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惜玉叫姐姐,惺惺相惜嘛,也表示由心底接納了惜玉。

小文沒說話,但卻望著惜玉點頭笑。

“惜玉的技藝很博雜,”程小蝶道:“那一招點龍手,非得練過金剛指一類的功夫,很難為用。金剛指為少林絕學,點龍手卻是北海奇技,蝴蝶穿花步又源出南荒,你學的很雜,但都是各方技藝的精要所在。”

但她隻作說明,卻未問惜玉師承。

既然未問,惜玉也不多作解釋了,緩步入座。

吳鐵峰道:“工作方向,大致已定,現在是否可以出動了?”

程小蝶道:“現在,都去休息,五更後,你們自由行動,記著揚州凶人雲集,不可有絲毫大意,四位也保持緊密的聯係,不可一人涉險。”

王知府早已為他們安排好宿住之處,人離花廳,立刻有人帶路。

天未亮,四大捕頭就離開了知府衙門。

第二天一早起身,小文已完全改變了形貌,嬌媚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文秀的小書童,女孩子改著男裝,看上去又小了一些,一眼之下,隻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男生。頑皮的小雅牽著小文一隻手,笑道:“小弟呀!走,姐姐帶你買糖去。”

“不用買糖了,咱們玩家家酒吧!”小文道:“你作新娘子,我作新郎官。”

“好!把惜玉也娶過來,”小雅道:“過幹癮嘛,就過個痛快!”

“一箭雙雕啊?那要先說好誰大誰小。”惜玉笑著進了門,道:“現在癮是過不成了,王大人在花廳陪小姐共進早餐,”

惜玉道:“請兩位過去陪客呀!”

“好啊!剛進門就和我爭大論小,”小雅道:“先去陪小姐吃早飯,如果有空閑,我要送你們兩個進洞房。”

三個人說笑著,進入了花廳,程小蝶和王知府早已在座。

王大人一直看著小文,似曾相識啊!

程小蝶把小文女扮男裝說一遍,要求王大人隨時把小文帶在身邊。

王少卿有個私人保鏢何大光,就站在花廳門口了望,這個人格守分寸,絕不和王大人共桌進餐,同起同坐。

程小蝶又談起想見金小眉的事。

王知府立刻同意,不過,也提出一點意見,既然是查問疑點,那就假戲真作,來個過堂問話,程小蝶以書辦身分參與,臨時想到問什麽,可以寫個條子通知他。隻是大堂上太威嚴,有些不便,就在這花廳上布置一下,過完堂我離開,你們可以私下談了。

程小蝶道:“那時間,我也不便接近她,我看,叫惜玉陪她……”目光一掠惜玉接道:“你要費點心機,和她多親近,看能不能套出她的心中隱秘,也看她對馬公子的真正情意如何?不過,以丫頭身分和她套近乎,收效不大,也有些不便。”

王知府立刻接道:“確實有些不方便,很難深入交談,這麽吧!要惜玉姑娘,作我一個遠親,我立刻吩咐下去,要府中仆從,改稱惜玉姑娘為表小姐,一表三千裏,也不算用騙行詐,不知惜玉姑娘的意下如何?”

“是惜玉高攀了。”

王知府作事很迅速,立刻吩咐王堅副總捕頭,同時持名帖和公文請金百年帶女兒,到花廳應訊。禮數周到,公私交加,金百年就很難推托了。

雖然,沒見到四大名捕,但王知府卻未多問。

一頓早餐,決定了行事步驟,而且顧慮周詳,四平八穩,程小蝶也不得不佩服王大人的處事明快了,心中忖道:這樣有能有為的好官,一旦能入主中樞,很可能是一代賢相,勿怪有人憚忌他,甚至要雇請殺手加害於他了。但心思一轉,想法又變,就算王少卿才能出眾,但他還隻是一個小小知府,要成為廟堂中棟梁之材,還需要相當時間,還得加上運氣,何必現在就冒險加害於他呢?這中間會不會別有內情?

