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樹木房屋行人,這才感到了一點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可以理解為恐慌,夾雜著一種莫名的興奮。

於是她問:“我們去哪裏?”

魏謝:“不知道。”

拉拉:“這車開往哪裏的?”

魏謝:“我沒看清楚,你看清楚了沒?”

拉拉:“我也沒……”

魏謝:“不用急,一會兒喇叭裏會有播音提示。”

不自覺地盯著魏謝的眼睛,拉拉:“你倒是很有經驗,有多少次這種經曆了?”

魏謝:“記不得了,很多次。”

拉拉突然覺得自從上了火車後,魏謝就和往常不一樣了。從前那種扯淡的語氣沒在他嘴裏出現過,他平靜的像死水,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仔細用演員的自我修養研究了一下對方,拉拉發現魏謝好像沒什麽功夫演戲,不由悲天憫人地想:可憐的孩子,難道受打擊了?

想了想,拉拉問:“你以前折騰那麽多次,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魏謝:“嗯,有點多。”

拉拉:“都去過哪兒,說清楚呀!”

魏謝:“記不得了,應該有大半個中國……”

拉拉沒發現自己瞳孔在收縮,接著問:“那得折騰多久啊?”

魏謝:“剛好兩年。”

拉拉一驚:“兩年的時間,就這麽一直坐火車?”

魏謝:“也不是,到一個新地方就會閑逛一段時間,覺得沒意思了又走。算起來,差不多倒是有一年的時間都在火車上……”

拉拉:“那買火車票的錢也得不少吧,你是地主的兒子啊?”

魏謝終於笑了,眼睛看著窗外,像是在緬懷過去,緩緩道:“也不是,那年月的火車管理沒現在這麽嚴格,經常可以坐霸王車。”

實際上魏大大謙虛了,他從前到一個地方隻要一塊錢,過程是這樣的:

先花一塊錢買一張站台票,搞得自己像要和誰依依惜別的樣子,看見列車員不是很嚴格的,混上車再說。碰上嚴格的,就衝著人頭濟濟的窗口瞎叫什麽路上要小心啊你身子不好啦!必須叫得引人注意,否則就白叫了。

然後突然一拍大腿,摸出一瓶藥,對列車員說:我老婆有身孕的,忘記帶XX牌什麽藥了,我得去給她。列車員看魏謝貌似老實巴交的,又聽說他老婆有孕在身,頓時產生母性的憐憫,揮手放行。

魏謝混上火車以後,直奔前麵的車廂。那個時候的車,和文革時候免費去北京見毛主席的車一個德行。

魏謝要擠在人群之中十幾個小時甚至更長,晚上無法入睡,就看著一個一個燈火昏暗的小站過去。在到達大站停車的時候,被四周無法動彈的人群擠得渾身難受的魏謝看見對麵停的就是一輛橘紅的空調車的軟臥車廂,正向著C市方向駛去。

每每這個時候,魏謝就會想起許巍的歌:“你在我的心裏永遠是故鄉,在異鄉的路上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思念它如刀讓我心痛……”

接著魏謝會無限悲傷地想,朵朵可能正躺在溫暖的**,懷裏抱著她向來喜歡的絨毛熊,沉沉睡去。

在午夜兩三點的時候魏謝通常會晃晃悠悠地醒來,看見行李架上都睡了人,然後想像:如果給我一個空間,如同朵朵抱著的那個絨毛玩具這麽大小的一塊地盤,我他媽就能睡得很舒坦了!

拉拉就聽不得霸王車這三個字,賊頭賊腦地四處看了看,低聲問:“你說,咱們在火車上能不能吃霸王餐啊?”

魏謝一愣,說:“就算有霸王餐我也不敢動啊,吃火車上的飯菜,那得有一定的勇氣才行。”

拉拉一想也對,報刊雜誌上都說火車上的飲食不衛生,頓感失望,苦著臉道:“可是,我餓了……”

魏謝:“你中午沒吃飯嗎?”

