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蓬萊地宮中的另一個扶菲(2)

我屏住呼吸,緊緊貼住洞壁,一個高挑秀妡的身影漸漸從洞口處往這邊款款走過來,那是一個容顏清麗的青衫仙子,雅靜娟好如一支青色的蓮花,隻是娥眉輕蹙著,深碧的眸子裏藏著無窮無盡的哀愁,那樣的繾綣與悵惋,楚楚惹人憐。

許是藏了心事的緣故,她從我身旁經過,卻並沒有發現我,一徑往山洞裏麵行去。我長長鬆了一口氣,待要往洞外逃去,卻又停住了,山洞裏藏著的未知寶物讓本女俠的心貓抓一樣難受,我咬了咬牙,悄無聲息的跟在了那青衣美人的身後。

行至山洞的盡頭,青衣美人停下腳步,輕聲念了一個訣,一扇黝黑的石門吱呀吱呀往上開啟了,洞中蔚藍的光線潮水一般湧進去。

石門之後是一個廣闊無比的地宮,借著洞中的光線,我看清楚了地宮中的陳設,不由大吃了一驚。地宮中自下而上,鑿著無數級寬敞的台階,每一級台階上,都擺著一具寒氣逼人的玄冰晶棺,隔這麽遠,我看不清楚棺中人的模樣,然而戰袍盔甲卻隱約可見,這應該就是斂著曆代天君遺體的蓬萊地宮了。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不但覺得晦氣,還覺得十分驚懼,去哪裏不好,怎麽跑到天族的皇陵裏來了,若是被天族的人抓到,說我有意冒犯他們的老祖宗,這個罪名應該大得足夠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吧。

不過,不過這仍是師父掌管的地方,我好歹也算個蓬萊弟子,到時候深究起來,本女俠……我也不算太理虧……我一邊想方設法的安慰自己,一邊戰戰兢兢地往地宮中行去,那個青衣美人在最下麵那級台階的晶棺前停了下來,伸手撫上棺蓋,嘴唇喃喃地念著什麽,滿臉癡纏的神色,莫非,那棺中躺著的是她的夫君嗎?如此算來,她該是天族的太後了……不對不對,天族怎麽可能有如此年輕的太後……

我躡手躡腳湊到她身邊,棺中躺著的男子著一身雪白的戰袍,偉岸清俊,玉樹芝蘭。我瞅著他那堅毅的眉目唇角,心中一震,覺得十分眼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那張臉,驚懼與恨意在胸中莫名其妙的沸騰起來,我慌忙離那晶棺遠了點兒,靜靜站了許久之後,才勉強定下心神來。我並沒有見過這英年早逝的天君,怎麽會對他有如此強烈的憎恨?算了,近來煩心事已經無數,無謂再去自尋一件,我歎了口氣,將方才的思緒從腦子裏甩了出去。

那疑似天族太後的青衣美人仍撲在那具晶棺上淒淒切切,我百無聊賴之下挨著每級台階觀賞起曆代天君的容貌來,這些天族君王死的時候有老有少,若放到人間去,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然而比起朱雀來,卻都通通差遠了,簡直是雲泥之別,難怪天族從來不敢去找修羅界的晦氣,光憑一張臉,修羅王便足以把天族的氣勢壓下去。

我一邊喟歎,一邊拾階而上,高處的晶棺或許是年代久遠無人敢叨擾的緣故,棺蓋上蒙了薄薄一層灰塵,連棺中人的容貌都看不怎麽真切了,我意興闌珊的轉過身,準備沿原路返回,不經意間眼風一掃,往上幾層台階的角落裏突然有一點紅色晃入了眼簾。

這點紅色讓原本便好奇心重的本女俠甚為詫異,要知道,天族向來以白色為尊貴,就說這地宮之中,曆代已故天君所著的戰袍以及晶棺,均是錚錚的雪白,卻不知那不起眼的角落裏如何會有一件血紅色的物事。

我伸長脖子往最下方望了望,那個青衣美人還伏在她夫君的棺上喃喃訴衷情,看來一時半會還不會走,於是本女俠任由自己一顆八卦之心在胸中蓬勃燃燒,喜滋滋地往那抹紅色行去。

地宮中的光線很是晦暗,走近了幾丈,我才看清楚那抹紅色亦是一具晶棺,隻是比周遭的玄冰晶棺要小上幾分,靜靜放置在廊柱後的角落裏,若不是走到這高處,根本不可能被發現。我腦子裏靈光一閃,莫非,是有人特意將它藏在這裏?

