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蛇是眾所周知的恐懼之源,連萬物之靈的人類都對蛇敬畏有加,有些地方的人類甚至還以蛇為圖騰,宣揚自己是蛇的崇拜者。那種陰冷、殘酷、毒牙鋒利、血盆大口、來去如風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遇到蛇,簡直就是遇到死神手中揮動的鐮刀。

有誰敢奢望跟一條蛇意外邂逅時,它會跟你有禮貌地問答?

這種千載難逢的遭遇,可不像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有人往下扔就有人撿得到的。蛇是老鼠的天敵中的天敵,那張180度張開的巨口和倒鉤型的牙齒,幾乎就是天生為老鼠喪命於此而設的。老鼠遇上貓,幸運的話或許還有狹窄的洞可能逃命,貓進不來;而一旦遇上蛇,它逃到哪兒都難逃一死。而這老鼠的死神,正在向老鼠道謝?

“打我一巴掌。”貌似傻愣愣地對我說。

我也傻愣愣條件反射似的一扇巴掌,它應聲徑直飛出了洞口。隻聽得翅膀撲騰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在大鳥的怒喙痛下毒手之前,它終於清醒過來,縮著脖子又鑽回了洞裏。

就這陣子我跟蛇相互了解了不少。這條蛇溝通起來出奇地便利,這麽理智的生靈實在是不多見。我一直以為蛇見了誰都是張嘴就咬的,沒想到這是個很大的誤會。蛇一般不主動攻擊別的生靈的,除非是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威脅,或者自身強烈的饑餓。這不能怪蛇,如果被踩了一腳的話,就算是我,也是一爪子揮過去,死活就看那不長眼睛的運氣有多好了。

蛇其實是挺感激我倆的。它說,近來它被一種鑽進它身子裏的蟲子啃咬,渾身酸麻難忍,原本青灰色的皮奇怪地變成了這種鮮豔的顏色,這就沒法子隱蔽起來伏擊獵物,隻好藏在這岩洞裏逃避敵害。都餓得奄奄一息了,等死時卻得外頭來了老半天的濃煙,不但熏得蟲子都爬出來死掉,連傷口都治了,它餓了多日,早就饑腸轆轆,悄悄爬出來時,眼前那隻老鼠如此可愛,這使得它根本就沒挑食的想法。

“我那時餓昏了頭,想不到生火熏煙的是你們。”蛇朝貌似點點頭,“剛才得罪了。”

貓也成了朋友;蛇也那麽禮貌……貌似這輩子再活下去也是白活了。還可能有更加意外的事情發生嗎?貌似傻傻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我們天生不喜歡熱鬧,”蛇說,“從來不會主動跟什麽動物交流。但是如果有誰幫助了我們,我們是懂得知恩圖報的。我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的呢?說給我聽聽。”

我還真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但是貌似這家夥身體很脆弱。

“山上很冷,有沒有捷徑可以下山呢?”

“我想,你們從外麵的小路下山會比較安全,”蛇說,“捷徑不是沒有,但那是我們同族的棲息地,它們不歡迎外來的族類。”

……終究寒冷的天氣令我比較無能為力。照貌似這家夥的狀況,怕是很難活著下山。它很容易在最寒冷的山腰處變成一座生動的老鼠冰雕。我的雷火似乎要用來取暖不太可能,還是殺人放火最直接。

“麻煩你帶路好嗎,”我下了決定,不理貌似發白的臉色,“我想試試。”

(二)

跟著蛇深入岩洞,我才發現這山腹裏別有洞天。七拐八彎之後,上方幾束陽光的透入,揭示出眼前一片豁然開朗的空曠,有朗潤的青草,有晶瑩的水窪,有肥碩的蘑菇,但就是沒看到別的動物。

“真是個美麗的地方,”我驚奇地對蛇說。“我還以為你們都生活在沼澤地裏。”這裏的空氣就如同山頂一般清新,絲毫沒有汙穢的積鬱感。

“我們從來沒有能力去改變環境,總是看著它保持著原貌,”蛇很謙虛,“很多同族住在沼澤地,是因為那裏很少別的生靈來打擾。這裏也一樣,別的生靈很少進得來,而我們卻可以自由進出,所以我們需要時出外覓食,而平時總是在這裏棲息。”

貌似也很不小心地忘記了危險,東奔西跑地嚐鮮獵奇,其實這也不能怪它,在這裏的生活真的很不錯,可憐貌似以前終日生活在陰暗潮濕、空氣渾濁甚至惡臭的地方,食物也是腐臭發黴的居多,何曾享受過這樣的待遇?這裏隨隨便便都能摘到一大把草莓。蘑菇、草菌滿地都是,根本吃不完,對於一隻老鼠來說,說是仙境也不為過。

“這裏的食物真的很豐富啊,”我對蛇讚歎說,“你們生活在這裏實在是太舒適了。”