一念及此,暗作決定,對這位王大人也要多多留心了,要找機會吩咐小文多加注意,當下起身告退,離開了花廳,也帶走了小雅。惜玉、小文卻留在了王大人的身側,由此刻起,小文已身擔重任,全力保護王少卿的安全了。

王少卿處事果決,立刻下令把花廳布置成一個臨時庭堂。

程小蝶充書辦,自然要改著男裝,小雅和惜玉都在幫她,臥房之中,就瞧出她們主婢間的私人情意了。程小蝶穿了一件藍色長衫,頭頂也戴上文士巾,這就完全變了,嬌嬌女變成了俏郎君。

小雅歎息一聲道:“美就是美,男裝女裝一般樣,小姐呀!迷死我啦!我要嫁給你呀!”

惜玉站在一邊笑,她初來乍到,不敢,也不好意思胡說八道。

程小蝶熟練地戴上一張人皮麵具,嫩紅小臉的俏郎君,變成了一個麵色淡黃的中年人,因為麵具上又加了兩撇短髭,和一綹山羊胡子,再用藥物塗上玉腕,使膚色一致,才回頭笑一笑,道:“小雅呀!你還要不要嫁給我!”

小雅搖搖頭,道:“悔婚了,姐姐愛你嘛,但你這麽一改扮,我和惜玉可怎麽辦啦?”

“惜玉現在是王大人的親戚,揚州府衙中的表小姐,”程小蝶道:“你如想跟去看,隻好委屈點,扮成惜玉的丫頭了!”

惜玉急道:“姑娘啊!我和小雅姐姐換個身分,她作表小姐,我做丫頭。”

“不行,小雅的形貌,有可能早落在殺手組合之中,”程小蝶道:“一疏忽,就會造成大錯,她要變,就變的和小雅完全無關。”

“好!我變男,黑裏俏。”小雅笑道:“絕對不搶惜玉姐姐的風采。”

“黑可以,但不能俏,俏了就還是小雅。”程小蝶道:“但也不能醜,那會引人注目,瞞不過內行人。金百年帶的保鏢,很可能都是江湖高手,除了賈英之外,也不能小覷他人。”

小雅點點頭,道:“明白了,不會誤事。”

小雅易了容,對鏡發笑,嬌媚的俏女郎,變成個皮膚微黑,麵貌平庸大姑娘,再換了一身下人裝,就是個全不起眼的丫環了。

惜玉就大不同了,一身藍緞子繡花衣裙,高雅中透出大方,看上去美極了。

程小蝶笑一笑,道:“岑胡子說的不錯,天下才慧過人,技藝絕倫的美女,都投到刑部總捕司來了。”

惜玉靦腆一笑,道:“比起小文、小雅姐,我是醜多了。”

“不要太自謙啊!”小雅道:“咱們三個人是春蘭、秋菊,各具其美,還有位素喜姐姐,留在北京沒有來,也是個花朵似的美人兒。不知哪一位有福男人,能娶到仙女般的總捕頭,就是這四個花枝人樣的丫環,也夠他瞧上老半天了。”

“惜玉是未來的杜夫人,可不是我的丫頭。”程小蝶道:“你小雅是刑部總捕司的五品帶刀捕快,也不是我的丫頭……”

小雅接道:“我不要作官,我要作你的丫鬟,每天麵對著天人般的姑娘,看的開心啦!”

“沒出息啊!”程小蝶道:“我要真的嫁了人,你可怎麽辦?”

“你嫁了,我就跟過去,伺候姑娘,也伺候姑爺。”小雅道:“你們不要我,我就到廟裏做尼姑去。”

程小蝶有點感動,籲口氣,道:“我要是死了呢?”

“你死了,我和小文都會活不下去。”小雅道:“但姑娘內功日益精進,天下能夠殺你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惜玉聽得心頭震動,暗道:雖是說的玩笑話,但她們主仆間情意之深,實已達生死同命之境。

“不跟你胡扯了,”程小蝶道:“出去瞧瞧她。”

花廳上已布置成問案廳堂,王知府官袍玉帶,高居上座,小文就站在王大人身旁左側,王知府的從衛何大光,一身勁裝,守在王大人右邊,刑部師爺張寶善坐在左下側,倒也有著開堂問案的氣勢。

金百年來的很快,程小蝶剛剛坐好,衙役已稟報:“金員外率女到案。”

