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在一邊胡思亂想,享受著勝利果實的陸地生靈們可沒有閑著。他們急著占領被海中生靈擠出來的無主空間,劃定各自的區域,開始經營各自的生活。抵抗外侮的日子既然已經過去,就沒有理由再忍氣吞聲地受用著異族戰友身上不討自己喜歡的氣味和習慣。他們必須把適合自己的環境營造出來。

深山大澤,平原湖泊,丘陵沙漠,森林河流,一處又一處熟悉而又舒適的地方重新布滿了旺盛而勤快的生靈,它們再次以自己的奮鬥和努力使屬於自己的地方欣欣向榮,充滿了勃勃生機。常人隻知道葉綠花香,水流淙淙,卻不曾發現多少生靈在其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讓自然的顏色絢爛多姿。

生靈的壽命大多不長,難得的智慧磨耗了它們原有的體魄。當尋作為一隻宅貓,在家裏虛度光陰的時候,就親眼得見數代生靈在自己眼前更替。每朵花落,就有一條生靈的生命隨風而逝。實際上,即使不經過大規模的自相殘殺,那些歿於役中的生靈們壽命也延續不了多久。他們死於輪回也好,死於戰事也好,對他們自己而言,結果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至於這種過程對於其他生靈、其他種族的影響,那卻隻有讓他們自己去擔心了。

尋看著這個飛舞起來的世界,若有所失。要讓自己接受生靈這種花飛霧過的淺薄而又短暫的生活,它做不到;但假若要生靈們接受自己這種高瞻遠矚的觀照世界的生命價值觀,尋也覺得這並不合適。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個生命是完全相同的。尋這樣想。

看著遠處以花為生的小小生靈采集著花露載歌載舞,花間銀鈴般的聲音,銀鈴般的顏色,讓尋不知不覺沉醉於美的愉悅中。眼中如夢如幻,而又那麽真實,真實到心裏明白它們明天就會有不同的結局。可這一刹那——這一命中注定的一刹那間,尋仿佛舌尖上落下了一滴燃著火焰的醇酒,一轉眼燃遍了全身。這種蓬蓬勃勃的熱烈與甘甜,糅合著甜蜜與痛苦,反反複複在由外而內,又由內而外地吞吐著,纏繞著,輾轉反側著。

這是生的喜悅,是活著的歌唱,是血液的舞蹈,是知覺的狂歡。一應與生俱來的憂鬱迷茫,此時靜悄悄轉到了尋內心世界的陰影中,並隨著明媚陽光的普照淡然無蹤。尋並非隻知道喜悅,它更明白痛苦與悲傷的滋味。但完全擺脫了這些低沉陰鬱的情感時,它覺得自己無法在安安靜靜地坐著了。

馳騁著,飛奔著,尋把跑步當作了一種釋放自己的活動。一步步的落地,一步步的蹬起,都是身軀與大地的一次密切交流,大地知道了你的輕重緩急,你也知道了大地的高低深淺,就在這種相得益彰的諧調愉悅之中,尋越跑越快,越跑越急,猶如一個嬰孩在父親的身上揪著粗硬的頭發和堅韌的皮膚笨拙地爬動。它沒有血緣關係上的雙親,至少它知道的範疇內沒有。要說什麽令它產生了父親這種偉大而又關愛的感覺,那隻有足下這寬廣而又粗糙的大地。

仿佛父親寬厚而又有力的手掌托著自己的四足,縱容著自己在愛護的力量之中為所欲為,每一腳下去都會有軟綿綿的舒適,又有幹脆利落的支持。尋就這樣在它心中的父親懷抱裏奔走疾馳,不,不是奔走,而是擁抱,緊緊的擁抱。擁抱得如此緊密,如此靠近,尋忘了自己的矜持和高傲,隻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沒有父母疼愛,而堅強了很久的孩子。

淚水令尋醒了過來。誠然,剛強就不該流淚,但流淚時候想起自己應該剛強,卻也不失為堅韌。尋緩緩停下了腳步,虛脫的感覺浮了上來。靠上一塊巨大的岩石,尋伸了伸酸漲的四足,靜靜地躺了下來。心田的耕作聲清晰地傳來,撲通,撲通,尋的眼眶再次潤濕。

這是它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心的跳動,是血液的流動,這意味著它會走,會跳,但同時也意味著會老,會死。相對於原先死水無瀾的死靈體質,它剛剛獲得了一次脫胎換骨的轉變,轉變了原來不太正常的體質,得到了真正的生命。不過這種轉變,並不是太明顯的跡象,對於碩鼠,對於龍族,對於死靈來說,尋還是尋。

但是對尋來說,這是一次開天辟地的轉變,它終於明白,自己原來也有獲得自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