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婦獨自一人足足呆了半炷香,然後才慢慢走近內殿,少年依舊默默跪著。她瞧了他一眼,將畫像丟在少年麵前,淡淡道:“你和他們結拜了。”

少年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

少年搖了搖頭。

美婦冷笑一聲,說道:“那你怎麽就知道他們值得你這樣相待。”

少年咬著唇,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肯定在想,適才在宮外那點時光,可比皇宮裏這十幾年要自由快活得多,旁人也不會像他們那樣不問來曆,就跟你談天論地,跟你暢所欲言。”美婦緩緩說道。

少年輕輕點頭。

美婦微微歎口氣道:“你以為我想把你管那樣緊麽,你生在天家,得到了許多,自然也會失去許多,這樣吧,此事我可以不管,但你得將他們帶來,讓我見一見。”

少年揚起頭,眼中露出訝異。

美婦露出慈愛的目光,柔聲說道:“你真心跟別人交往,又何必隱瞞自己身份,將來他們遲早也會知道的,既然如此,就大大方方讓他們知道你的身份,豈不是更好。”

少年道:“那我什麽時候請他們來?”他雖然不知道母後為何改變了主意,但他還是感到欣喜,隻是心下有些忐忑,他們知道自己身份後,會不會跟自己疏遠。

美婦微笑道:“明天你去請他吧。”她又道:“你可以起來了。”

……

少年看到麵前的一具白骨,略有些驚嚇,好在季寥他們也在,讓他慢慢舒了口氣。

季寥微笑道:“他便是贈我佛珠那位朋友。”

白骨僧對著少年合十一禮,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道:“施主這白骨天珠是一位高僧送的?”他昨日猜測佛珠是皇室從那爛陀寺搶來的,但季寥說這是一位高僧送給少年的,讓他略有些奇怪,因為那爛陀寺和大涼皇室可沒這樣和諧。

少年臉一紅,說道:“是的。”其實他也知道佛珠是從那爛陀寺搶來的,隻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白骨僧道:“不知是哪位高僧?”他更好奇了,因為佛珠對修行佛法的人作用極大,哪怕是高僧大德自己用不著,亦可以傳給弟子,如同許多大寺院喜歡供奉舍利子一樣,都是一個道理。

季寥打岔道:“何必尋根究底,你要是喜歡這佛珠,我轉贈給你便是。”

白骨僧撓了撓頭骨道:“不用,現在我孑然一身,要這些身外之物幹什麽,就是純粹有些好奇,才多此一問,確實有些冒昧了。”

在季寥來之前,他許久沒同人正常交流了,因此好奇心很重。

少年暗自鬆了口氣,轉頭對季寥道:“了悸大哥,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回我家吃飯。”

季寥笑道:“你不是說你家不許人隨便進出麽。”

少年道:“我母親知道我們的事了,她答應我帶你們去我家,你和兩位姐姐願意來麽?”

季寥微微一笑,便問兩女道:“你們去不?”

女郎道:“當然要去。”

素秋遲疑一會,道:“我沒意見。”

季寥道:“那就去吧。”他接著問少年道:“便是今夜?”

少年道:“是的。”

“不過今天跟著你的侍從怎麽不是昨夜的?”

少年微微一黯,道:“母親對我說已經責罰了他們,將他們關起來了。”

季寥悠悠道:“這麽說你母親還是怪你昨天偷跑出來?”

少年道:“應該有一點。”

季寥笑了笑,說道:“你母親還真是奇怪,既然責怪你,今天怎麽又放你出來,還讓你來請我們去你家。”

少年一怔,他著實沒想過這一點。母後的態度確實很奇怪,既然她不怪罪自己了,又何必將自己的兩個侍從關著,如果用他們幫自己偷跑出宮之事做緣由,倒是勉強能解釋,但為何又不許自己去見他們。

他突然間生出一股寒意,問左右的侍從道:“張青、李山他們真的隻是被我母親關著?”

侍從們都道:“小人不知。”

少年看向他們,說道:“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侍從們各自搖起頭,隻有一個,突然道:“他們都被杖斃了。”

這個人話一出口,臉色煞白。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何剛才被那個叫了悸的和尚看了一眼,就脫口說出實話。

少年身子微顫,他道:“為什麽?”

張青和李山兩個侍從跟他有兩年了,現在知道兩人被杖斃,他心裏冰涼一片,母後為何要騙他,她還有什麽目的。

他聲音發顫道:“了悸大哥,兩位姐姐,你們還是別去了。”

季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會去的,你不要太擔心,也許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糟。”

少年搖著頭道:“你們不能去。”

他心裏開始發慌,顯然母後這次邀請了悸大哥和兩位姐姐,多半沒有善意,少年又道:“要不你們離開京城。”

季寥看少年為他們擔憂的樣子,也不忍繼續隱瞞他了,季寥道:“太子殿下,我知道皇後娘娘為什麽會邀請我們。”

少年神色一驚,說道:“了悸大哥,你知道我身份?”

季寥微笑道:“我又不笨,何況算起來,你還是我的親弟弟啊。”

少年不由恍惚,他呐呐道:“我是你的親弟弟?”

季寥指著他身邊的侍從,悠悠道:“看你們修為不淺,看來都是皇後的親信,料想你們也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侍從們紛紛上前,將少年和季寥隔開。

其中一名侍從頭領說道:“大皇子殿下,我們也不想得罪你,你讓我們帶著太子殿下離開吧。”

季寥道:“皇後娘娘為何還敢讓太子來,他就不怕我像對待我那個妹妹一樣,對待太子?”

侍從道:“我們隻是聽命行事,你的疑問我們也是不知的。”

少年從恍惚中清醒,默然道:“了悸大哥,我母後她其實很期望你對我動手的,因為這樣我便不會對你抱有善意了。你應該不清楚,我是涅槃聖體,便是死了,也能重生。”他眼中流出濃重的悲傷,因為他惡意猜測了自己的母後,但這猜測應是真相無疑,母親的目的便是讓自己請這位兄長進宮,好對付他,如果沒有成功,也能讓自己跟兄長生出隔閡,若是兄長對自己下手,那更是母親期待的,這樣自己才能徹底斷絕對兄長的善意。

隻是,他沒法接受這種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