王知府沉吟了一下,起身迎到花廳門口,王堅已帶著金員外到了花廳外麵。

賈英緊隨在金百年的身後。八九尺後,有一頂藍色小轎,除了四個轎夫之外,兩排還隨護有八個人,保護之密,似乎比金百年本人還重要些。

金百年遙遙一抱拳,道:“怎敢勞動府台大人。”

王知府也抱拳還了一禮,道:“訟案累人,有勞金員外了。”

“那裏,那裏,府台大人傳審花廳,已是法外施仁,金某人銘記在心,”金百年道:“但願日後有一回報。”

“言重了,言重了,”王大人道:“法有明文,下官也隻能稍作變通,隻恐是委屈金員外和令媛了。”

程小蝶目光注意的是金府總管賈英,雙目卻傾聽王、金兩人的交談。

小轎在花廳的門口停下,八個隨轎護衛,立刻散布成一個半圓形的保護網。

轎簾啟動,金小眉緩緩步出小轎。

王大人反應靈敏,一看這架式,要惜玉上前迎接,恐將引誤會,立刻大聲說道:“玉兒,快去接迎金小姐。”

惜玉應了一聲,由花廳門後轉出來,款款蓮步迎上去。

不叫惜玉叫玉兒,是表示兩人間的親屬關係。

果然,擋在庭門間的賈英,向後退了兩步,讓開去路,守在轎前兩個武士,也退到兩邊,惜玉笑著開了口,道:“金姑娘,姨丈要我來陪你,小妹會一直守在金姐姐的身側不離開,直到你庭審完畢。”

王大人出動了至親侄女,陪伴金小眉,老狐狸金百年,也感動的有點雙目濕潤了,低聲道:“多謝府台大人,我們父女都蒙恩不淺,小女一向孤處深閨,少見場麵,如此安排,對她幫忙太大了,感激呀!感激。”

兩人談話之間,惜玉已扶著金小眉,進入了花廳。

程小蝶耳力過人,大白天能聽到五丈內樹葉落地之聲,金百年話聲雖然低,但程姑娘仍然聽得清清楚楚。暗道:王少卿辦事不但圓融通達,而且情理兼顧,利用機會的才能,也是常人難及,如若惜玉不是姨侄女的名份,這個計謀就不會那麽感人了。

當然,惜玉的機變,口蜜話甜,也是這個布局生色動人的原因。

“金老請入廳中吧!”王知府首先轉身步入花廳中。

金百年揮揮手,示意賈英守在廳門口,隨來的八個保鏢,就遠在兩三丈外了。

這八人,也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程小蝶就認識四個,那是和她動過手的寒山四刀,其他的四個人是快刀王剪、鐵拳嚴方,和西域來的回回高手馬修、馬強。

王剪、嚴方,是行走在江南道上的高手,很多守護花廳四處的捕快都認識他們,彼此也都揮手、點頭地打招呼,馬修、馬強卻沒人認識了,兩人來自西域,很少在江南道上走動。

進入花廳,形勢不變,王知府高居主座,師爺、書辦,都已就位,兩側還排著八個衙役,幸好是惜玉帶著金小眉,在下首右側兩張木椅上坐著。

金百年極感尷尬,環視全場,沒有他的座位。心中忖道:嫌犯是女兒,她都有座位,我這個陪審的父親,要跪在花廳大堂不成。

幸好王知府開了口,道:“替金百年安個座位。”

立刻問有衙役搬抱木椅過來,放在左側,金百年一欠身,道:“老朽謝坐。”緩步行過去,落了座位,和女兒搖搖相對,背對程小蝶。

這也是王知府的安排,這個人老年成精,生恐看多了程小蝶心生懷疑,事後探問這個人,豈不是一個麻煩。

真是顧慮周密,心細無遺。

小雅呢?躲在花廳一角處,表麵上無所事事,但她站的位置卻能監視全廳中人的舉動,連大廳門口外,也可以看到。

王知府籲一口氣,道:“金小眉。”

惜玉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金小眉點點頭,道:“犯女在。”站起身子,在惜玉攙扶下,走向堂案前麵。

“你身體虛弱,”王知府道:“不用跪下了,就站在堂口回話。”

金小眉道:“謝大人體惜。”

金百年看的開心極了,忖道:這個王知府啊!實在是一個愛惜子民的好官,我金某人,一定要盡心盡力地幫助他,讓他官運亨通。

程小蝶就坐在金小眉對麵,看的十分清楚,這個嬌弱的姑娘,確實不會武功,一刀畢命,刺入了新郎心髒要害,一個嬌弱女子,不可能認位那麽準確,也沒有那樣大的氣力。但新房門窗緊閉,沒有破壞痕跡,凶刀又握在她的手中,這凶手又會是誰呢?這確是一件大費思量的凶案。

但聞王知府道:“金小眉,你和新郎馬敬文,是如何認識的?”

