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繁華冠全國,也匯聚了全國相當多的財富,錢多人作怪,自然地發展出了很多五光十色的玩樂文化,雲集了各地的美女,南國佳麗媚,北地胭脂香。

也許,她們來這裏不是出於自願,但大多數的美女很快就適應了這裏的錦衣玉食,笙歌不綴的奢華生活。也學會了虛情假意的騙人把戲,這方法賺錢容易呀!

揚州好玩,但要花大把的金錢,所以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詩句,十萬貫究竟是多少錢?恐怕很難作一個具體的界定,但絕對是表示很多的意思。

不坐馬車要騎鶴,是標準的騙人謊言,要多大一隻白鶴,才能馱動十萬貫的錢,一百隻、一千隻也不行。

但中國的讀書人都能了解這兩句話是一種寓意,是一個托想,也是一種諷刺,黃鶴一去不複返。當然十萬貫的錢財留在揚州,人能不能生離揚州,就要看你幾時能醒揚州夢了?得有點慧根才行。

千句歸成一句說,在這裏要全身是錢才好玩。

揚州的畸形繁榮,也招來江湖上各行各業的頂尖人才,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也常常發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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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知府王少卿,是個精明幹練的人物,既能長袖善舞,也知見風轉舵,腹中有文章,胸中有韜略,在是非日日有,夜夜奇案多的揚州城,王知府已幹了三年,任期已滿,再咬牙苦撐一些時間,一兩個月之內,就可能調任京官。從此,青雲直上,前途不可限量了。

所以,王知府非常小心,他禮賢下士,使幕下幾位文案師爺,都能各展所長,齊心效命,把不少棘手的大案子,處理得圓潤得體,化幹戈為玉帛,消於無形。

王少卿也深知江湖中事,別有蹊徑,不是憑仗官威和讀書多、明是非,就能辦的完美。所以,除了府衙中的班頭捕快,盡量選精任能之外,還重金的聘了一些奇人高手,暗中幫助,偵破了不少凶案,也處決了一些悍匪大盜,政聲官譽,都有著相當高的評價。

事實上是王知府也會要錢,如果清廉的一介不取,單是禮聘的文案襄助,江湖高人,就非他的俸銀所能支應,隻是他要錢要的有分寸,要得人心甘情願。

當然,這種事也不用知府大人出麵,有一位文案師爺出頭就行了。

數十年來的揚州知府,幹得最久的是上一任的一年半,那位知府的背後,有兩位王爺撐著,靠山夠強,但還未能完成他兩年揚州知府的心願,就搞的灰頭土臉下了台,可是王少卿已幹了三年,是絕無僅有的高手了。

這裏是遍地黃金,但要有高明的才慧、出色的技藝,才能賺到大錢,才能賺得輕鬆。

今天是王少卿就任揚州知府的三年大慶,王大人一早就傳下一道令諭,不準有任何慶祝的活動,照常值班理事,和平常一樣,受理訟案。

過了今天,就算任期屆滿,就等著接調職的皇命了。

抬頭看看正午的陽光,王少卿伸個懶腰,籲一口氣,暗暗忖道:又過去了大半天,今天太陽下了山,就算法定任期已滿,雖然皇命末到之前,他還是揚州知府,但在王少卿本人心中,卻劃定一個法定任滿的界線。這上午他一口氣批複、處理了十八件公事,他要在心理的界限上,作到案無積牘。

該休息一下吃午飯了,王少卿緩步行出了公事房,這個最有財勢的天下第一知府,讓自負才華的官場新秀羨慕,一旦成真,卻又膽顫心驚,公私壓力大,凶險隨時來,可能腦袋搬了家,還不明白是怎麽死的?

一道聖旨拿問下獄、解京候審,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這裏有舉國最多的富豪,財產無可數計,也建立了通往權勢的網路,也有人重金禮聘了江湖上異能奇才之士,以保護他們安全,拓展他們的財勢,手段冷厲,陰險萬端,身負一方治安責任的知府大人,也就不勝負荷了。何況,還要擔心自身的安全,這個官就當得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了。

守在公事房門口的兩個守衛,一個是值班的捕頭,官服佩刀,頗有點威儀。一個穿青衣的漢子,足蹬薄底快靴,收拾的很俐落,但卻赤手空拳,不見兵刃。

但內行人,稍一留心,就可以看出他腰中圍有兵刃,是一把緬鐵軟刀。

能用這種兵器的人,內功要有相當的基礎,才能運勁役刀,操控自如。

兩個人一著捕快的官服,一著便裝,但同時移動腳步,迅快地擋在了知府大人的身前。行動敏捷,也有些緊張。

王少卿皺皺眉頭,道:“王堅,出了什麽麻煩?”

