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寥知道他暫時無力改變這種局麵,因此心中那點苦澀很快就消散無蹤,畢竟苦苦縈懷,那可不是他的作風。

“但他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太一淡笑道。

季寥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他總是對那第九位道主敵意不深,所以天書雖然攛掇他,季寥仍是下定不了決心,去挑戰那位存在。

他清楚,這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戰勝那位,而是天性就不想做這件事。哪怕他對玄都也有些親近,而那位是玄都的敵人。

季寥道:“是不是之前在顧家和貓兄對峙的那位青年,便是道主們新選中的人?”

“不錯,你確實有值得北落師門另眼相看的地方,當然,你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畢竟……”太一話說到一半,收回去了。

季寥問道:“畢竟什麽?”

太一是個性情中人,所以季寥很奇怪他會欲言又止。

太一淡淡道:“本來我打算不告訴你的,不過話都說出口,告訴你也沒什麽。道主們要給第九位道主一個教訓,就是要他嚐嚐失敗的滋味。你聽起來,一定很難理解,畢竟道主是無敵的,不敗的,但身在世間,並沒有絕對的事,而且一個道主的心意,很難扭轉多位道主的心意。不過這種失敗,也頂多類似靈寶當年,丟些顏麵而已,等於是一場意氣之爭。如果第九位道主不打算和其餘道主鬥氣,他也自然會順水推舟,失敗一次。最終結局,仍是皆大歡喜。

本來嘛,他們那種存在,對於成敗得失,也不是很看重。隻是第九位道主終歸了不得,他既然延緩了‘壞空’的過程,做下了這種事,就沒打算認慫。他不但比靈寶還剛烈,而且論手段,靈寶也是不及他的。

太上超脫物外,算計了我們,卻也料不到,會被他擺一道。”

季寥之前聽到太一他們逼元始他們離開世間的計劃時,已經覺得他們非常了不起,但後來太一又說,他們做的種種努力,都早在太上算計中,最終為太上做嫁衣裳,自是更覺得太上實在恐怖,算無遺漏。

但現在太一居然說第九位道主擺了太上一道,不由對第九位道主更增敬佩。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從一個普通出身,在八位道主眼皮子底下成道,而且他又是抱著什麽樣的決心,逆拂其他道主的心意,延緩了眾生消亡的進程。

他縱沒有大慈大悲之心,但確確實實做了一件對眾生是無量功德的事,如果不是太一對他說起,他怕是永遠難以了解這些。

太一輕輕歎口氣,當初他們之中若有人能像那個人了不起,也不會弄出道主這種對世間是噩夢一般的存在了。

他繼續道:“你本來是玄都的一縷愁絲所化生的仙草,玄都又是太上一脈的嫡傳,所以道主們選擇你,既是因為玄都和第九位道主是成道之敵,亦是因為太上有意為之。畢竟他能造就一個佛陀,也可以再造就一個你。大概,他很享受這種過程。你自己想想看,你的機緣造化,是不是很多都跟太上有關。”

季寥道:“確實如此。隻是這跟第九位道主擺了太上一道有什麽關係。”

太一悠悠道:“你確實是玄都的一縷愁絲,但你的靈光本性卻是一滴淚,那是因為在你化生為仙草之前,有一滴淚澆灌了你。”

季寥臉上的神情荒謬至極,他想起自己從石頭生根發芽之前,先是有一滴猴子血落在石頭上,後來又有一滴淚出現,和猴子血完美融合,醞釀出不可思議的生機來,使石頭生根發芽,才有了最初的那株仙草。他道:“難道那滴淚跟第九位道主有關?”

太一道:“不錯,那滴淚就是第九位道主流下的淚,所以即便你在其他道主幫助下戰勝了第九位道主又如何?他最多不過是輸給了自己而已。”

季寥頗是不可置信,同時又為天書他們感到可憐,他們想要靠自己來向第九位道主挑戰,結果他的誕生本來就跟第九位道主有關。

太一又道:“說實話,我知道這件事時,比你更意外,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他是如何瞞過太上的。可以說,這場博弈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贏了太上一子,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交鋒,一子的先手,已經能夠決定勝負。

但是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這場博弈仍沒法蓋棺論定,因為莊周出手了。”

季寥道:“莊周?為什麽?”

他有些糊塗,因為第九位道主顯然做了對眾生有利的事,既然如此,莊周為何要出手幹預第九位道主的謀算?

太一道:“莊周是看透人生本質的存在,因此我反而猜不到他心裏的打算。或許他是在幫第九位道主,也或許他是想代替太上跟第九位道主博弈一局,更或者他還有別的打算。但他終歸阻礙了第九位道主的布局,那位新的救苦天尊就是莊周的手筆,他也是真正的‘季寥’。”

季寥苦笑道:“原來是他,這麽說我的仙草本體也在他那裏。”

太一道:“是的,他成了仙草,你成了季寥。而且他很不好對付,你應該清楚。”

季寥輕輕點頭,說道:“我的確對他有些了解,一個人的本性,總歸是不會改變的。如果他要成為我的敵人,確實很讓人頭疼,不過我現在也很開心。”

他浮一大白,心中消去許多塊壘。許多不明白的事,太一都為他解惑了。

他是一滴淚,他是猴子血,他是一株仙草,或者是季寥,這都有什麽關係呢,重點是,他已經解開了這些困擾他的迷惑。

“多謝你,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季寥又對太一道。

太一笑道:“沒有。”

季寥突然心中一動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太一道:“假如我留著,你也會不自在吧。”

季寥道:“會有一點,畢竟你那麽厲害,可是又有些不舍。”

太一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走過去摸北落師門的頭。

貓兒露出很舒服的表情。

太一對它輕聲道:“北落師門,今後你自己好好玩吧,我知道你並不需要陪伴,隻是我需要,可是啊,太一是那麽喜歡自由自在,己所不欲,勿施於貓呢。”

貓兒輕輕“嗯”了聲。

季寥不由向太一道:“我還有機會和你喝酒麽,隻是喝酒。”

太一笑道:“不知道。”

太一化作點點星輝,消散不見。

季寥知道他一直會在,隻是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尋他了。

太一很特別,他是個沒有目的的人。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天幕下是季寥的低歎,隨風飄遠,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