“在一次朋友的宴會中結識,此後就時常往來,馬敬文學識豐富,人又文雅多禮,家父也對他評價很高。”金小眉道:“所以,馬家派人前來提親,家人就一口允婚。”

“你和馬公子結識多久?”王知府道:“馬家何時派人到府提親?”

“約有半年時光,”金小眉道:“但成親日期,約在允婚一年之後。”

王大人道:“為什麽?”

“家父要建一幢宅院,作為陪嫁,”金小眉道:“竣工費時,一年多才建好新房。”

王知府點點頭,道:“這一年多中,你們可有往還?”

“家父鍾愛敬文,常邀馬公子寒舍便餐,也陪小眉彈琴賦詩,相處甚樂。”

隻聽她答話的文雅,就是一個讀書甚多的才女。

“對馬公子之死,你是不是很傷心了?”王知府道:“為了澄清案情,你要坦誠。”

“是!新婚之夜,小眉因疲勞太甚,身體又弱不能支,竟自先行睡去。清醒之後,我卻手握凶刀,敬文也已氣絕而逝,天啊!我竟殺了自己丈夫!我驚恐過甚,大聲呼叫,護院破門而入,小眉已肝腸寸斷,急怒交並中,神智忽然迷失,如非家父延醫診治,小眉恐怕已追隨先夫於泉下了。”

“唉!當時情景,我也看到,真是難為你了!”王知府臉色一正,口氣也變了,冷冷地說道:“在你和馬敬文相識之前,可否結交過男友,你要從實招來,不可隱晦。”

“家父鍾愛小眉,無微不至,但家教卻嚴,小眉從未單獨踏青遊蕩,出必護衛相從,數名丫環和嬤嬤伴隨同行,馬公子之前,也沒有結識過任何男子。”

“你美麗動人,豈會無人鍾情?”王知府道:“有沒有纏繞你的男子,你總該清楚吧?”

“小眉確實不知,唉!縱有其人,也無法近我之身,小眉隻結識過一個男友,就是馬公子。”

王知府道:“你和馬公子,可曾和好?”

這就問的有點輕佻了,金百年有點火,但他也很想了解內情,父女之間又不便談論此事,就忍下沒有發作。

金小眉滿臉羞紅,但仍然大方地說道:“馬公子知書達禮,人又君子,少年男女,日久相處,情難自禁時,耳鬢廝磨則有,但敬文從未失禮到要強度關山情景。新婚之夜,小眉又累極睡去,醒來大恨已成,所以,小眉至今仍是處子之身。”

王知府想不出還有什麽好問的了,點點頭,道:“麻煩你們父女,到此一行,退堂。”

抖抖袍袖,起身出了花廳,小文和何大光也相隨去。

張寶善、程小蝶也跟著悄然走了。

排列兩側的衙役,魚貫退出了花廳,隻有王堅還陪著賈英站在花廳門口低聲交談。

惜玉扶著金小眉,道:“金姐姐,可以走了。”

金小眉似是個很多情的人,也許是她的生活太寂寞了,連個要好的女朋友也沒有,惜玉對她一番照顧,竟使她動了感情,握著惜玉一隻手,道:“姐姐,跟我到寒舍中住幾天吧!我們一見如故,小妹有些舍不得離開你了。”

惜玉心中忖道:固所願也,不便請爾,但也不能自作主意。目光轉動,看不到一個可以作主的人,隻好沉吟不語。

“跟她去,閨房相處,聯床夜話,也許可以探出一些心中的隱秘,但不許超過三天。”

惜玉聽出是程總捕頭的聲音,施用了傳音之術,傳達令諭,造就裝作一番道:“好!我也有著相遇知己的感覺,”回顧仍站在廳角小雅一眼,道:“稟告我姨丈一聲,就說我到金姑娘家中作客去了,快則兩天,遲則三日,一定回來。”

