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報複來了

是我一人回的村子。

那個時候已經是黎明,在雪的邊緣,天與地漸漸撕開一個口子,暈染了一些灰白色,不細看分不出來,但是視野明顯好了許多,我能看到自己走在回村的路上,也能看到不遠處的村莊,甚至能看到村子早起活動的人影。

不過蕭煜行不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不見的,好像走著走著就剩我一個人了,而我差不多也要進村了。

我媽一看到我,就急步奔過來,手拉住我的手,兩眼發紅,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我正想安慰她兩句,一抬頭卻看到我爸站在門口。

他一臉不悅,瞪我一眼說:“青青你一個晚上跑哪兒去了,我這兩天沒在家,你也不好好照顧你媽,她昨天晚上滑倒,把頭都摔破了。你這孩子,越長大越沒個管教。”

我愕然看他,再看我媽,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我媽此時快速抹了一把眼睛說:“別說了,方安,這大冷天的,青青剛回來,連口熱水都沒喝上,你就開始嘮叨了。”

說著話,拉起我的手就往屋裏走。

我爸也轉身進了屋,仍然低聲說我,不時還斜著眼瞄我一下,眼神古怪,但他也去把早餐端了出來。

我們還沒把早飯吃完,村子裏早就熱鬧了起來,到處可聽到鞭炮聲,還有三五成群的人,結伴往村西北角走去。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在我們這裏是一個跟春節不相上下的節日,尤其是這一天要全村祭拜,所以人們都會早早吃了飯,先挑村子裏年青力壯的人,去村西北角的枯井邊搭祭台,而女人們則會帶著孩子和老人去那裏圍觀。

各家的人都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大點的孩子會時不時放一兩個鞭炮,把快樂喜悅傳的更遠。

可是今年,我家裏沒有一點笑意。

我媽每聽到一聲炮響,就會打一個寒顫,眼神更是像受驚的小鳥,看哪裏都不對。

她打翻了兩個碗,從桌子邊站起時還把凳子踢倒了,差點再絆倒自己。

我爸忙著去扶,卻聽到她急匆匆地說:“別管我,你快吃一口飯去找方婆。”

我爸不放心,卻又拗不過她,隻能叫著我說:“青青,來照顧你媽,她今天精神不好,可能昨天摔重了,一會兒你先帶她去村裏診所看看。”

我媽隻催著他快走,別的話一句也不應。

他前腳出門,我媽後腳就把大門關上了,又把屋門也關上,一直把我拉到屋子角才問:“青青,你老實跟我媽說,昨晚到底怎麽回事?他把你帶到哪兒去了?都做了什麽?”

我比她還急,問她:“我爸是怎麽回事?他什麽時候回來的?跟你說什麽了嗎?”

我媽焦急地搖頭:“他能說什麽,就是東西沒買齊,多轉了兩個地方,回來晚了。”

“東西沒買齊不能跟家裏打個電話嗎?兩個晚上沒回來,又沒住到親戚家,那他去哪兒了?他昨天晚上又住在哪裏?”

我一連串的問題,我媽根本不理,她急的在屋子裏轉圈,恨著聲音說:“你不要管你爸的事,他一個大男人,出去兩天不回來有什麽?沒住親戚家,可能是住旅館了,反正現在已經好好的回來了,已經沒事了,你隻跟我說你昨晚去哪兒了?那個人把你怎麽樣了?”

我覺得所有事情都亂了套,我爸回來竟然什麽也沒說,那我要怎麽跟我媽解釋昨晚蕭煜行帶我出去是救他了?

還有那個道士後來去了哪裏?他還會再找到我爸嗎?

關於道士,蕭煜行一個字都沒提,我爸現在又跟患了失憶一樣,不但說話古怪,連走路眼神都好像跟平時不同,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我媽看我不說話,兩手就緊緊抓著我的手,連嘴唇都是抖的,聲音有點歇斯底裏:“他是不是說讓你今天去井邊了?是不是?”

我被她的緊張整的也很崩潰,腦子裏亂亂的,就直說:“他隻說讓我今天再為他死一次。”

我媽一愣,兩手突然鬆開,人直接往下倒去。

我嚇的要命,費力扶住她靠在一側的牆上,兩人才沒有栽倒在地。

可是她的精神真是差到了極點,臉上沒有一絲血氣,嘴唇還在抖,最後連四肢也跟著抖起來,偏偏又狠命咬住牙齒,內心巨大的恐懼難以掩飾。

我抱住她,一大堆的問題硬生生給咽了回去,一邊安慰她說自己沒事,一邊想把她弄出門,去診所看看。

正在這時,大門外麵卻傳來急匆匆的拍門聲,一邊拍還一邊喊:“嫂子,嫂子,你在家嗎?出事了……”

我忙著跑過去把門一重重打開,看到我堂嬸一臉驚慌地在嚷:“出事了,出事了呀。”

我媽扶著牆走到門口,朝著我們問:“出啥事了?”

