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寥一個人回到青玄,趙希夷沒有同他一路,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先是上了太乙峰,見到吳道德,說了黃泉宗主的事,然後回到紫府峰。青山依舊,山下的幽河水,仍是長流不止。

太微閣裏麵一塵不染,顯然時常有人打理。

裏麵還住著人,卻是淩霄的徒弟碧遊。

季寥問道:“你師父回來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碧遊道:“師父閉關,我沒什麽事,而且最近我已經習慣呆在太微閣。”

季寥看碧遊的氣質像是一塊被完全打磨好的玉石,不禁道:“這些日子,你讀了不少書。”

碧遊道:“是的,我有空就會讀書。師叔祖,書裏的道理要是明白後,世間許多事不用經曆,便可以知曉,對吧?”

季寥道:“不全然是如此,但你開心就好。”

碧遊道:“我現在看書很開心,可以一直在這裏麽?”

季寥道:“可以的。”

碧遊道:“師叔祖呢?”

季寥道:“我大概也會在這裏呆著。”

“嗯。”碧遊回道,她默默找了一本書看著,看得很入神。

季寥沒有用肉眼去看她,而是以心中法眼。碧遊頭頂有一道煙雲,爛漫如錦繡。

她體內的法力流動也很順暢,甚至比當初的淩霄還要好。

碧遊很有天分,季寥甚至覺得她就是為修行而生的。

但她的死劫仍是存在,而且不見有化解的跡象。

連他都幫不到她。

到了夜裏,碧遊端來一個花盆,放在不遠處的窗邊,打開窗子,月光泄落。頃刻間,鮮花盛開。

碧遊露出驚喜的神色。

“這是曇花。”季寥的聲音悠悠傳來。

碧遊道:“是的,師叔祖。”

季寥道:“曇花很好看,但你要記得一句話,曇花一現。”

碧遊道:“這不是什麽好詞,但我覺得一朵花能開得這麽美麗,便是很快枯萎,那也是值得的。”

季寥凝眸美不勝收的曇花,悠悠道:“確實如此。世間之事,總難以十全十美,但你心中覺得值得,即使有缺陷,也沒什麽。”

碧遊道:“師叔祖覺得什麽事對你很值得?”

季寥微笑道:“看到小碧遊開心快樂就好,畢竟你給我做衣服,還幫我打掃太微閣。”

碧遊道:“徒孫做的都是小事,而且師叔祖若是發話,有的是人搶著來做這些事。”

季寥摸了摸她的頭,道:“可小碧遊做這些事,心裏根本沒想過回報啊,這是你和旁人的不同。”

碧遊道:“師叔祖覺得不求回報是好事麽?”

季寥道:“對於世間的規矩,不求回報是破壞,對於你,至少不是壞事,因為這是順應你自己的心意。”

碧遊道:“徒孫確實是這麽想的。”

季寥道:“你的心胸在青玄中也是少有人及的,以前我總為你有些擔心,怕你將來的結局不會太好。”

碧遊問道:“現在呢?”

季寥道:“小碧遊遇到不好的事,其實也能坦然麵對啊。”

碧遊道:“師叔祖你說了很多道理,我隱隱約約有些明白,隻是我好像又覺得你在交代遺言,難道師叔祖也要遇上困難了。”

季寥笑了笑,將黃泉宗主的事情說出來。

碧遊道:“徒孫幫不上什麽忙,而且師叔祖也不需要幫忙,我想師叔祖自己定下決戰的地點,那必然是出自你的心意。無論結果如何,徒孫都不會為師叔祖擔心。”

季寥微笑道:“青玄這麽多徒子徒孫,就你明白這件事。”

他看向窗外的明月,悠悠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碧遊聽到這兩句詩,心裏莫名有些難過。

人生都應該有歸宿的,師叔祖大概是想歸去了,而青玄卻不是他的歸宿。

其實季寥沒有歸宿,若有便是那天河之畔。

……

……

趙希夷覺得這個時空有趣的事很多,最有趣的事便是遇到季寥。

她在這裏過得很開心,因為她沒有什麽必須要做的事,更沒有死亡迫近的壓力,而且在季寥身邊睡了好覺之後,她的精神進入前所未有的安寧。

道家的逍遙自在,大概便是她此時的心態。

沒有特別目的,沒有一定要有的歸宿,有能讓她覺得開心的人,還有許多沒見過的風景。

明月在天,月下有美人。

“是你?”趙希夷看著美人。

她正是“婧衣”。

“婧衣”道:“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來找你。”

“什麽事?”趙希夷問道。

“婧衣”道:“做一筆交易。”

“不做。”趙希夷想都不想,便拒絕道。

“婧衣”道:“這筆交易對你很有好處。”

趙希夷道:“那我也不做。”

“婧衣”道:“為什麽?”

趙希夷道:“因為季寥會不喜歡的。”

……

……

黃泉宗主在季寥立下的涼亭裏,他麵前的石桌上有一幅畫,畫的內容是竹吟風。

他對葉七道:“畫是死物,明明不會動,可你看到這幅畫,便明顯感覺到風在吹竹葉,若是仔細一點,耳邊還有沙沙響聲,你說這是為什麽?”

葉七道:“因為心動。”

他目視葉七道:“為何會心動,難道我們的修行,還不足以讓我們心如止水麽?”

葉七道:“既然是心,就一定會動。”

他注目葉七良久,最後笑道:“我以為我還能教你許多東西,現在沒什麽可教你的了。”

葉七聽出宗主言外之意,他有訣別的意思。

葉七道:“宗主你為何定要和季寥師叔祖決戰,你們本沒有必要起衝突的。”

黃泉宗主微笑道:“是啊,這一戰沒什麽理由,但它應該發生。”

葉七道:“我還是不太明白。”

黃泉宗主道:“你都說了,既然是心,就一定會動。既然是我,就一定會和季寥交手。”

葉七道:“我更加不明白了。”

黃泉宗主歎息道:“你不會明白的。”

他看著外麵鬆樹上掛著的冷月,又道:“葉七,你姓葉?”

葉七道:“我自然姓葉。”

“很好,葉天流也姓葉。”黃泉宗主淡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