小雅遙遙一躬身子,一個是字,真是唱作具佳。

金百年哈哈一笑,道:“府台大人通情達理,不會責備姑娘的,真要有事,老朽替你擔待。”

“多謝金伯伯。”惜玉說完放話,又深深地躬身一禮。

乖乖,表現的精采傳神,入木三分,金百年高興地捋著胡子笑著道:“乖乖女啊!小眉,你們一轎雙乘,回到家,我要好好謝謝你這位初交的閨中好友。”

在重重護衛下,惜玉和金小眉上轎走了,金百年隨在轎後,賈英落後一丈遠,以便於觀察四方突現的變化,這個人足智多謀,又小心謹慎。

王堅也很小心,目送金百年等一行人遠去之後,才緩緩退入花廳。

退堂離去的王知府,又回到了花廳,隻不過,已脫下官服,換穿了一件長袍,小文就站在他身後。

程小蝶還是扮書辦的裝束,帶著短髭和山羊胡子,小雅沒出現,想是躲回房中了。

王知府揮揮手,王堅退出了花廳。

“總捕頭可有新的發現?”王少卿道:“金小眉是否有嫌疑之處?”

“可以確定的是,她不會武功。”程小蝶道:“但讀書不少,言詞文雅,口齒伶俐,是個聰慧的姑娘。”

王知府道:“下官也是這個看法,但這和馬公子的案情沒有關係吧?”

“金小眉應該未存有殺害馬公子的用心,”程小蝶道:“對馬敬文的情意也很真誠。”

“所見略同。”王知府道:“下官一直不相信她是凶手,為了防止馬提督和金百年一場火拚,隻好把事情扛了下來,答應以三月為期,偵破此案,唉!希望以總捕頭的才慧,助下官一臂之力,度此難關。”

程小蝶道:“還有兩處疑點沒能想通,所以,隻能說金小眉沒有殺人的存心,但卻不能排除她是凶手。”

王知府呆了一呆,忖道:作捕頭的心思,比我這作官的還多轉了兩個彎,倒要明了一下,她心中想的什麽?深深吸一口氣,使心情平靜下來,笑道:“這話怎麽說呢?既未存行凶之心,也沒有行凶的能力,又不能排除她是凶手?下官有點想不通了,總捕頭可否點撥、點撥?”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這件新房血案,匪夷所思啊!正常的情景下,很難突破,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布下如此一個詭秘之局,但事出必有因,就要有布局人的身分了,不是富豪、高位的人很難有這個能力……”

王知府點點頭,歎口氣,道:“目的呢?要動用什麽樣的高人,才能造成這樣一件漫無頭緒的奇案?”

“目的是想引起馬提督和金百年,火拚一場!”程小蝶道:“鬧的天翻地覆,馬提督手握重兵,一旦闖下大禍,他如何善後呢?那時,為逃避國法製裁,就可能……”突然住口不說了。

王少卿聽得臉色大變,說道:“可怕呀!他統帥的是江南最精銳的水帥,自剿滅三湖匪寇後,擴充到十萬大軍,金百年再有錢,也無法和大軍對抗,逼的馬提督情急造反……”

程小蝶道:“另一個最大的受害人,會是誰呢?”

王知府呆了一呆,道:“我!免官罷職,解京受審。”

程小蝶道:“這天下聚集財富最多的名城,也將淪入大劫難中,如再被人霸占了這揚州城聚積的財富,豈不是如虎添翼,你想解京受審,還要有點運氣才行。”

王知府心中忖道:對呀!我熟悉揚州形勢、民情,馬提督真被逼上造反一途,絕不會讓我離開揚州,最好的辦法是殺之以絕後患。這想法沒有說出來,但卻驚嚇地出了一身冷汗。

程小蝶侃侃而談,道:“很顯然馬提督是被人設計陷害,壞在他統領了最精銳的水師,你王大人官聲不錯,已引起了吏部關注,很可能被調入府堂,出掌要職,新房血案本來和你無關,但案發揚州,你卻是揚州知府,懷壁其罪,崛起當朝一文一武兩個新秀,都可能會受株連,誰會策劃出如此一個布局,一計害雙賢呢?”口中說話,雙目卻神光凝聚,默察王少卿的反應。

