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懵懵懂懂的人容易迷茫,失去方向。其實,能明白為什麽離開,才知道要去哪裏。像尋,便走得很踏實。

不合適,所以要離開;要離開,就為了去找合適的地方。那麽,合適的地方在哪裏?

尋很清楚,除了不合適的地方,別的地方都是合適的。

所以它離開了家,走向一片廣闊的天地。

它牢記著自己的名字:尋。

(二)

旅途中,碩鼠是尋比較在意的生靈。尋很驚奇地發現,其實碩鼠的身影,在世界各處活動得十分頻繁,人類之所以沒有發現它們,大概因為他們從來都把目光往高處望,從不往低處瞧。碩鼠的個子雖然不比貓小,隻不過對於人類的體型來說,還沒達到阻擋他們目光的高度。

但碩鼠與貓不同。碩鼠不是貪吃懶惰的貓。貓在安逸的環境中鈍化了肢體,智慧也停滯不前;而碩鼠卻在艱苦生活中進化出聰明的頭腦和靈活的尾巴,假如忽略它們跟人類外形上的不同,它們就是一群有著三隻手的人類——不單單手和尾巴都靈活,還十分善於竊用人類的科技和工具。此消彼長下,貓根本構不成對碩鼠的威脅。碩鼠早已跨過了貓的阻礙,全麵向人類的生活滲透。人類熱衷於好高騖遠的拚搏,碩鼠卻潛心於穩定完善的生活。因此人類不斷在你爭我奪中相互傾軋浮浮沉沉,而碩鼠的生活則在齊心協力中日趨完善。

尋真有點替人類擔心。假如天地之間真的存在著主宰一切的神靈,也許他們會覺得碩鼠比人類更有價值。其實誰更有價值對尋來說並沒有什麽關係。作為一個死靈存在的尋,它最恰當的行為就是在旁冷冷旁觀,不發一言。無論它做了什麽,最終事情都隻會按照原有的軌道發展,跟它毫無關係。它掌控著的雷電,能夠起的唯一作用就是威嚇與破壞,很符合死靈的根本職能。

因此,尋在越來越喜愛這個世界的同時,開始有了一個想法:

假如我是一個生靈的話呢?

(三)

尋跟生靈最像的地方,就是睡覺。這個特點曾經讓非常了解死靈的碩鼠肅大為驚奇。作為一個死靈,本是不用睡覺的。但死靈為什麽不用睡覺,肅也說不清楚。雖然身為死靈,可要是尋喜歡的話,照樣可以大睡特睡。這種情況,照著肅的說法,就是自己活見鬼了。尋的這個特點,令了解它身份的生靈驚訝不已,同時不知為何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結果很多尋遇上的生靈,對尋並不懷有過分的敵意。不管認不認識,都沒有見麵就劍拔弩張的。可以說,尋是最為奇特的死靈,也就是最不像死靈的死靈了。

當然,尋自己毫無覺察,甚至並不喜歡自己的這個特點。因為隨之而來的,往往是哭笑不得的遭遇。

這一天,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的竹籃子裏,籃子上鋪著一張氈子,自己睡在氈子上,身上還蓋著一張被子。全都幹幹淨淨,味道很是溫馨。尋睡眼朦朧地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剛伸了個懶腰打算繼續做夢,一聲歡呼和一個擁抱打斷了它的理想生活。尋正想揮舞爪子來抗議,卻發現作出這種不尊重行為的,是個人類的小女孩。她蘋果臉紅撲撲的,一頭紮起來的瀑布般的金發,清澈的大眼睛純潔無暇。

尋的爪子抓不下去了。

不同種族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其實沒有差異。尋特別喜愛的,就是純潔無暇的事物。這一點許多生靈是相同的。當然,這跟尋被人當作流浪貓來愛護的尷尬心情,並沒有什麽關係。

在尋發現自己脖子上被栓了一條樣子不算太難看的繩子之後,氣得鼻子都歪了。

“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嗎?”尋朝著小女孩咆哮著,但很淒美地發現,彼此之間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溝通的語言。

“小貓咪你幹嘛咪咪叫阿……”小女孩握著繩子把尋抱了起來,“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阿,要乖乖的……”

我靠。

尋鬱悶得爆粗口,但這也無濟於事。“我走南闖北的貓,被你綁在這裏,還要我乖乖的?”尋斜著眼睛看著脖子上的繩子,突然發現自己處境的尷尬實在是難以形容。要是往前貌似在身旁,一頓牙齒就可以徹底跟這玩意兒分道揚鑣,但現在自己卻對它無計可施。爪牙自己並不擅長;呼喚出驚雷電火一把將它焚為焦炭當然是辦得到的,但這樣子會不會有點兒小題大作?不但嚇到小女孩,搞不好錯手就把這個屋子都毀了。看著小女孩清澈如水的眼睛,尋一口氣悶到了肚子裏:

“算了,我等機會。”

反正現在又沒有急事。

一天到晚就是在屋子裏追蟑螂,耍線團,尋暴躁得就要發狂。小女孩看著尋不停繞圈圈上跳下竄的樣子,決定牽尋出去走走。尋當然求之不得,雖然被繩子束縛住不能走遠,但比起在屋子裏麵對大大小小玩偶要好得多了,更不要提在屋子裏自己當別人的玩偶。

尋帶著小女孩從屋子裏出來,發現這周圍實在是很陌生,根本不是自己睡覺前出現的地方。

到底我睡得多沉,她帶我走了多遠啊?尋自怨自艾之餘,東張西望找著逃竄的機會。

對於小女孩來說,這很好玩。風和日麗的下午,牽著貓走在路上,這讓小孩活潑好動的天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她一會兒牽著尋爬坡涉水,一會兒趕著尋上樹鑽溝,興奮地咯咯大笑。尋也被這種天真無邪的心意感染,不時撲個蚱蜢拍個水花讓小女孩笑得更開心。尋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了。剛剛暴躁得就要殺人放火,突然就這樣忘了,甚至還陪著小女孩做這種幼稚無比的遊戲?

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尋哀怨地想。至於自己本來就是活不下去的死靈,它哪裏還想得起來。

尋來到的地方是個山穀,剛剛離開的屋子背靠著陡峭的山壁,也就是山穀的一側。山穀裏草木繁盛,生機盎然,旁人看來,自然美觀;但尋見多了世麵,來回走了一圈,卻另有發現。

這座呈“U”字型的山穀,兩端出口在屋子的兩旁,中間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坡,外頭也圍著一圈小山,中間有水流經過,這樣的地形,是碩鼠最為喜愛的,它們總是選擇這樣的地方,在山腹中建造自己的居室,並把出口隱藏在水流的下麵,這樣自身的氣味就會被水流所掩蓋,不會讓敵害循味找上門來。

像這裏這麽理想的地方,連尋這般瞎貓碰上死耗子都遇上了,難道足跡遍布世界的碩鼠會找不到?

尋跟碩鼠是老朋友了。自從夢幻之城解散後,它的名字傳遍了全世界的碩鼠家族。雖然碩鼠們對尋褒貶不一,但在肅和丸的努力下,不少碩鼠都覺得尋這個死靈……還滿可以的。尋把貌似留在家中獨自上路之後,也沒少跟各地的碩鼠打過交道。尋對碩鼠的印象挺好,它覺得碩鼠敢打敢拚,麵對各種愚公移山式的工程毫不倦怠,能夠一磚一瓦踏踏實實把活兒做成,跟人類在造房子的豆腐渣工程相比,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碩鼠們對待尋的態度卻並不一致,有些懷怨,有些感恩,但對著一隻出手就是雷電的貓,當然是能不衝突就不衝突。畢竟老鼠的處世哲學,始終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尋正想好好再搜尋一下這片山穀,卻被脖子上的繩子綁住了。

“很晚了,我們要回去了!”小女孩扯著繩子東張西望,渾沒察覺繩子另一端的貌似被吊著脖子前爪不斷撲騰,“家裏的農場在那兒!我們去那裏找我爸爸!”

小女孩歡騰雀躍向前跑,尋沒好氣地跟著跑。山路崎嶇不平,不時有些大大小小的石頭被他倆踩得轟隆隆往下滾動,尋從石頭滾動的聲音裏,剛聽得出些端倪,小女孩家的農場已經到了。

農場建造在小山坡的頂上,這裏陽光充足,雨量也均衡,加上地方寬裕,農場辦得很是景氣。不少幫工來來回回地幹著農活,揮汗如雨,看見小女孩都親切地打招呼。

“我要找我爸爸!他在哪兒?”小女孩歡快地喊叫,順著旁人指引的方向,踩著農田裏彎彎曲曲的小徑,朝農場裏的兩座大木棚跑去。尋不夠高,看不到農田裏的道路,被小女孩扯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來到了棚子的外麵,小女孩拋下繩子,一頭紮進一個大胡子的懷裏。

父女倆一番親熱,尋正在想著是不是要開溜,突然它聞到了一股氣味。

這是很熟悉的氣味。夢幻之城裏頭,這樣的氣味讓它找到碩鼠。木棚的一端堆放著大捆大捆的稻草,在它新鮮熱烈的味道裏頭,就夾雜著這種熟悉的氣味。

尋決定要在這裏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