穿著官服的捕頭,微一躬身,道:“是鐵總頭兒的交待,要屬下天天小心保護大人。”

“所以,你這個副總捕頭就親自跑來值班了?”王少卿有些感動地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昨夜有夜行人進入了府衙,”王堅望了那青衣人一眼,接道:“我和鐵捕頭聞驚趕到,來人已被何大光兄打跑了,還讓來人掛了彩,留下他一片衣袖。”

鐵捕頭是指揚州府的總捕頭鐵翎,王堅是揚州府的副總捕頭,何大光是王少卿請的私人保鏢。王大人公私分明,覺得帶著捕快作保鏢,行動也不太方便,何大光是鐵翎的朋友,身手矯健,刀法一流。鐵翎費了不少口舌,才說動他屈就王知府的私人保鏢。

事實上,鐵翎、王堅,都是武林高手,王少卿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說動兩人出任揚州正、副總捕頭,就是捕快中,也有不少高手,衝著鐵翎、王堅的麵子,進入了府衙。

他們武功高強,才把天下最難治理的揚州府,保持個水不揚波的局麵,至少是表麵上如此。

王少卿回顧了何大光一眼,道:“大光怎麽不通點訊息給我呢?”

“鐵翎說大人的法定任期,今日屆滿,要府衙中平平安安度過今天。”何大光笑一笑,道:“有事情明天再說,所以,就暫時瞞住了大人。”

“隻怕不止是這一件事情吧?”王少卿道:“那混入府衙的夜行人,很可能別用心……”

“大人說的對,看來這件事是瞞不住了。”鐵翎快步行了過來,接道:“鐵某人一點小小心願,竟然無法得償,唉!案子太大了,鐵某人扛不起來。”

王大人腹中的饑餓,突然消失了。輕輕籲一口氣,道:“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用怕它,走!咱們到房裏談。”

“大人,請先吃飯吧!時已過午了。”王堅道:“大人日理萬機,身體要保重啊?”

“把飯菜開到公事房來,三位也該吃點東西了,咱們邊吃邊談。”

王少卿表現出體恤下屬的情意。

鐵翎連口水也未喝,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一椿很麻煩的大血案……”

“死的是什麽人?”王知府也有點緊張了。

“水師提督馬長山的獨子馬敬文……”

王少卿心頭劇跳了一下,道:“凶手呢?”

“揚州巨富金百年的女兒金小眉,凶案就發生在兩人新房中……”鐵翎道:“親家變成仇家,馬提督帶了百名水師精銳驍刀手,要抓金小眉,亂刀分屍好為子複仇,金百年也帶了數十個護院保鏢,保護金小眉,不準人抓,雙方劍拔弩張,對峙不下。”

王少卿聽過案情,隻覺頭腦脹痛,一個腦袋兩個大。水師提督馬長山,統轄數萬水軍,近年來連剿了洞庭、太湖兩處湖匪,帝眷正隆。

金百年是揚州巨富之一,手眼通天,京中關係廣多,不少將相王侯等一品大官,都是他的好友,府中也聘養著不少武林高手、江湖奇人。放任這樣兩個人對上幹,隻恐揚州城也要被他們翻地三尺。

“鐵翎,”王大人鎮定了一下心神,道:“不能讓他們動手衝突,傷亡太多,仇恨結深,這座數百年的繁華名城,也許要毀在他們手中……”

“屬下已集合了三班捕快,暫時把兩方分隔,刑房張師爺,也帶著兩位在現場調解……”鐵翎道:“仵作班房,也都到齊,盡量保持了命案現場,就等大人親臨指揮排解了。”

“立刻備轎。”王大人來不及更換官服、袍帶冠冕,就在轎中穿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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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就發生在結婚的新居中,新居建築在揚州城東北方一片廣大的土地,花樹環繞,鬧中取靜,用心看,可以看出來花樹都是整棵的移植而來,房舍也都是新建而成,是徹頭徹尾的新居。