“真是禍從天降啊!”王知府神情黯然地道:“一件新房命案,競含有如此重大的陰謀,如非總捕頭過人的判事才華,下官還一直蒙在鼓中,唉!我也真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程小蝶淡淡一笑,道:“貴府已不用太過心焦傷神,推斷之言,究竟不是事實,何況,小蝶已先有警覺,定會全力追求,彌禍機先。”

王知府苦笑一下道:“宦海之中,暗流洶湧,覆舟滅頂,還不知禍由何來。少卿這修身一事,還得下番工夫才成。”苦笑一下接道:“但這個布局的關鍵,還是新房血案,破了此案,就萬事平安,至少,可以暫時穩住大局,金小眉既無心又無力,怎麽會殺了馬公子呢?”

程小蝶暗暗點頭,忖道:王少卿是個好官,他本身雖受驚嚇,可是還念念不忘案情,對他的懷疑,看來是有些多心了!當下說道:“案情的詭異,可能牽涉到江湖上鬼域伎倆了,第一是夢幻之刀,這個人是否真有役人下刀的奇技,很難證實?

這好像傳聞中的移魂大法一般,能使一個人在神誌迷亂中出刀殺人,潛意識激發出的力量,常常會超越他本身能力很多。當然,還有施用藥物的傳說,能使人在預定時間一到,作出乖張、意外事情!”

王少卿歎道:“五經四書中,全無這些記載,史記和遊俠列傳中,也無這些例案,唉!看來,少卿還是讀書太少啊!”

“大人,”程小蝶溫柔地說道:“這是武功中傳聞,而且是旁門左道的技藝,連小蝶也是半信半疑。四大名捕,個個久走江湖,見多識廣,經驗閱曆都很豐富,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大人何用妄自菲薄。”

王少卿道:“說的是啊!立國數千年,集書十萬卷,窮其一生,也無法全部讀通啊!”

程小蝶對王少卿又多了一層認識,忖道:官場多年,還保有讀書人的習氣,這就不會是奸邪人物了,心中也就對王少卿多了一份關注之情。此情非彼情,不涉兒女之私,她要全力保住這位好官,為朝廷留一個賢相人才。

有此心念,口氣就愈發的溫柔了,笑一笑,道:“大人,你要多保重啊!案情晦暗不明,陰謀仍在進行,大人安危,實是關鍵中極重要的一環了。”

她臉上的人皮麵具,掩去了嫵媚顏色,笑起來就不那麽動人了。

“總捕頭言外之意,可是說有人要刺殺下官了?”王少卿問的是單刀直入。

程小蝶道:“雖然隻是風聞,但小心些總是不錯,大人可以信任小文,她會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王少卿忖道:那麽個嬌弱文雅的小姑娘,真能保護我的安全麽?心中存疑,人還是笑一笑,道:“總捕頭早有算計,下官安心的很。”

程小蝶站起身,道:“小蝶告退。”目光一掠小文,接道:“惜玉回來時,要她在府衙等我,好好和何大光、王副總捕頭研商一下,全力保護大人安全。”

小文一躬身,道:“小婢明白了,府衙中好像還有兩位高手,小婢會和他們協調分工,調計出保護王大人的布署。”

程小蝶點頭一笑,轉身而去。

笑中有讚賞之意,是嘉許小文的細心,竟然瞧出了衙役中,還隱有高手,當然程小蝶是早就瞧出來了。

王大人沒說話,心中卻不能不佩服這些女捕快的厲害,鐵翎暗伏兩位高手,混在衙役中,以保護府衙的安全,王大人是知道的,這本是一件秘密,竟然瞞不過這幾個小姑娘的眼睛。

忽然想到那一夜金府歸來,路遇攔截,何大光窮不敵眾,幸得賈英及時趕來,逐退強敵,那些人個個是魁梧大漢,掄動單刀,虎虎生風,小文秀麗文雅,隻恐擋不住人家一刀,奢言保護我的安全,恐是言過其實。

王知府也非輕藐小文,隻是想:她那個嬌弱模樣,如何能和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的大漢動手。

可惜,他沒有看到惜玉和岑嘯虎動手的過程,如果看到了,也許會使他深植心中的意念改觀。

不過,王大人心中也有盤算,何大光和鐵翎布下的伏兵,並非弱者,再加王堅副總捕頭和數十名衙役、親兵,保護他,應該很嚴密了。但多個小美女跟在身邊,也是有益無害,聾子的耳朵,當個配搭吧!