堂嬸急的語無倫次,直著嗓子嚷:“方立新家的小孩兒掉井裏去了,我哥剛好路過聽見,就跑去救他,也跟著跳了進去……。”

我媽沒等她說完,拔腿就往外麵跑。

我跟在我媽身後也一路往村西北角去,後麵還跟著堂嬸。

枯井外麵的圍牆早就被人圍滿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卻並沒有見誰急於往裏麵走。

我們扒開人群,從那扇鐵門進去,發現我另外兩個堂叔就在井邊,還有一個堂嬸正哭的死去活來。

她一看到我媽,直接撲倒在地,拖住她的腿說:“嫂子,你說這可咋辦呀,你說方業咋這麽傻,掉到這裏麵的人還能活嗎,他還跳下去救人?”

我媽愣神,目光移到到堂叔身上。他們此時手裏正拿著繩子,一頭栓在井邊的柳樹上,一頭垂到井下,也沒敢太靠近,隻不斷地擺動繩頭,大概是測井裏麵的動靜。

見我媽看他們,一個堂叔就開口說:“一個小孩兒掉進去了,我大哥下去救人,方業怕他出事,就也跟著跳了下去。”

我媽的身子晃了晃,手用力扶著我的肩膀,定了好一會兒神才說:“我下去找他們。”

堂叔的臉色立刻變了,放開繩子過來拉住我媽說:“嫂子,你要不先去找找方婆,讓她老人家想想辦法,你千萬不能下去啊,萬一我哥跟方業……,你再去了,那青青怎麽辦?”

我已經知道我媽是怎麽想的了,掉到這口井裏的人,沒有活著出來的,我們全村的人都知道這是枯井,可卻從沒人知道它有多深,外麵的人不敢下去,下去的人永遠不再出來。

現在我爸和四堂叔已經沒了音訊,她肯定以為是蕭煜行開始報複了,所以想用自己的命去換取些什麽。

我很害怕,看看我媽,再看看那個烏沉沉的井口,連冷汗都冒了出來,如果蕭煜行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那是不是這一天我們全村的人都得死?

一想到這裏,仿佛看到了人們像中了迷魂術,一個接一個跳進井裏的情景。

不寒而栗。

我兩個堂叔還緊緊拽住我媽的胳膊,想把她往圍牆外邊送,而我媽還在無力地跟他們說如果她不下去,事情會更嚴重。

正在這時,外麵吵嚷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那扇被堵住的門也讓開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方婆顫顫巍巍地出現在門口處。

她動了一下幹癟的嘴唇,示意堂叔和堂嬸他們都出去。

他們幾人默了幾秒,還是依次往外走。

方婆看我媽一眼,清冷地說:“你也出去吧,把方青留下。”

我媽聽到這話,“撲通”一聲就跪到地上,她一句話也不說,就給方婆磕頭,兩下就把頭撞出血了。

血跡染紅了地下的一小片積雪,如盛開的梅花,慘烈又唯美。我的心髒像被刀紮住一樣,撲過去拉住她。

方婆用拐杖搗著地說:“出去,莫非你真想看著全村人都死掉才甘心?你就一個女兒,我知道你心疼,不想看著她去死,可是她三年前就是一個死人了,這是命。你留著她隻會給更多人帶來災難,救不了她。”

我媽滿臉是淚,跪在地上仍不起來,可是方婆已經沒了耐性,叫住還在門外的堂叔說:“把她拉出去。”

鐵門關上的一刹那,好像全世界都靜寂了,我跟方婆隔一米左右站著,她的臉上不但有很深的皺紋,而且長滿了老人斑,把原有的臉皮完全覆蓋,看不到本色。

我以前從未這麽近地看過她,因為她在村裏雖然舉足輕重,卻很少與人來往,而且陰沉又嚴肅,平時小孩子都是遠離她的,大人們也隻在有事的時候才會去找她。

她也看著我,許久才輕歎一聲說:“但凡有一點辦法,也不會讓你留下來。”

我心沉到穀底,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且不說蕭煜行一定要我去死,就是村裏的人,以前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要大禍臨頭,還能說說笑笑,可剛才方婆對我媽說的話,在外麵的人都聽到了,就算是我現在想出去,怕也沒有那麽容易了,而且我也不能用這麽多人的命來換自己,最重要的是根本就換不了。

不過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倒是想知道,三年前自己到底出了什麽事,才會引這麽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