己送走的孫子李牧羊——

陸行空注視著李牧羊,久久的沉吟不語。

良久,他將手裏的茶水一飲而盡,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得此佳孫,上天實在待我陸行空不薄啊。”

李牧羊也跟著傻笑,心想,我就是禮節性的這麽一喊,你也就禮節性的這麽一答,用得著高興成這個樣子?

再說,你老人家不是已經有孫子了嗎?難道他沒有我優秀?

想到這種可能性,李牧羊就笑得更加開心了。

“肯定是這樣。天都的這些紈侉子弟有幾個比自己更加優秀的?就是那個宋家的玉樹宋停雲也不過如此嘛——哈哈哈哈哈哈——”

陸行空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看著李牧羊問道:“李牧羊,你想要什麽?”

“什麽?”李牧羊一愣,然後自以為已經明白了這話中的隱意,擺手說道:“爺爺,你真的無需再謝了。陸叔和公孫姨已經謝過我,我身上穿著的衣服就是公孫姨送給我的,我身上戴的玉佩也是,還有四個漂亮丫鬟——公孫姨已經送給了我很多很多東西,爺爺實在不用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再是如此,就是見外了。”

陸行空哈哈大笑,看著這個憨厚孫兒說道:“你救下她的丈夫,她理應如此待你。再多謝意也不過份。”

李牧羊一臉羞澀,說道:“實在是太多了,讓人受寵若驚。”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想要什麽?或者說,你以後想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陸行空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出聲問道。

“牧羊別無所求,隻希望一家人平安喜樂。”李牧羊出聲說道。

以前他希望自己的皮膚能夠變白一些,腦袋能夠變聰明一些,才華能夠提高一些——現在這些他全部都有了。所以就無需再奢望其它的,隻希望自己一家平平安安的。

在幻境之中經曆了生死,更是體會到了生命的難能可貴。

如果能夠像今天這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沒有比這個更加讓人幸福開心的事情了。

“如果有人不願意讓你一家人平安喜樂呢?”陸行空出聲問道。

李牧羊眼神微凜,說道:“爺爺,你的意思是?”

“譬如崔家,譬如崔家的眾多附庸,譬如和崔家有共同目標的那些勢力——倘若陸家倒了,你們李家當如何自處?”陸行空臉色平靜,卻丟出來一個極其現實殘酷的問題。

陸家現在正在被各方勢力夾攻,倘若陸家抵擋不住,龐然大物“轟”的一聲倒塌,有人來割肉,有人來喝血,還有人來抽取骨頭煲湯——到了那個時候,躲藏在陸家腳下的小小李家又當如何自保?

李牧羊表情凝重,說道:“牧羊從來不曾想過要招惹誰,得罪誰,更沒有太大的野心和欲望。我不求名達天下,更不想裂土封侯。一心所求,無非就是個人自由,家人安康。但是,倘若有人想要謀我性命害我家人,牧羊自然是寧死不屈,拚死反抗。”

“好一個寧死不屈,拚死反抗。為了家人,理當如此。”陸行空笑嗬嗬地說道:“世人皆言我陸行空霸道蠻橫,架空皇權,其實我所求者,無非就是和你一樣個人自由家人安康而已。哪有其它?”

李牧羊輕輕皺眉,小心翼翼地問道:“既然如此,爺爺為何不退一步呢?”

“退一步?”陸行空冷笑一聲,說道:“倘若能退,我早就退了。你退一步,別人發現你膽怯了,你後退了,於是就會逼迫你後退第二步,後退第三步。等到你退無可退的時候,那就是取你性命謀你家族的時候。那個時候,你手無寸鐵,身無死士,如何自保?又如何來保護自己的家人親友?”

陸行空看向李牧羊,沉聲說道:“我陸行空一人死不足惜,但是倘若讓闔族之人與我陪葬,此事非我所願。那樣的話,我死不瞑目。再說,行步至此,立身高位,你身後羽翼眾多,附從者眾,樹倒彌猴散,倘若彌猴隻是散了,這還無妨,但是這些為國為民的百戰將士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個未知之數。這種情況下,我如何能退?如何敢退?”

陸行空看著李牧羊,說道:“許達將軍,不就是一個實例嗎?倘若這次你沒救他,我不保他,他還有命活著?他的家人,輕者男性充軍充奴,女性淪為娼伎,重者,一刀砍頭,誅滅九族。這是一個身經百戰血灑邊疆者所應得的報應嗎?”

李牧羊有種呼吸急促的感覺。

他沒想到自己當年的無意舉動,竟然就救下了一位將軍的性命,包括那位將軍身後的全家老小的性命。

也難怪陸老爺子會如此的看重自己,倘若沒有那件事情的話,他手下的這個重要將領怕是已經身首異處了吧?

“隻能向前?”李牧羊看著陸行空,出聲問道。

“隻能向前,唯死戰爾。”陸行空眼神堅毅,沉聲說道。

李牧羊輕輕歎息,說道:“如此這般,就成了無解之結。”

“結有百種解法,誰解誰死而已。”陸行空輕輕歎息,說道:“為家小計,為家族計,隻能夠堅持到底。別人持刀衝鋒,你卻猝然後退,勝負立判,生死立斷。”

“李家受陸家恩惠太多,日後仍然需要陸家之庇護。此時兩家應同為一體,一損俱損,一亡皆亡。”李牧羊仔細思量,斟酎著用詞。雖然父親李岩才是他們李家的家主,但是,李牧羊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有些事情是自己應該肩負起來的責任了。“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夠效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