拉拉:“我……早飯都沒吃。”

“那你等等。”

魏謝起身,揚長而去。

拉拉總覺得今天很怪,前方那個男人的背影看起來說不出的蕭索,就和她幻想多年的白馬唐僧的背影一樣,這才是她一直期盼的。

但是很快拉拉又鄭重地警告自己,幻覺,這一切都是幻覺。

過了一會兒魏謝回來了,手裏拿著餅幹和礦泉水,說:“先湊合一下,實在憋不住了,一會兒咱們下車吃大餐去……”

拉拉正餓的不行了,聽到這話口水流了一地,問:“什麽大餐?”

魏謝:“我也不知道,逮著什麽特產就吃什麽,也不枉去了那地方一趟……不過我還不知道下一個大站是什麽地方,到時候咱們碰運氣吧。”

拉拉眨著眼睛想了想:“隨機性這麽強?不過老娘突然發現,這種生活好像很滋潤。”

魏謝笑了笑:“那是,要吃大餐吃的身上一毛錢都沒了,那才刺激!以後一路小跑回去,要不就去偷一頭小毛驢,騎著回去。”

拉拉:“這麽拽,你騎過毛驢呢?”

魏謝眼裏閃過一絲憧憬,悠悠道:“騎過一次,那時候感覺真他媽好,就跟古代詩人似的,很漂泊。聽過陸遊讚賈島的那首詩沒,‘身上衣裳雜酒塵,遠遊何處不銷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當時好像有那麽點意思。”

拉拉懵了,好半天才訝然道:“喲嗬,沒看出來,你還是文化人啊?”

魏謝臉上有點掛不住,悻悻道:“別這麽說,也就偶爾會冒充一回文化人,順手抒發一下感情。”

拉拉問:“後來呢?”

魏謝幹笑了幾聲,隨後一臉沉痛:“別提了,我還沒騎多遠,後麵就有幾個農民大伯揮著扁擔追過來了,哥們兒嚇得撒丫子就跑……那是我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拉拉抱著肚子笑趴在車窗前那小桌子上,腦子裏浮現出魏大大被一群人揮著扁擔鋤頭追殺的畫麵,笑了半天也停不下來。

魏謝對於那一幕的感受,比拉拉更清晰無數倍,他也忍俊不禁地笑了。這一刻,突然發現,自己生命中值得去追憶和緬懷的東西,不僅隻有朵朵,還有很多很多。

魏大大在寫手圈裏混的年月也不算短,關係最好的隻有兩個,一個叫做蔥子,另一個號稱大師兄。大師兄其他地方不大,就年齡有點大,奔四的人了。這廝開馬甲在起點寫了一本書,叫什麽混在女警公寓,書名很毒,成績卻不俗,很有點猥瑣。

兩年前大師兄曾經對魏謝說了一句話:“兄弟,當你真正成為過來人的時候,過去的苦和痛,血和淚,都是可以笑著去回顧的。”

以前魏謝不太明白這句話,現在他全明白了。

望著拉拉,魏謝笑得很開心。

原來生命中已經成為過去的東西,都是值得追憶的。

……

與此同時,舒暢正在魏謝房間裏發呆。

過了很久,就像《重慶森林》中潛入633房間裏的阿菲一樣,她準備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於是舒暢悄悄關上了門,打開燈,在翻出了無數條魏謝亂丟的內褲甚至還有幾件女性撩人內衣之後,最後終於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都說男人會有一個藏著秘密的黑匣子,魏大大卻是一個黑背包。

包裹的拉鏈被一個指頭大的鎖給鎖住了,舒暢捏了捏,憑借觸感,推測裏麵的東西應該是日記本、書信之類……舒暢有一種強烈地將裏麵的東西翻出來看一看的欲望,可是她還沒拿剪刀剪開這個背包的勇氣。

這時候毫無預兆地,牆上那畫框突然掉了下來,落在**。

舒暢虛驚一場,拿起那小小的畫框仔細端倪,畫麵上一對少男少女背靠背坐在河邊大樹下,天邊有太陽有月亮,蔚為奇觀。

舒暢突然臉一紅,她終於看到那太陽中間還寫著一個‘日’字……

隨後她嬌軀顫抖了一下,在這畫框左下角,用鉛筆寫著一行快要褪色的潦草小字:“我終於回到了我思念的城市,隻可惜這個城市裏已經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