“抱歉,”蛇冷淡地說,“我們從來不吃這些東西。”

“那麽你們吃什麽?”我奇怪地問它。

“我們從來隻吃活的東西,”蛇優雅地扭著身子前進,“我們為延續自己的生命而扼殺其它生命深感不安,所以我們從不為了新鮮甜美的滋味而妄造殺生,吃飽一頓就能忍耐很久的。”它的語氣,仿佛一個苦行僧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滿意。

愛吃不吃,我才不管這些莫名其妙的信條,它們自己喜歡就行。不過蛇的確吃起東西來的樣子很恐怖,隻要吃得下的話,什麽動物都吃,怪不得別的生靈不來跟它們親近。

來到一處下坡路,這裏顯得格外陰暗,泥土也要濕潤得多,捏在手裏很容易滴出水來。蛇在這裏停了下來,對我和貌似點點頭。“我隻能送你們到這裏了,”蛇左右張望了一下,“後麵的路你要小心了。還有你的那位朋友,”它對貌似瞥了一眼,“更加要小心才是。”

“後麵有什麽?”我睜大了眼睛問它。

“有我的同族。”它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蜿蜒遊動,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我邁開步子往前走,卻發現貌似在發抖。

“你抖什麽?”我不滿極了,“不就是蛇嘛,這麽害怕,你還配當一隻老鼠嗎?”

它牙齒打架打了好一陣,終於勸住了架,結結巴巴地說:“我怕……怕,這……這裏是……是母蛇產卵的地方。”

母蛇產卵?

我實在想不出一堆白花花的卵有什麽可怕的地方。再說了,母蛇生蛋還有空去搭理老鼠麽?

“其實它要是正在生倒沒啥可怕的地方,”貌似垂頭喪氣,實在找不到勇敢的理由,“一旦生完……它會有足夠的理由攻擊你。”

“什麽理由?”

“一個是你靠近它的話,它會覺得你想要傷害它的蛋。”

“還有呢?”

“生了蛋的母蛇,肚子一般都很餓。”

我好像沒啥需要擔心的。

“可是我呢!”貌似齜牙咧嘴,悲憤得滿臉皺紋:“遇上它還有活路嗎?!”

“也不一定會遇上的。”我試圖安慰它,但看來它的直覺很強烈,我還是直接點拽著它尾巴走好了。

它正拚命伸臂蹬腿抵禦我的時候,腳下“哢”的一聲,好像踩碎了什麽。

(三)

我倆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仔細端詳腳下的泥土。撥開些許,一堆白生生的蛋出現在我們麵前。這是一堆個頭不小的蛋,蛋裏頭足夠裝得下兩隻貌似。其中的一隻有一道裂縫,應該就是貌似一腳踩下的成果。這些蛋表麵微微有些毛糙,看起來好像剛產下不久。

如果一條個頭不小的母蛇,剛剛產完蛋卻離開的話,它應該是去覓食,而且不會走得太遠。要是它回來發現我們踩破了它的蛋,會怎樣?我不禁想起上頭岩洞外那兩隻死纏爛打的大鳥。

我和貌似相互對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同一個意思。

不如溜吧?

正在這時侯,一道見首不見尾的龐大黑影罩向了我們,迅疾地伸至我倆麵前的是一條殷紅似血的三叉型蛇信。這蛇信的大小,跟剛剛溜腳的那條橙黃色的大蛇個頭仿佛相似。它不斷顫動,左右搖擺,最後對著我和貌似,不停地伸縮著。

這麽可怖的動物,甚至令我也產生了恐懼。我不敢去看蛇信伸出來的地方,一口叼起癱成堆爛泥般的貌似,回頭就跑。我知道自己跑得極快,但那陣鱗片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始終緊跟在我背後,耳邊風不斷呼嘯而過,時不時腦後還傳來一陣腥氣,這麽個鬼地方,隻有在蛇嘴裏有這種味道!

奔過一個水窪的時候,我微一低頭,略略看到了蛇的大小。如果它把我倆一口吞下,不咬緊一點的話,我們就會從牙縫裏掉出來。

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比較狹窄的洞隙,一縱身閃了進去,在裏頭勉強轉了個身,把貌似吐出來推到身後,正麵對著那洞隙外的恐怖生靈。

我絕對相信它憑一己之力,能夠翻江倒海。碩大無朋的腦袋長滿閃閃發亮的深黑色鱗甲,眼睛出奇的大,瞳仁修長,嘴巴微露的地方,冷森森的尖牙誰見了都喪膽心寒。古鬆般寬大的身軀披著厚厚的斑駁鱗甲,肚腹是白花花的顏色,長滿一道道的折痕。它的頭靠近了洞隙,蛇信一伸一伸,眯著眼睛看我倆,說道:

“你們幹嘛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