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無論對你來說有多珍貴,它都是短暫的。

變化就如生命之河中的一道瀑布,經過了就永無回頭之日。往往變化發生時,能留給你追憶的,隻有一刹那。而這一刹那,會離開的東西,也許是整一個過去,也許是一顆心,也許是一種生活,也許是一條生命。它的到來,從不聽你的哀求,更不受製於你的阻撓,你我隻能乘坐在生命之河的扁舟裏,隨波逐流。能夠經過一個瀑布毫發無損的話,實在是萬幸。

雄姿英發的肅,剛剛才在這顯赫的高台上持彩練當空舞,滔滔雄辯折服了無數同樣出類拔萃的居民;剛剛才在驚濤中躲閃衝刺,眼看著扭轉乾坤旋轉日月,誰知這一轉眼,隻是一個意外的投票,便令它失足翻下高台,生死難卜。這怎麽不令尋對世事無常好一番心驚?

丸大驚失色地背起肅三步兩步衝往醫院去了,貌似跟在後麵去探聽消息,也不在這裏。這裏隻有尋,望著地上一灘血跡,正呆呆地發怔。

尋看得出來,方才肅的一番施為,就如同是身處兩個沉重如山的大齒輪中間的一個小小齒輪,它使出全身的氣力,巧妙地借助著兩個大齒輪的力量,試圖推動著它們,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轉動。本來已經勝券在握,誰知沉寂了許久的反對票,在最後關頭輕輕一張,就粉碎了肅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所有優勢和所有希望。

但為何50%對50%,就會令到肅完全崩潰,以至失意忘形?尋百思不得其解,隻好在這裏靜靜等候貌似回來傳達消息。

此刻,所有的燈幾乎都關閉了。高大宏偉的集會廳幽暗漆黑,仿佛包羅萬象,又好似一無所有。黑暗中遠遠的大門時而反射來幾抹光亮從大廳頂上一閃而過,更顯得肅穆森嚴。

尋感到自己正站在一輪命運的審判席上,接下來的道路或是走向天堂,或是跌入地獄,總之不會有好好先生般的人間之路。這眼前暗中的不可知,難道不是命運之神的懾人眼眸?不論是誰,陷入這般的一片黑暗,必然是敬畏收斂,小心翼翼摸索著如何求得命運之神的青睞,從而迅速回到光明之中。肅是否在最後一刻觸犯了這位至高神,從而跌入深淵?

正當尋在不可之中迷茫彷徨時,貌似回來了。

“肅命大,隻是摔傷了膀子,但現在暈沉得厲害,還在裏頭躺著。”貌似的一番話讓尋鬆了一口氣,看來情況並不是那麽糟糕。

但貌似接下來的一句話,尋傷透了腦筋。

“丸讓我們先回肅的居室休憩。你知道怎麽去的吧?我不認得路……”貌似一臉的希冀。

路都不問就跑回來?

“我像是認得路的貓嗎?”尋冷笑,“你沒讓丸給你帶路?”

“它一溜煙就走了哇……”貌似欲哭無淚,“怎麽辦?”

尋隻好帶路。其實它記心非常好,蜘蛛網般的大街小巷,它走得頭頭是道。從城中城回到肅的居所,不過一時半會。

肅怎樣了?議論怎樣了?自己怎樣了?一連串的問題纏繞著尋揮之不去,令它輾轉反側了一夜;貌似倒是安安穩穩睡了一整宿。

“不是你整夜磨牙呼嚕,我會失眠?”尋一麵打著嗬欠,一麵朝貌似比比劃劃。可貌似一副逆來順受的賢惠模樣,尋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挑剔下去。恰好丸帶來了早餐給貌似,便住了嘴。不一時兩隻老鼠用過了早餐,一齊來到醫院探望肅的傷情。

“大家費心了,對不起。”肅病**一副頹敗的模樣,“我沒能夠成功,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真是對不起大家。”

“你的傷怎麽樣了?”丸上前細細審視,“恢複得很好,相信很快就可以複原。”

“我的傷根本不算一回事,”肅長歎了一口氣,“麻煩的是我們的城市啊。”

“怎麽回事?”丸跟尋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該知道的,”肅朝丸橫了一眼,“夢幻之城的理論基礎是什麽?”

“公平跟平等啊,怎麽了?”丸莫名其妙。

“一旦糾紛無法解決怎麽處理呢?”

“上交專家組等候滿意答複嘛。”丸更糊塗了。這是每個成員都熟知的,肅為啥問這個呢?

