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寥將那口先天生氣咽進肚子裏,刀光也消失了。

刀被收進胖子腰間鯊魚皮做的刀鞘裏,掩藏了所有的鋒芒,但是鯊魚皮做的刀鞘卻散發出凶惡的妖魔氣息。

季寥能夠想象到,這塊鯊魚皮生前的主人一定是極其殘暴的妖魔,而且非常之強大。

胖子臉上的肥肉很多,像廟裏的彌勒,按理說這樣的臉,眼睛一定會很小,可是胖子顯然是個例外,他的眼睛如同是兩顆夜空裏明亮的星辰鑲嵌在了彎彎的眉毛下,但當他兩隻眼睛眯起來時,又仿若兩輪彎彎的月。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人世間那些無可奈何之事,仿佛都能從這樣一對雙眼裏透露出來。

有這樣一雙眼,已經足以抵過世間無數好看的皮囊。

“越是厲害的修士,身上攜帶的法器便是越是厲害,因為不厲害的法器,對他們而言,根本毫無用處,但我知道你身上的刀絕對不是一件法器,甚至也不是法寶,它隻是一把刀。”

即使麵對龍虎山的小天師方夜,季寥亦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態,膽敢隨意評點對方的武器。

事實上,季寥現在大可以稱自己為人世間第一強者,他的戰績不多,但最近的幾件戰績拿出來,都可以震動天下,讓任何人打心底裏承認他是人世間第一強者。

胖子負手而立,肥胖的軀體,給人一種淵渟嶽峙的大宗師感覺,他沒有惱恨季寥居高臨下的評點態度,隻是說道:“不錯,這確實隻是一把刀。因為很多年前我就發現,千般法器,萬般神通,都不如手上有一把絕世神刀來得實在,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季寥微笑道:“我當然明白,因為無論是法器還是神通都需要獨特的咒語或者法力來催使,在遇見真正絕世的強者時,終歸會慢上一拍。有時候,慢這一絲,便足以致命了。但刀不會,一柄絕世神刀,在你這樣的人手裏久了,便會成為你肢體的一部分,一個人運使術法會思考,但抬起手卻不需要思考的。”

胖子哈哈大笑道:“不錯,而且你還有一點沒說,既然是絕世神刀,自然比人世間任何血肉之軀都要堅硬。在這樣的堅硬下,也沒有什麽敵人是不可摧毀的。”

季寥道:“你也有敵人?”他頓了頓道:“我以為你這樣的人,已經沒有敵人了。”他認為胖子獨居深山,已經有了無爭的心態,無爭自然無敵。

胖子淡然道:“我年少時曾坐在龍虎山的海岸邊,呆了九年,這段經曆讓我明白了最頂尖修士應當擁有自己的理念和格局,後來我繼任教主之位,讓龍虎山附近所有生靈都按照我設定的路線生活,從此使龍虎山進入數千年來少有的祥和環境中,我以為我的格局和報複都得以施展,至此了無遺憾,便安安靜靜呆在後山裏,可我還是發現我錯了,人在世間怎麽能沒有紛爭,怎麽會沒有敵人。敵人不在外便在內,不在別人,便在於自己。因此我用最艱苦卓絕的意誌,封閉自身的法力,以肉體凡胎,跋涉六合八荒,尋到世間最精奇的材料,鍛煉成了手上的這把神刀,之後孤身一人進入東洋大海,用肉搏的方式殺了當時統轄萬裏海域的海鯊王。我用海鯊王的皮做成了刀鞘,由此歸山,領悟了返本歸元的道理。人世就是一座大烘爐,唯有以最堅硬的心誌,掃除一切障礙,才能煉化內外的渣滓,從而返本歸元。你說我沒有敵人,錯了,這茫茫人世,放眼之處,都可以說是我的敵人。”

說完最後一句,胖子身上爆發出恐怖絕倫的霸道氣息,似能將天地都吞噬掉。

在此刻,季寥終於感受到胖子作為天師教教主的霸氣和風采。

季寥含笑而立道:“所以,我也是你的敵人?”

胖子說道:“你也是!不過我更想用對手來形容你。你應該清楚,到了你我這一步,有一個對手,將是多麽難得的事。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想要什麽,都等你贏了我再說。”

季寥曾跟許多人鬥法過,鬥法的理由也各自不一,但這次的鬥法,卻比以往的鬥法都要純粹得多。因為這場鬥法的唯一理由,便是胖子視他為真正的對手,不問其餘。

他很確定眼前的這位小天師確實不知曉自己的來曆,但他的眼力,也足夠認識到自己的可怕之處,正因如此,他才會將自己當做對手,此刻胖子心頭的喜悅,除了季寥外,沒有人能夠明白。

季寥呢,他心頭一派淡然,因為胖子見到他便以為見到了高山,胖子也以為自己是高山,但季寥知道在漫長的修行道路上,自己隻是一株草,他已經感受到真正的參天木,因此見到胖子這樣的對手,實是沒有任何過多的激動和驚喜。

不過這場鬥法仍要繼續,畢竟打贏了胖子,他便可以得到帝經,何況胖子本身亦有他獨特之處,甚至他身上的閃光點,也讓季寥會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覺,但也僅此而已。胖子終歸隻能讓他覺得有趣,而不能使季寥從肉體到靈魂都興奮顫栗起來。

季寥彎起腰,從地上撿了一根草。

胖子道:“你要用這跟柔軟的草來對我的刀?莫非你真以為你在我麵前,也能以柔克剛?”

季寥笑了笑,說道:“不是,我隻是從它來吹口哨。”

他將草上的葉子去掉,隻留下草莖,再將草莖叼在嘴裏,氣息在草莖裏進進出出,便有聲音響起。

胖子神色一變,他道:“天籟化形法?”

季寥微微一笑,並不解釋。他繼續以草莖吹奏出奇怪的音調,虛空裏浮現實質的聲紋,聲紋聚集元氣,化作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事物。

有刀槍劍戟,亦有飛禽走獸,還有密密麻麻的林木生長起來。

那是一片森林。

一條細密的河流自森林裏流淌出來,出了森林後,便浩浩湯湯橫無際涯,帶著飛禽走獸,刀槍劍戟,奔流向胖子。

河流氣勢磅礴,若黃河之水天上來。

胖子神色稍稍變化,便即陷入深沉的寧靜中,他橫刀胸前,形成一幅詭異靜止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