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虛離開了紅城,現在他有些迷惑,所以得想清楚。

在他離開之後。

明堂裏顯化出一道身影,好似水流匯聚而成,模樣是季寥。

碧遊道:“師叔祖,如果不是張若虛下山,你是不是都不來看人家。”

在這一刻,她不再是殺伐果斷的碧遊峰主,而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這也是她的本性,但隻在季寥麵前流露。

季寥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不來看你,你不知道來看我麽。”

碧遊道:“你明知道人家有要緊事,哪裏能分身。對了,你為什麽要讓我瞞著張若虛關於馮西風身上有李代桃僵法符的事,他畢竟也沒有死。”

季寥道:“這件事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碧遊道:“本來張若虛和白子虛之間的誤會還是可以解釋清的,這樣一來,他們師兄弟兩人的裂痕怕是難以修補。而且師叔祖為什麽不讓我拿下白子虛呢,我想他身上定是有什麽邪魔在引誘他。”

季寥道:“要拿下白子虛容易,但要拿下他背後的人卻比較困難,現在還不是收線的時候。”

碧遊道:“真的是這樣?我總覺得師叔祖有什麽事瞞著我。”

季寥心道:“小丫頭倒是越來越聰明了,沒以前好騙。”

他不由歎息,姑娘可不能太聰明,否則以後怎麽能嫁出去。

他道:“你還是好好忙你自己的事,別看你現在做得有聲有色,那是佛門還沒跟你動真格。”

碧遊道:“等我煉成元神後,就會沒事的。”

季寥笑道:“你以為煉成元神有那麽容易。”

碧遊道:“是的。”

“真是自信,不跟你多聊了,我煉道合真已經到關鍵時刻,這段時間,你要小心一點,別被人算計。”季寥拍了拍碧遊肩膀,然後大殿隻剩下一攤水跡。

碧遊略有些失落,心想:“等手上事沒那麽多了,就回去看看師叔祖。”

……

……

山莊,葉七正看著兒子葉青帝拿著一把短木劍揮舞,小小年紀,已經把劍法使得有模有樣,呼呼風聲,好似山澗流泉。

張婉悠卻敏銳察覺到丈夫今天有些不一樣,她道:“你有心事。”

葉七道:“嗯,今天我把阿鼻劍取出來擦了擦。”

張婉悠道:“你已經很久不碰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葉七道:“明天是臘月初八。”

張婉悠道:“臘八節啊,可咱們不是一直都不過臘八節麽。”

葉七道:“臘月初八是釋迦牟尼成道之日。”

張婉悠知道釋迦牟尼就是俗稱的如來,在佛門地位等於道門的元始天尊。她道:“這又怎麽樣?”

葉七道:“釋迦牟尼成道時,有天魔去壞他道行。因為成道是天地不容之事。明天正好也是師叔祖成道之日,會有人阻道,我是師叔祖的護道人。”

張婉悠道:“所以你要回青玄一趟?”

葉七道:“你在家看著葉青帝,等我回來。”

張婉悠道:“那你回不來怎麽辦?”

葉七親吻妻子額頭,輕聲道:“哪怕隻剩下一個念頭,我也會回來看你。”

張婉悠抓住他的手,道:“不,我要你活著回來。”

葉七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活著回來,死的便是兩個人。

……

……

青玄山四季並不鮮明,下雪的時候也不多。

隻過了一夜,青玄五峰都銀裝裹素。各峰的弟子、長老都被傳喚到了太乙峰,就連閉關的長老亦被請出來。

吳道德宣布了一件事,在沒有他的命令之前,誰也不可以下太乙峰。

許多人詢問緣由,但他沒有解釋。

……

……

紫府峰同樣覆蓋起厚厚的積雪。

但太微閣沒有雪。

好似太微閣已經不屬於這片天地。

並且,太微閣上的煙羅之氣,已經完全消失。

季寥麵前升起一座小火爐,上麵煮著茶,他沒有等誰來,隻是自顧自的飲茶。接下來會有危險的人、危險的事到來,但他很悠閑。

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悠閑過。

成為人之後,想的事情會多一些,便難得有真正的放鬆。

此刻他什麽都沒有想。

他徹底拋卻了心中的包袱。

什麽超脫者的鬥爭,什麽宇宙終結,什麽紅塵是非,都徹底跟他沒關係。

他是誰?

季寥眯著眼,視角好似變成一隻蒼鷹的視角,俯瞰大地。

鷹擊長空,但注目的卻是地上的野兔。

蒼鷹可沒有什麽豪情壯誌,那些都是人類強加給它的,它飛到天空那是它生來如此。

忽地他的視角再度轉換,那是水底的世界。

他成了一條魚。

魚兒在水裏自由自在的遊泳,好似很快樂。但實際上呢,這跟人在陸地走路差不多,人走路會快樂麽?

走路時可能會快樂,但未必是因為走路這件事本身。

所謂魚兒的自由自在,又是強自附加的概念。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說出這個境界,就不是這個境界。

季寥沒有深入去想什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他眼前出現一個人,清麗如水,絕世嬌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有了她,這兩句詩才有了意義。

世上總有那麽一些形容詞,是因為某個人而存在。

“我說過,不喜歡紫府峰有煙火氣。”她說話了。

她是誰?

他自然是清水真人,哦,是清水道君才對。

世間最強大的混元無極存在。

如果世間還有道主境界,那她就是道主。

她說不喜歡,別人就不能反駁。

如果反駁,那人要麽無知,要麽很傻。

季寥道:“可我偏偏喜歡。”

他說的是紫府峰的煙火,也是紅塵的煙火。

其實他大可以說太微閣已經不在紫府峰,甚至不在這方天地。

但他沒有用這種話來辯駁。

季寥傻了麽,他沒有。

季寥無知嗎,更不是。

清水道君好似生氣了,她生氣自然是很可怕的事。

火爐無聲無息間滅掉。

季寥甚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天地元氣的存在。

眼前的清水道君變得無比高大起來。

錯了,是他變得無比渺小。

他的渺小,襯托出道君的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