“問題就在這裏。”肅低下頭,異乎尋常的意氣消沉。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丸心中驀地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該不會是?”

“昨晚的議論集中了全城的所有成員,難道專家組的成員們會閑著?”肅搖搖頭,“既然專家組的成員都參加了,再上交專家組還有什麽意義?丸,你也算城中城的資深成員了,難道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分歧雙方失去成員資格?”丸一跳三尺高,可醫院的天花板隻有兩尺半,它一頭紮進了天花板下不來,手足尾巴在外麵瘋狂地揮舞,尋歎了口氣,咬住它尾巴把它從天花板上扯了下來。丸一屁股跌在地板上,老半天吭不出聲來。

“就是這樣。而這次分歧的雙方是全城各占50%的居民,所以,”肅閉上眼睛,兩行淚潸然流下,“這座夢幻之城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到此為止了!”

“這樣不行!我反對!”丸瘋狂地吼叫,雙拳狠狠地砸著地麵,血流滿地而渾然不覺。

肅憐憫地看著它,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這麽輝煌的一座城市,因為這樣就結束了?大家都通融一下不可以嗎?”尋惶然問道。

“不可以的,尋。”肅搖頭,“這座城市建立的基礎是公平跟平等,一旦由於某種目的而迫使一方順從另一方,這個基礎也就蕩然無存了。所以,夢幻之城無法繼續存在下去。如果它繼續存在下去,它就不再是夢幻之城了,所有向往夢幻之城的成員也會相繼退出。這麽說你能明白嗎,尋?”

尋點點頭。

“正因為它的公正令它不複存在於世上,所以它能夠繼續留在所有向往者的心裏;隻要我們心裏有著夢幻之城,對它的熱情風雨不改,我們早晚有一天,會將一座更加完善、更加堅固的夢幻之城,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建立起來!”肅雙眼清澈,渾不似方才的頹敗模樣。隻有意誌恢複、信心十足的內心,才會有這樣的眼睛。

“我佩服你們。”尋望著肅,說道。一種敬仰之情從尋的心中升起,仿佛一個光環浮現在這座城市的上方,又一同留在了尋的心中。正如肅所說,一座城市的存在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隻有一種信念的執著,才會使時代不斷地前進,使生命不斷地推陳出新,使世界不斷地興起變革浪潮。這就是思想,這就是能夠團結所有力量、集中所有長處來戰勝困難最強大的武器!

離開了醫院一路出來,正如肅所說的,所有的工作都中止了,城裏的一切,正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消失著,除了幾幢高大的建築物,其它的設施都已經去了它們派得上用場的地方。這座城市的消失同樣是一個奇跡,就如同這座城市的出現一般偉大。

醫院是最後消失的建築之一。往來家族的成員們恪守自己的職責,在令所有的傷病者能夠自理後,才解散了醫院,育兒工作也交給了各個幼兒的直係親屬。肅、丸、貌似和尋四個,站在集會廳的門口看著這座輝煌無比的城市迅速凋零、黯淡,最後隻留下曾有的雄偉痕跡。其他所有的建築都消失了,隻有集會廳依舊屹立。集會廳是全城唯一無法拆散搬運的建築。在建築這座標誌著夢幻之城平等與公平思想的建築物時,建築師用盡了所有辦法使它長存不朽。雖然現在城市解體,它卻仍然堅不可摧。它仿佛紀念著這個城市,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它身上關於這個城市的痕跡。

“你們先走吧,我想在這裏好好想想。”尋對肅它們說道。

“我們等你,反正現在也還沒想好要去哪裏。”肅回答說,“相關的東西都已經送出去了,現在無關緊要的反而是我們。”它輕鬆地一笑,仿佛隻是脫下一件外衣般毫不在意。

尋點點頭,走進了集會廳。肅和丸則到周圍走走,對著城市遺留的狀況指指點點;貌似則守在門口,關注著尋。

集會廳裏顯得亮了些,或許是周圍的建築少了,光線透進來的機會多了,少了一些過於嚴肅的感覺,多了一些變化發展的印象。來來去去這些天,不斷地在這個地方進進出出,先是陪著肅跟丸談判,又看著肅在這裏跟全市成員討論,現在卻看著這裏人去樓空的光亮,難道成員們失去城市,隻是由於自己來到了這個地方嗎?

肅本是逍遙自在的生活,為了自己波波碌碌,這些天馬不停蹄,還得了個負傷臥病的結果;這座城市本是輝煌燦爛的所在,自己出現,它也就隨之消失,為什麽?

這一切,是否都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尋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