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麻風往事

天上不似昨日那般晴朗,是個雲霧彌漫的大冷天,天雖冷但快要接近年關了,上海的火車站附近也特別的熱鬧。一大早,李初九就隨著顧軍長遣派的一支衛隊在擁擠的火車站坐上了前去常州的火車。

李初九和顧軍長那一支衛隊人數雖不多卻足足占了一節車廂,因為軍長不在且遣派的任務也隻是保護這個大少爺去一趟常州,大家自覺任務沒什麽難度,這一趟純屬軍長給他們放假,所以大家都顯得很放鬆。

李初九百無聊賴的看著那幾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士兵在一邊高聲叫嚷的玩牌,他們見李初九在一邊盯著看,便熱情的邀約李初九也加入,李初九搖搖手說自己看著他們玩也覺得挺有趣。眾人見他一直推辭也不強求,一眾年輕小夥玩的興致極高,嚷的半節車廂烏煙瘴氣。李初九看他們玩牌看的累了,就將頭扭到了車窗外,盯著那些被雲霧籠罩的煙霧繚繞的樹木花草不斷從眼前閃過,他便覺得這心裏空落落的,小師父,我這就來尋你了,你可還安好?

蓋盞打了個極大的噴嚏,這個噴嚏打的他雙眼冒花。他搖搖頭又繼續加入了劈柴的行列,蓋盞自幼就是做慣了這些雜活的人,在劈柴挑水這些事上簡直就是得心應手。他本是將自己那身沾著血汙的軍裝給脫了下來,換上了小安費了好大力氣才找來的幾件薄衣衫,為了禦寒蓋盞學著小安的樣子將那些薄衣衫一件套一件的穿在身上,穿在身上才發現這些疊加在一起的衣服依舊沒有多少作用,蓋盞又將那幾件自己預備淘汰的髒軍裝撿了回來,將就著套在了外麵,這才稍微有了點溫度。

蓋盞把自己撿來的一大堆枯枝都給砍成了合適的長度,隨後將它們整齊的摞在了那塊大油布下,接著擦擦臉上的汗轉頭對著一邊的小安道:“小安,還有什麽要做的麽?”

小安瞅著院子的大油布下堆起的那摞高高的燒柴就不由得對眼前這個身形不甚魁梧的蓋大哥另眼相待。他從沒想過自己給了他幾碗疙瘩湯就換來了這麽多東西,一大堆劈好的燒柴,一大缸清水還有自己身上針腳細密的補丁,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人願意接觸他們爺孫倆,甚至願意幫他們幹活。

他抬起臉對著蓋盞搖了搖手,受寵若驚道:“蓋大哥,你歇著吧,你今早已經做得夠多的了。”蓋盞長呼了一口氣,在這寒冷的早晨吐出一串白霧,他嗬嗬一笑道:“那行,那我去幫你燒個火。”小安見蓋盞抱起一捆燒柴就往廚房走,忙小跑著追了上去嘴裏連聲道謝。

蓋盞自那日吃過小安煮的藥之後,這高燒便退了下去,就連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在小安自己研磨的一堆草藥下開始愈合起來,原本破損的身子竟是康複了起來。蓋盞沒想到在這孤零零的麻風園裏竟然有個不世出的小神醫,為了報答這爺孫倆的救命之情,蓋盞決心留下來幫他們幹幾天活。時日一長,蓋盞和這小安混了個半熟,一個下午兩人攜手到荒野上采野菜野果的時候,蓋盞從小安口中得知了他和他爺爺的遭遇。

這裏是清時政府設立隔離麻風病人的隔離區,小安說原本這些被抓來的病人都是要強行活埋的,自己的阿爹是當時最有名望的一個大夫,為了那些被強行抓來就要活埋的病人,毅然決定到這麻風園裏照看那些病人。而小安的娘親知道小安的阿爹若是進了麻風園必定是有去無回,於是不顧小安阿爹的反對也到了麻風園,可直到他的娘親到了麻風園不久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裏小安。

