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打雷轟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但這株紫荊花始終沒有被雷電轟擊成渣,甚至隨著雷電的不斷轟擊,漸漸有一股奇異的生氣發散出來。

花枝開始收縮,花幹蠕動變化,在一道劇烈的雷電轟擊下,哢的一聲,光芒爆閃,一個絕美曼妙的女體隨之出現,而原先的紫荊花卻不見了。

不,準確的說,地上還殘留著一些綠色的葉片。女子唇角含笑,對著那些綠葉招手,葉子就紛紛聚集到她身上,光華流轉,很快就成了一件綠色的襦裙,著在女子身上。天上的烏雲也開始散開,陽光從雲縫裏鑽出來,落在懸崖上,連這個身姿婀娜的女郎耳邊細細的絨毛都照得分明。

女郎提起裙擺,嫋嫋轉了個圈,可謂極盡妍態,一顰一笑,惹人遐思。

她明眸善睞,顧盼神飛,容貌之美,亦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若是季寥在這,看到她的樣子定會大吃一驚,隻因她長得跟顧葳蕤一般無二。

女郎剛剛化形,正是喜不自禁的時候。她吹口氣,便成了風,身子一縱,就進了山間的雲霧裏,再一動,又鑽入一條瀑布,隻在山裏到處嬉遊。

她玩耍了數日,忽地望見前麵一片群山,排列組合,好似一座天然的丹爐模樣。天上雲霞,如若這座天然丹爐的火氣。

女郎想起一事,她往昔聽過往的野獸和妖魔說,有一片形似丹爐的地勢,正是道門聖地太清道的門戶所在。

“聽說那太清道與世無爭,對妖魔也不歧視,我靠恩公點撥,朦朦朧朧修行不知多少歲月,才得了人身,隻是這之後的修行,卻半分眉目都沒有。都說太清道的人都是道德之士,不如去他們那裏走一遭,若是運氣好,得以指點迷津,總勝過我接下來懵懂無知的苦修。即便沒有得到指點,見識一下道家聖地也是好的。”

她不是一直長在深山大澤的妖魔,曾經也在人世裏待過一段歲月,後來才流落至此的。

故而她知道拜訪別人時,最好帶些禮物去。於是女郎就在山裏采了靈芝、鬆茸、朱果,都是難得一見的靈藥。這也虧了是深山大澤裏,人跡罕至,加上她本是草木出身,總能聞到靈藥的味道,才能采集到這些好東西來。

不過她采集靈藥,也不去根,反而還回報了一些自己的妖力給那些靈藥,有靈智的,便教它們藏匿氣息的法門,故而那些靈芝靈草,都很歡喜她,暗地裏叫她花仙子。

但女郎自己卻不清楚自己多了一個外號。

她準備好禮物,到了那片形似丹爐的地勢之外。

這處山勢隻有一個入口,從上麵是飛不進去的,因為山勢自有一層無形法禁籠罩,到了上空,便會遭遇種種危險,直到栽落下來。

女郎正想著以什麽名義來拜山,前麵就走出來一個小道童,他對著女郎正正經經作揖,脆聲道:“客人,我家宗主有請。”

女郎訝然道:“你家宗主就是太清道的宗主麽。”

小童道:“自然是。”

“他怎麽知道我來了?”女郎好奇道,她雖然聽說有人神通廣大,能天視地聽,可從這裏往入口通道看過去,至少有數十裏才到盡頭,而太清道真正所在,肯定還要遠一些,這樣都能知道她來了,真是好厲害。

小童道:“我家宗主已然臻至太上忘情之境,近乎仙佛,知道你要來,能有多稀奇。客人快隨我進來吧,要知道連人間的皇帝,也不是想見我們宗主,就能見到的。”

說起宗主,小童一臉驕傲。

女郎道:“真的嗎,我聽說現在人間的皇帝很厲害呢,不像從前了。”

小童道:“哼,人間的皇帝再厲害,當年也是受了我們太清道的恩惠,才有今日。”

女郎不以為意,她並不知道小童這隨口一說,卻是涉及了昔年的一樁大隱秘。

她跟著小童,穿過幽邃深長的山穀,隻感覺周圍十分火熱,並不陰涼。

小童解釋道:“我們腳底下是地火,現在走的路是我開了禁製出現的,如果沒有我們太清道的人帶著,貿然闖進來,便很容易被活活燒死,所以我們輕易不開入口,免得有人誤闖進來。”

女郎道:“原來我剛才能看見入口,是因為你特意開啟的緣故?”

小童道:“是呢。”

小童看著矮小瘦弱,腳程卻不慢,帶著女郎很快走出山穀,前麵豁然開朗,仿佛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女郎“呀”的一聲。

“怎麽?”

“沒什麽。”

女郎看到了許多靈芝靈草,還有仙鶴、馴鹿在一條清澈的溪流河水,就算裏麵最小的靈芝,也比她采摘的要大。

見到這洞天福地,她自己的那點心意便不好意思拿出來了。

穿過這片仙境,就看到一座石頭宮殿。

宮殿上的牌匾寫著“希夷”的古篆。女郎“咦”了一聲。

小童道:“又怎麽了?”

