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國。

清河郡,巍遲城。

這不是過年,然而巍遲城中卻張燈結彩,人們奔走相告,人人都穿上了新衣,城中到處都彌漫著一片濃濃的喜氣。

便是十年前,城中衛老爺家的三公子高中探花郎也不曾這麽熱鬧過,城主親自頒布令諭,宵禁解除,大排宴席布施,城中的廣場上更設有流水席。

“秦哥兒太了不起了,開百年未有之先河,我是看著這孩子長大的,我就知道他定非池中之物。”

“哼,這還用你說,秦哥兒的麵相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如今果然一飛衝天,走上仙途,真是令人羨慕。”

“羨慕有什麽用,那《求仙寶典》你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嚐試過,然而稍一運氣,就如萬蟻噬身一般的痛苦,這哪兒是常人可以忍耐的。”

“所以才叫難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有道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一白麵青衣的秀才開始拽文,然而其臉上也滿是羨慕,有道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是人生兩大幸事,然而論成就感,又如何能與獲得修仙的資格相比?

歲月無情,功名美人終將歸於塵土,唯有踏上仙途,才有機會求得長生之路。

在眾仙門的推動下,《求仙寶典》早已流傳於世間的每一個角落,每年也有無數矢誌於仙途的凡人修煉裏麵所記載的養氣之術。

然而別說練出渾厚內息,百分之九十的凡人都是剛一上手便即放棄,剩下的,好的能夠堅持上三五天,差一點的,也就一兩個時辰便將其束之高閣。

不是他們無意於仙路,而是這《求仙寶典》委實太過難於修煉,表麵沒有門檻,人人皆可上手,然而你若是照著上麵記載的口訣去做,則會經曆萬蟻噬身一般的痛苦。

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即便你是心誌堅毅的人物,勉強忍下了這般痛苦,接下來等待你的還有上刀山,下油鍋……

嗯,當然不是真正的,但在修煉的同時,你會身臨其境,去慢慢的體會那如刀山火海加身一般的痛苦。

而想要將內息修煉渾厚,自非一日之功。

故而雖人人向往長生不老,雖人人企盼騰雲駕霧,但真的有莫大毅力,將《求仙寶典》修煉到符合仙門要求的,自古以來,卻沒有幾個。

巍遲城已經一百年沒有出現了。

仙道崎嶇,便是想要獲得踏上這條路的資格,其中的辛苦,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而芸芸眾生,大多皆為凡人,所以對他們來說,將《求仙寶典》修煉至得到仙門認可,已不過是遙遠的傳說。

比如城中某位姓張的豪族,最喜歡炫耀的便是,一百五十年前,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曾經做到過。

但歲月悠悠,對於壽元不過數十載的凡人而言,這實在太遙遠。

直到奇跡出現。

不久前,仙門科考,落雪宗仙使出穀,尋遍武國北部三郡八十一城,當仙使降臨此處,城主雖帶領各大豪族的主事者焚香叩拜,但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巍遲城偏居一偶,十五年前出了一位探花郎,已被認為是老天有眼,耗盡了該城百年的氣運,誰也沒想過,該城能有少年,得到仙門的認可。

秦炎,這麽一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一朝得勢,卻是萬眾矚目,幾乎將城中所有人的下巴都給驚掉了。

……

城北,秦府。

說府,純粹是秦炎今非昔比,已獲得了入仙門修行的資格,人們往他臉上貼金罷了。

真走到此處,映入眼簾的不過是兩間低矮的土屋。

秦炎父母早逝,年少家貧,是兄嫂將他拉扯長大的,然而與尋常故事中刻薄惡毒,虐待幼弟的兄嫂不同,他的這兩位親人,卻真的做到了長兄如父,長嫂似母。

所以從小雖家徒四壁,缺吃少穿,秦炎卻過得很是溫馨快樂。

他從小便有一個願景,自己長大了要出人頭地,讓哥哥嫂嫂過上好日子。

人常說窮文富武,可讀書也是要錢的,小時候,哥哥咬牙讓他上了兩年私塾,然後家裏便再也揭不開鍋。

秦炎很懂事,雖然他很聰明,喜歡讀書,但也明白,家裏是供自己不起了,所以一邊幫地主放牛,一邊讀了一些雜書。

但自學不可能有前途,哪怕是考秀才,想要做出那錦繡文章,也是需要人引導的,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聽人說起了求仙寶典。

這本書不要錢,可以免費學習,學好後若是得蒙仙門收錄,從此可以一飛衝天,任你金榜題名,武功蓋世,也及不上仙人來得威風八麵,聽說那些法力高強的仙師,便是武國的皇上也要待之貴賓之禮。

於是秦炎幼小的心靈,便為自己定下一個目標,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入得仙門,學那長生之術。

古語有雲,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昔日的秦家,哥哥便是去賒二兩米,也會被百般刁難,而這兩天,城中的豪門富戶,卻幾乎將他家的門檻踏破了。

送禮的,提親的,不一而足,人們望向秦炎的表情充滿了羨慕,隱隱還有敬畏的神色,昔日不可一世的豪門老爺,如今麵對秦炎的時候,卻流露出一副謙卑巴結的神色。

而今天,便是仙使來接引秦炎的日子,一大早,秦家便湧進看熱鬧的人無數。

能夠飛天遁地的真仙啊,以前誰見過?

