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太乙峰下,季寥仍能感覺到天書鬱鬱不樂的情緒。

他笑了笑道:“別害怕了,反正都來過好幾次,不都沒事麽?”

天書沒有理他。

季寥不免啞然,他毫不猶豫走進太乙峰,神情坦然。這座山峰雖然有很多秘密,可到底隻是一座山峰,它就是一座山而已。

季寥沒往掌教居住的青玄大殿去,徑自往後山走。

那裏沒有什麽特異的氣息,隻是他沒去過,所以往那邊行走。

太乙峰沒有什麽獨占千古靈毓的風光,後山是尋常的鬆坡、石崖、竹林,一道清溪款款流下,僅此而已。

季寥心想,這裏也沒什麽啊。

他這樣想著,忽然看見清溪旁邊立著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他大約二十出頭,仔細一看,又仿佛散發著萬古滄桑。披散著長發,眼眸看不出喜怒哀樂,卻又藏著無窮無盡的玄理。

刹那間,季寥便定住了。

他沒法泛起任何念頭。

一道佛音唱起,心靈深處一滴淚珠波動,季寥才再度恢複自身的意識。

男子仍在清溪之畔,亭亭如鬆柏,飄然若神仙。

不,他本身就是神仙。

季寥見過無數修士,甚至不乏長生真人,更有錢塘君、趙希夷這樣的天縱之才,但是這些人在男子麵前稱不上神仙。

沒法用任何言語形容此時季寥心中的震撼,他好像看到了道的起始,並由此一眼看到終極。

季寥甚至看到了兩個點,一個是生之原點,一個是死之原點。兩個原點重合在一起,那是生與死不斷往複交替,於是有了紛紛紅塵,芸芸眾生。

白衣如雪的男子淡漠道:“你懂劍麽?”

季寥剛想說自己是絕世修道奇才,世間萬法俯仰即是,怎麽會不懂劍。但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看向男子,便感受到一股萬古蒼茫的劍意,大氣磅礴,無可估量,超乎想象。

那像是一劍能劈開宇宙,再造混沌。

在這樣的劍意麵前,他如何敢說懂劍。

白衣如雪的男子接著問道:“你懂道麽?”

季寥心想自己身負三大無上寶典,各種無上秘法,而且還是佛道魔三家合一,一步登天,如何能不懂道。

他準備開口回答,可是口中訥訥無言。

話到口邊,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自己懂道,道無所不包,無所不容,豈是言語能說盡。

白衣如雪的男子繼續道:“你懂我麽?”

季寥第一反應是,我又不認識你,如何懂得。

白衣如雪男子猛地又接著劈頭蓋臉問道:“你懂我麽?”

如佛主作獅子吼,震動十方世界。

季寥饒是道心比鐵石還堅硬無數倍,仍舊不由自主冒出淋漓冷汗。什麽是我,我到底是我,還是白衣如雪的男子,更或者是芸芸眾生的本來?

季寥心緒萬千,不知從何說起。

忽然間季寥福至心靈,穩固心神,冒出一句道:“欲修其行,先修其心?”

他仍是半有疑惑,不確定答案屬實。

白衣如雪的男子不答反問道:“你懂祂不?”

祂?

季寥心裏泛起明悟,這個祂不是你我他,而是一種獨特的稱為,為冥冥中的至高無上神祇。

祂同道一樣偉岸。

季寥不由泛起怒氣,說道:“你問我懂不懂,難道你就懂了。”

他劈頭蓋臉,反問過去。

其實他是自然而然,依照自己最本性的方式,反擊過去。他這個人,何曾唯唯諾諾過,白衣如雪的男子再神秘可怕,也不能讓他泯滅本性,做個應聲蟲。

隨著季寥一聲暴喝,白衣如雪的男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溪水如碎玉流淌,千載悠悠,莫不如是。

季寥感應自身,發現沒有什麽變化,再看太乙峰,依舊充滿神秘,卻又感覺不到神秘在何處。

而剛才那白衣如雪的男子,更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不,他還是有變化的,摸了摸額頭,那是許久沒有出過的冷汗。

到他這一步,早已鎖住精氣,不流汗水,但現在他確實流了汗,剛才發生的一切,又顯得真實動人起來。

“天書,你還在麽?”季寥想起體內的家夥。

天書瑟瑟發抖道:“季寥,我求你了,咱們下山吧。”

季寥道:“又沒發生什麽事。”

天書幾乎哭著道:“拜托了,我真的不想繼續呆在太乙峰。”

季寥看他求得懇切,隻是自己還是沒找出太乙峰神秘的源頭,頗有些不甘。他道:“你要是害怕,就一個人下山。”

天書道:“我不敢出來,季寥,我難受死了,你送下山去。”

季寥看它要死要活的樣子,實在無奈,他準備瞬間移動到山外,但是一切時空忽然凝固住了,他沒法動彈。

他變成一枚化石,亙古如此,不曾動搖。

但這次他是有念頭的。

不一會,他聽見嘩嘩水聲,仿佛逡巡時光之河,上窮過去,下至未來。

這是時光之河,居然在太乙峰流轉。

季寥作為一塊石頭,淌進時光長河裏,上上下下,隨其波,逐其流,飄然不知所止。

可是他看到了一道奇異的風景。

時光長河的水花上,一位少年道者踏浪作歌而來,跟此前白衣如雪的男子十分相似。

“地肺重陽子,呼為王害風。

來時長日月,去後任西東。

作伴雲和水,為鄰虛與空。

一靈真性在,不與眾心同。”

季寥讀過這首詩,那是一位叫王重陽的道士所作,隻是少年道者如何也會。

畢竟那是他生為學霸的世界,沒有神聖仙佛顯世。

難道少年道者也是跟他一樣,會抄詩?

在這個奇怪的情形下,季寥泛起古怪的念頭。

少年道者很快到了季寥麵前,撈起季寥。

他笑道:“好一塊頑石。”

季寥心道:“我是人。”

少年道者笑道:“你是人?分明就是一塊石頭。”

季寥不由無語。

霎時間季寥失去對外界的感應,他被少年道者囊進袖子裏。

緊接著季寥再度觸摸實地,這次他到了河岸邊,旁邊是嘩嘩水聲。

好熟悉的水聲,跟他生而為草的水聲是一樣的。

隻是那時他是草,現在是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