“這兩個字我有點熟悉。”她對這兩個字有點印象,但是又仿佛是極為久遠的事了,故而想不起什麽來。

入了宮殿,裏麵十分空曠。

一座丹爐前,盤膝坐著一個女冠。

女郎見她背影,猜想她便是太清道的宗主了。

學著記憶裏人間女子的模樣,女郎對著女冠道了個萬福。

女冠亦回身起來,對著女郎還了一禮,然後才又坐下。

女郎見她滿頭白發,卻皮膚嫩滑,如同嬰兒。眼神不但清澈動人,而且淡然溫和,令她想起了很久遠時候,記憶裏那個人。

女冠道:“人身難得,道友已得,今生卻是有望成道了,恭喜恭喜。”

女郎聽到“人身難得”,心中一動,便問道:“還請宗主指點迷津,教我成道。”

女冠微笑道:“道友,其實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了,還記得三百年前你剛搬來這片深山時跟我們太清道做鄰居時,你見過我一麵。”

“三百年前,那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記不太清。”女郎努力回憶了一下,還是沒想起什麽。

女冠道:“我當時要摘你一片花,我師父不許呢,你忘啦。”

經過女冠提醒,女郎才回憶起來,她沉思一會,訝然道:“你是那個小姑娘啊,都這麽大了。”

想起對方三百年前的模樣,女郎仿佛將女冠身上的神秘麵紗揭開,卸下了心中的包袱,沒那麽拘束了。

女冠微笑道:“昔日垂髫少女,今日垂垂老矣,而道友卻是風華正茂時候。”

女郎頗是不好意思道:“當年還多謝你師父呢,她不阻止你,我還得多等數十年才能化形。”女冠當初要摘的那片花,上有她本命元氣,對她極為要緊。

女冠悠悠道:“道友能以草木之身,自人間而出世,到此時得人身,可謂有天大的福緣,我師父她也不過是順應天道,恰好幫了你一把。”

女郎便問道:“你師父呢?”

“她呀,百年前已經羽化登仙了。”

女郎不由黯然,她知道對修士而言,羽化登仙就是死去了。她道:“真是很遺憾。”

女冠悠悠道:“道友不必傷懷,死亡也不過是人生一段路程的結束,我師父會有新的開始。我也知道友是來尋我問道的,說實話我都連自己都渡不得,自然也沒法渡你,但我卻可以送道友一句話。”

女郎忙問道:“什麽話?”

女冠道:“自來出來,往去處去。”

女郎疑惑道:“這是何意。”

女冠緩緩解釋道:“道友自紅塵中來,也自當往紅塵中去,有不了之事當了之,亦可不了了之。”

女郎道:“宗主的意思是,我應該去紅塵求道。可是修道人不是隱逸山野更好麽,何況我雖得了人身,可終歸到底是異類,到了紅塵,怕是有許多不方便。”

女冠道:“若求道之心堅定,在哪都是沒分別的,我師父也是在紅塵中求的道。”她又道:“山野自在,不過埋骨墳丘;紅塵雖苦,卻是證道之地。”

女郎微微沉吟,說道:“紅塵廣大,我又當往何處去?”

女冠道:“我再送道友八個字,‘隨緣而遇,隨遇而安’。”

“隨緣而遇,隨遇而安。”女郎牢牢記住這八個字,她點了點頭,道:“多謝宗主指點了,我這便去紅塵,他日若有成就,定回來相謝。”

她終歸是妖魔,要比人自在灑脫一些,得女冠指點迷津後,便不再準備寒暄下去,這恩情她會記在心裏,而不必一直掛在嘴上。

女冠道:“且慢,還有一事。”

“什麽?”

女冠笑問道:“道友混跡紅塵,總得取個名字,你可想好沒有?”

女郎道:“我想好了,就叫葳蕤。”

女冠聽後,點頭道:“這名字不錯,草木繁盛,恰是葳蕤,正合道友出身來曆,沒想到道友亦有不俗的學識。”

“沒,這名字另有緣由,我就不跟你細說了。”女郎淺笑道。

她的樣子,便是照著昔年恩公的妻子變化的。因為恩公的妻子給了她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她也是很愛護花草的人。她變作她的樣子,混跡人間也該用她的名字,這樣她也像是通過自己活過來了,權當自己對恩公夫妻的一點心意。

這些心思,自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女冠又吩咐道童帶女郎離開,然後她又繼續對著丹爐打坐,仿佛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她心態總是始終如一的淡然。

童兒送完女郎,又回來複命。

女冠瞧他臉色,有些鬱鬱不樂,笑道:“怎麽,你不過第一次見她,便舍不得她離開了?”

童兒輕聲道:“不知道下一次有人來會是什麽時候。”

女冠歎息道:“是啊,山間寂寞,隻是苦了你,你要是想離開,就離開吧。”

“我哪裏也不去。”童兒認真地說道。

“為什麽?”女冠問道。

“因為我一走,宗主就更寂寞了。”童兒輕輕地說道。

女冠微微一笑,伸手摸著童兒的腦袋,說道:“傻孩子,修行本就是一條寂寞至極的旅途,你也陪不了我一輩子的。”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太清道,實際上隻有一個女冠和一個道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