新居外刀槍排列,映目生輝,數百名精銳軍士,弓上弦,刀出鞘,排成了攻擊的隊形,就等著主帥一聲號令,就開始衝鋒陷陣了。

大概是馬長山又調來大隊軍士,已把新居團團圍困了。

揚州城中雖然無奇不有,但像這等大軍排列,形同攻城的場麵,可也是從未有過。

王知府下了轎,四顧一眼,除看到壯盛的軍威之外,倒是未見到圍觀的民眾。

大概揚州人都很聰明,了解到這等大軍衝殺,一旦開戰,場麵很難控製,看熱鬧,拎著腦袋看,就大大的劃不來了,所以,大家都退避三舍。

鐵翎當先開道,一麵高聲喊道:“揚州知府王大人到。”

排列的水軍,讓開了一條過道,王少卿在鐵翎、王堅、何大光的護衛下進入新居庭院。

庭院中花軒、水榭,設計的幽美、雅致,但氣氛的緊張,尤過門外大軍周圍的形勢。

水師提督馬長山,站在大廳前麵台階下,兩側身後整齊的排列了百多名驍刀手,三尺六寸的厚背薄刃長刀,都已出鞘,到加上一尺二寸銀絲纏繞的刀柄,看上去刀光如雪,殺氣濃重凜烈,十分駭人。

金百年一襲錦緞長袍,站在台階上大廳門外,兩側分立著四個黑衣勁裝大漢,腰中一條四寸寬的皮帶上,分插十二把閃亮的無柄飛刀,手中卻各執著一根九尺以上的蛇頭杖,服色兵刃相同、年齡相若,都在四十上下。

這是江湖上不常見到的兵刃,更少見到的是很多人同時施用。

因為,這種奇形的外門兵刃,大都是獨鬥技藝,兵刃上也有它的秘密妙用,不適宜多數人同時練習。

蛇頭打造十分逼真,驟看上去,就像四人手中各提了一條近丈長的黑色大蛇。

何大光緊隨王知府的身側,低聲道:“大人,那蛇頭杖內藏有毒針,非常的歹毒,馬提督這批驍刀手,是水師中的精銳,但真要拚起來,傷亡定然十分慘重,最後的結局,就很難控製了!”

王少卿呆了一呆,道:“你是說這一隊水師精銳的驍刀手,還不是金百年這批護院武師的敵手?”

“是的!”何大光低聲道:“就何某觀察所得,金百年這些護院武士,不少是高手,人數雖然不多,但如任他們放手施為,那就會殺成血滿溝渠,屍積庭院的景況,恐非大人能夠扛得起案子了……”

“對!不能讓他們雙方動手……”王少卿口中說著,人已舉步向馬提督,抱拳說道:“提督大人,揚州知府王少卿,來晚了一步,失禮呀!失禮。”

馬長山回顧了王大人一眼,道:“那就亡羊補牢吧!請貴府先下一道令諭,把殺害犬子的凶手金小眉抓起來……”

“馬提督,令郎遇害,誠屬不幸!”王知府決心把事情扛下來,以免雙方發生械鬥,鬧出更大的血案。長長籲一口氣,接道:“凶案發生在揚州地麵上,本府職司所在,自是責無旁貸,但案情尚未明朗之前,無法認定金小眉就是凶手……”

馬提督臉色一變,冷冷接道:“新居之中,隻有他們夫妻兩人,門窗密閉,未遭破壞,犬子被殺,一刀畢命,新婚之夜,新娘子暗藏利刃,早有殺害犬子之心,自已定論,凶嫌尚在新房中……”

“慢來,慢來,”王知府打斷了馬提督的話,接道:“令郎和金姑娘是早就結識呢?還是近日中憑媒妁之言撮合成婚?”

這時,金百年在一個中年道人陪護下,步下台階,行近五尺處停了下來。

王少卿隻對金百年點點頭,目光卻轉到那中年道人的身上,王大人雖非江湖中人,但卻很了解揚州城內,隱居著不少江湖高手,一個跳出三界外的道士,竟然不避人耳目,以保鏢的身份,出現在官府捕快麵前,不怕人尋根究底,必是位技藝卓絕,孤傲自負的人物。

細看他道袍佩劍,長髯垂胸,麵如滿月,長眉人鬢,確也有一點飄飄仙風的樣子。

隻聽金百年接道:“小女和馬公子結識已有兩年之久,年輕人情投意合,馬公子知書達禮,富學有為,金某人也衷心喜愛。所以,馬提督遣媒提親,金某就一口允婚,且不惜巨資,替他們修築了這座儷影小築,我雖是個俗氣的商人……”

王知府一抬手,阻止金百年說下去,卻轉望著馬提督道:“長山兄,金百年說的是真是假?”