程小蝶和小雅相處居室,研討著揚州城目下情勢,程姑娘輕輕籲一口氣,道:“王少卿肯擔當,暫時把亂局穩住,但三個月的限期,轉眼就到,馬提督是否能觀察出大局的幕後原因,還難預料。但獨子之死,使他哀痛欲絕,事所必然,短短的三個月,很難有療傷止疼的效用。我擔心提督府中,已潛伏了敵人的耳目,俟機煽風點火,一動手就造成大錯,那時,箭在弦上,弓拉滿月,馬提督已身不由己,也不得不殺了!”

“一旦殺戮開始,就收手不及。”小雅道:“這件事要防患未然,先清除馬提督身側的可疑人物。”

程小蝶道:“誰是可疑人物呢?他身側的文武幕僚,不下百人,從衛亦有百人之眾,如無相當的時間觀察,哪裏能查得清楚?”

小雅道:“是有點困難,但亦非全無著手之處,人數雖多,但能參與他家務的親信人物,應該有限,先在那些人身上著手,不過定是追隨他多年的人。難道說,陰謀安排在十年之前,那幕後人,豈不是神了。”

程小蝶點頭笑道:“你是越來越精明了,不過,馬提督能立下赫赫戰功,必是位智勇兼備的人物,更難得是他兵困金氏父女後,又及時懸崖勒馬,卻把一樁困惑人的案子,套在了王知府的頭上,這說明了馬提督極具心機,這樣一個人物,小小傷害,動不了他,他聖眷正隆,如日當中,名利也套不住他……”

小雅接道:“可以用美人計呀!真要如此,我們反而好下手了。”

程小蝶笑道:“他手握軍權,威鎮江南,揚州城又是美女會集之地,惜玉可以為證,馬提督想美女,還不是手到擒來,美人計也行不通,所以,就選他最痛的地方下手了,才能激起他的怒火,馬敬文是他的獨子,又是個品學兼優的才子,也是他一生的希望所寄,一旦被人殺死,何至是肝腸痛斷,那股悲忿之情,當如怒火焚胸。調動大軍,圍殺金氏父女,也是情難自禁了。”

“想想也是,”小雅道:“但他還能懸崖勒馬,也算是個好官了。”

“所以,我們要保護他,”程小蝶道:“新房命案一定要破。”

“可是!提督府中奸人作祟,”小雅道:“有如火種未熄,隨時會造成燎原大禍呀!”

“這件事交給杜望月辦,由江南分捕司中,選一個智勇兼備的人,混入提督府去,最好能接近馬提督的身側,一旦情勢有變,敢於挺身諫言,說明利害,揭發陰謀。以馬提督的智慧,當可分辨利害是非,或能阻止一場不測之禍。當然,我們先把說詞,轉告給他。”

程小蝶道:“沒有人能夠預測十年後的變化,所以,也不可能在十年前就派個奸細,預伏在馬提督的身側,不過,可以用錢賞呀!也可以用你說的美人計誘他入彀。”

“對!還是小姐聰明,小雅就沒有想到這個法子。現在,咱們,應該作些什麽呢?”

“追查案情!”程小蝶道:“先找杜望月要他安排人手,入夜後再探查愚公園林,希望能早一些遇上夢幻之刀,看看這個江南第一魔頭,有什麽驚人的技藝。”

小雅道:“入夜再走麽?”

“不!現在走!”程小蝶道:“你去改扮一下,我們要先熟悉一下揚州形勢,順便看看四鳳樓。”

小雅笑道:“逛街呀!好極啦!”目光凝注在程小蝶的臉上,接道:“姑娘,這樣子不好看哪,要不要換個樣子,四鳳樓的姑娘,都是萬中選一的美女,姐兒愛俏嘛,她們不會歡迎你!”

程小蝶笑道:“太好看,易惹麻煩,何況,今天不入樓。”

小雅道:“這樣啊!隻在樓外看看,行,丫頭嘛!總是聽小姐的。”易了裝,離開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