這蓬萊地宮乃天族皇陵,自是無比神聖尊貴,除了天庭的皇族與蓬萊島的主人,沒有旁人能自由出入這地宮,天庭皇族放置晶棺光明正大,自然無須躲躲藏藏。如此說來,藏這具晶棺的,隻能是我師父紅蓮仙子了。

師父藏著一具晶棺做什麽?棺中躺著的人是誰,難不成是她故去的情郎?莫非,她老人家就是因為這個故去的情郎,才一直不肯接受朱雀?

我存著滿心的疑惑,慢慢往那具血紅色的晶棺走去,熹微光線中,我看了一眼棺中人的臉,不由愣在了原地,胸中雷鳴電閃,全身的血液卻通通凝固了。

這血色棺中躺著的,不是什麽情郎,而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一身鵝黃的衫子,青絲繾綣,麵容清麗,雙目緊閉似在睡夢中,而本女俠這樣俯身看著她,就如同魂魄在沉睡時偷偷出竅了,伏在半空中看著自己的軀體……

我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鮮血隨著劇痛緩緩滲出來,看來,伏在棺外的,並非一隻魂魄。我目瞪口呆地繼續往棺中看去,這女子究竟是誰……她居然,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我細細打量她的眉目,強烈的哀慟與絕望從她的眉間唇角滲透出來,連帶將棺外的我一並感染了,若她睜開眼睛,必定有淚如雨,滂沱而下。

如此熟悉的悲慟之感,又一次將我帶到無數次出現在夢裏的火光中去,舔噬一切的猩紅色火舌,燒成火海的雄偉大殿,以及,兩個渾身是血的模糊身影,看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不是虛幻,這一切都是真的,我至為珍重的人曆經劫數,我卻沒心沒肺地在人世間逍遙自在,更可恨的是,我連他們究竟是誰都不知道,我恬不知恥地將所有的苦痛哀傷通通忘記了,連帶他們一起……這怎麽可以!

我呆呆地癱坐在血色晶棺旁,胸膛裏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摘走了,前所未有的空曠寂寥濃雲一般籠罩了我。

台階最下方窸窸窣窣的聲音將我從失神中拉回來,那個青衫美人已經戀戀不舍地起了身,往地宮門口退去了,我最後看了棺中的扶菲一眼,飛身往門口掠去,跟在那個女子身後出了門。

她念咒將地宮的石門放下,然後走出了山洞。我在洞壁下抱膝呆坐了許久,拚命在腦子裏苦苦搜索,然而除了那個火光衝天的場景,其他事情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了,我沮喪的抱緊自己的腦袋,該死的忘川水……

一鑽出洞口那個金光閃閃的結界,那個強勁的黑色旋渦便像來時一般,將我席卷而去。渾渾噩噩地在水渦中跌撞了許久,猛一睜開眼時,已到了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了,眼前碧波拍岸,在礁石上濺起無數細白的浪花。蓬萊島的這一麵是懸崖,無從攀爬,我沿著島的邊緣遊了約莫一個時辰,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上岸的地方,心力交瘁之下,我一頭栽倒在鬆軟的草地上,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裏,血色晶棺之中那個著鵝黃衫子的扶菲在我麵前縈繞不肯離去,她睜開眼睛,滿眼的淒涼彷徨,眼角一滴一滴流出來的,都是血淚。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枕著的袖口被淚水浸得濕透了。

馥鬱的迷途花香順著和風鑽入我的鼻子,我望了一眼那浩淼無邊的素白花海,心間突然一震,對了,輪回酒……

流雲說過,昆侖山上的無為仙君那裏,還存著半壇輪回酒。

能讓人找回前世記憶的輪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