可那時他們想要出去已是不可能之事,由於這裏的病情始終得不到有效的控製,又有朝外擴散蔓延的勢頭,於是當時的管事官員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將正座荒野上的麻風園徹底關了起來,連同裏麵照看病人的大夫也一並隔了離。

當時的病人和大夫們都鬧過一陣,卻被鎮守這裏的一支武裝部隊強行鎮壓打死了好多人。小安的娘親和阿爹為了肚子裏的小安都選擇忍耐,他們在這座與世隔絕的麻風園小心翼翼的生活。小安的阿爹拚盡全力直到臨死的時候終於找到一種極為有效能夠遏製麻風病的方法,可是食物和藥材嚴重短缺,當時的社會環境又**的厲害,就算小安的阿爹找到了有效的方法卻依舊沒能遏製住那些病人體內的麻風病,在小安出生一個月後,小安的阿爹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整座麻風園那時僅存的幾十個病人全靠小安的娘親來照顧。僅存的病人中有些以前曾是私塾先生,他們為了感謝小安父母為他們做的貢獻,將自己一身的知識傾囊相授,教他識文斷字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法則,小安閑暇就跟著娘親學習他阿爹的醫術,這童年教育倒沒有因為這封閉的地域而有所耽誤。小安的娘親沒日沒夜的照顧那些麻風病人,就在快見成效的時候,麻風園換了接管的政府,而那時的政府對待他們的方法也很簡單。

小安十一歲那年,當時的政府說因為資金壓力再也無暇負擔麻風園的龐大開銷,於是在一個夜晚他們從麻風園拉走了一大批形同枯槁的病人,拖到了麻風園外的一處早已挖好的大坑中。小安躲在自己娘親的懷裏,被眼前那些大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壞了,他將頭埋在娘親的懷裏不敢出聲,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又一陣響不停的鞭炮聲,還傻傻的問是要過年麽?怎麽會有鞭炮聲?

小安說他仍舊清楚的記得娘親蒼白堅隱的臉,還有她瑟瑟發抖的雙手。當時不知道為什麽娘親會有這幅神情,可從那天起就再也沒見過教他識文斷字的那些老師父,以及那些會對著他微笑的病人。直到長大以後才知道那串鞭炮聲,其實是那群抓走病人的士兵故意放的,目的就是為了掩飾槍聲,朝那些病人掃射的槍聲。

從那個夜晚之後,再也沒有偶爾會從城裏開來供應補給的車,也再也沒有任何人會來看望他們。沒了食物和藥物補給,小安漸漸看著身邊原本好轉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甚至連那個一直給予他堅強懷抱的娘親也在一個晴朗的下午離開了他。那一年小安才剛剛十五歲,而那個時候整個麻風園該死的死該逃的逃,隻剩下他和那個殘疾的老人相依為命。

蓋盞聽完了小安的遭遇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似被人挖了出去冰在了冰窖中一般,他忽然很可憐眼前這個穿的奇形怪狀的小安。“那你和爺爺是怎麽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呢?”蓋盞問道。

小安聳聳肩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這般過唄,荒野也不是一年四季總是這幅模樣,春天夏天和秋天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可以吃的,隻要想辦法總是能找到辦法活下去的。”

蓋盞還是忍不住問了爺爺殘疾的原因,小安將一籃子野菜根放在自己懷裏麵無表情道:“爺爺的手腳都是因為感染了病菌,被鋸下來的。如果不鋸下來隻怕活不了。”蓋盞聽完隻覺得頭皮發麻,“那老人家現在是痊愈了麽?”小安看了蓋盞一眼鄭重道:“我說過我和我爺爺現在都沒有麻風病。”

自那次談話之後,蓋盞就再也沒有問過小安關於麻風病和麻風園的任何事情。他依舊每天幫小安和爺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活,每天陪小安到荒野上去找吃的。蓋盞有時候會望著這個狂風肆虐的荒野發怔,他實在無法想象小安和他爺爺在那些大雪綿綿的日子又是如何生存的?但看著小安瘦弱的小肩膀(當然小安穿著那麽厚的衣服是看不出肩膀的,蓋盞稍微聯想了一點),蓋盞想如果他能從這荒野上逃出去,一定要把這對苦命的爺孫倆也給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