雖然自己無緣仙途,但能夠見上一麵真仙,說不定也能添上百十年的福壽,最次,也能獲得令人羨慕的談資,足夠你在親戚朋友麵前吹上一輩子。

也就難怪秦家的兩間小破屋,會門庭若市。

秦炎成了香饃饃,便是她的兄嫂,麵對眾人的熱情,也是疲於應付,聯想昔日生計的艱難,鄰裏鄙夷的白眼,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小小少年神情沉靜,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之意。

隻有他才知道,為了這一天,自己付出了什麽,古有讀書人為了考取功名,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借光,然而與自己所經曆的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萬蟻噬身,寒風刺骨,於那無盡火海中打坐,耗費心血無數,無數次的咬牙苦忍,他才終於等來了這夢寐以求的一刻。

眾人羨慕嫉妒,可誰又知道,自己那背後的付出。

轟!

突然,人群一陣**,不知何人發喊:“城主大人,還有衛老爺親自來此了。”

一片吸氣的聲音傳入耳朵,人人神色複雜,望向那秦姓少年的表情越發敬畏了,城主的身份不用說,衛家更是本城的第一豪族,昔日的探花郎正是衛老爺的第三子,甚得武國皇帝寵幸,如今任職吏部左侍郎。

連這兩位大人物都登門祝賀,足可見秦炎被落雪宗收為門徒是何等得了!

秦苦夫妻也吃了一驚,連忙一拉弟弟:“走,我們快去迎接城主與衛老爺。”

其餘之人紛紛轉過頭顱,一時間那青衣少年萬眾矚目,然而他的表情依舊平靜無波,臉上有著一種少年人所沒有的冷靜成熟,倒也沒有不願,就這麽不亢不卑的跟著哥哥嫂嫂迎出去了。

還來不及見禮,大笑聲便傳入耳朵:“自古英雄出少年,世侄不要客氣,這次你能得到仙門的認可,乃是讓本城大大長臉了,此去仙山,如龍遊大海,來日笑傲九天,真仙臨凡,老朽又怎麽受得了你一拜?”

“城主謬讚,晚輩實不敢當。”

秦炎歎了口氣,依舊執晚輩禮,回答得也十分得體。

隨後又同那位衛老爺見禮。

這兩位巍遲城最有權勢的人物,城主姓許,名奉先,今年五十餘歲年紀,三縷長須,一看就是飽學鴻儒,然而他的武功卻是不錯。

至於另外一位衛老爺,則七十有五,不過深蘊養生之術,童顏鶴發,牙齒不落,精神矍鑠。

一朝得勢,鯉魚化龍,昔日,雙方身份有如雲泥,自己便是由他們府邸門前路過,也會被嫌棄有辱視聽,如今,這兩位大人物卻顯得和藹無比,隱隱甚至流露出巴結之意。

“世侄,此去你成為仙門弟子,當努力修行,不必擔憂家裏,你的哥哥嫂嫂,自有老夫照顧。”

“小子多謝城主。”

無功不受祿,但秦炎自知家中清苦,長兄與嫂嫂待自己如父如母,能有機會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秦炎自然不會向外推卻了。

“城主言之有理,老夫還有一事,要與世侄商議。”一旁的衛家老翁也不肯落於人後,撫著胡須,臉上滿是和藹的笑意。

“長者請說。”

衛老爺很滿意秦炎的態度:“你也知道,老夫三子,在朝中任吏部左侍郎一職,而他的膝下,僅有一女,聰明伶俐,如今正好也到了婚嫁的年紀……”

秦炎眉頭一皺,難道要給自己說親,自己一心尋覓修仙之路,可沒有心緒兒女長情。

正想著如何拒絕才能不傷對方的顏麵,沒想到衛老爺話鋒一轉:“若是老夫沒有記錯,秦小哥你有個侄兒剛好也到娶妻的年紀了。”

“呃……”

秦苦夫妻滿麵錯愕,萬萬沒想到這天大的好事,竟落到自己身上來了,他們的年紀要比秦炎大得多,便是兒子的年齡也與這幼弟相差仿佛。

“衛老爺,海兒隻是愚笨少年一個,恐怕,恐怕配不起貴孫女兒的。”

秦苦結結巴巴的說,他倒不是不願,隻是雙方的門第相差太遠,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隻是平平凡凡的農家少年一個,而那位衛老爺的孫女可是非同小可,從小便素有才女之名,不僅聰明伶俐,而且容貌亦是一等一,便是京城的不少王孫公子,也頗為傾慕,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能娶這樣的媳婦。

“哈哈,配得上,配得上的,今天過後,秦小哥兒便是仙人門徒,他的侄兒,又怎麽會配不上老夫的孫女呢?”衛老爺撫須微笑著說。

轟!

下麵看熱鬧的百姓,無不大嘩。

他們不傻,何況秦老爺已將話說得這麽清楚,能娶到位素有才女之名的衛府千金,並不是秦小海多麽了得,而是他有一位好叔叔。

人們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但世俗的權勢,又怎麽能和仙人相比,一旦成為仙門弟子,其地位的提升,是無法想象的。

眾人無不羨慕,紛紛向請秦家幾人道賀,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