“真的,”馬長山道:“不過,這和加害小兒的事,有何關連呢?”

“大人這話就有點牽強了……”王少卿道:“如是全無動機,金小眉如何下得了手?何況是新婚之夜,正該**……”

“新婚之夜,門窗未損,房中隻有他們兩人,小兒被殺,血染羅幃,”馬長山冷冷接道:“金小眉手握利刃上,血跡尤在,事證明確,金小眉如不是凶手,貴府給我找個凶手出來?”

“長山兄,可曾勘查過新房?!”王知府沉聲道:“門窗確然無損麽?”

“門窗由內房加拴,”馬長山冷然說道:“本督和金百年同時入房查看,還是金家護院武師,用掌力震開房門,我們同時進入房中,目睹小兒慘死之狀,本督肝腸寸斷,下令中軍召集人馬,金百年也召來了金家的護院武師……”

“金員外,”王知府打斷了馬長山的話,道:“馬提督說的,金員外全都聽到了?”

金百年點點頭,道:“都聽到了。”

“可有虛假之詞?”

金百年搖搖頭。

王知府回顧了身側的刑房文案道:“張師爺,記錄下來。”

“大人和馬提督、金員外的交談對話,都已字字記明,句句落案,”張師爺謙恭道:“大人放心,不會有一句遺漏。”

馬提督心頭一顫,忖道:久聞王少卿幹練多才,果然是個厲害人物,他要小心一些了。

有此一念,強壓下了胸中的悲痛、怒火,臉色也變得好看多了。

“金某人盡量保持了現場的完整,以憑大人勘查,連馬提督和金某進入新房的痕跡,也未打掃。”

“金員外果然是大有見識的人,那就帶本府去看看現場吧!”

這兩句話,聽似讚揚,但又含諷刺,聽得金百年臉上一熱,轉身向前行去。

新房雙門緊閉,兩個身著勁裝的護院,分左右站立兩側。

金百年推開房門,側身退了一步,道:“府台大人請,馬提督請。”

他忍氣吞聲,屈己從人,旨在保全女兒性命,馬提督手握軍權,官階三品,擁有水師數萬之眾,縱橫五湖長江,金百年雖有巨大的財富,但如纏夾下去,未必能穩操勝券,富不與官鬥。

何況,死的又是馬提督的獨子,這等錐心刺骨的傷痛,也很難怪他胸中怒火無名,措施乖張,竟要殺掉金小眉,為兒償命。

金百年目睹血案之後,已存下忍讓之心,隻要能保住女兒不受傷害,餘事皆可讓步。

鐵翎搶前一步,先行進人新房,目光轉動,看清了新房形勢,才讓王大人步入新房。

金小眉十分秀美,隻是神情太過憂苦哀傷,臉上淚痕交錯,雙目赤紅腫脹,木然地坐在**,身側站著一個青衣小婢,也是滿臉愁苦,靠床頭一張白玉案上,放著一把牛角作柄、精巧又鋒利的匕首,利刃上血跡猶存。

“大人,”金百年跟上一步,道:“小女文弱,手無縛雞之力,絕非凶手,案情詭奇,還請大人明察秋毫,為小女洗去嫌疑?”

王少卿未置可否。事實上,他一見金小眉,心中已排除她殺夫行凶的想法,隻看她那種如癡如呆的憂苦神情,絕不是裝作出來,而是真的傷心欲絕,隻怕已因哀痛過度,傷到身體了。

鐵翎兩道炯炯的目光,一直四下打量,不放過任何細微的地方,希望找出一些可疑的痕跡。

王知府拿起白玉案上的匕首,仔細看了一陣,道:“好一把鋒利的匕首……”

“就是這把匕首,刺入了小兒的心髒要害,深沒及柄,好凶狠的一刀啊!”

說話的馬提督,跟進了新房之中。

“長山兄,能肯定這把匕首就是利死令郎的凶刀?”

王知府表現的擔當氣勢,一絲不苟的辦案精神,已使馬提督心中折服,不敢稍存輕忽之心,點頭應道:“本督進入新房之時,刀柄仍握在金小眉的手中,金姑娘伏在小兒屍體上哭泣。事實如繪,曆曆在目,金百年也是親目所見,知府大人,這該是鐵證如山了。”

王知府輕輕籲一口氣,道:“金員外,這把匕首……”

“確為金某所有,小女愛其輕巧鋒利,常用他削食水果,怎麽會出現在新房之中,金某亦是思解不透……”

“金員外,進入新房時,此刀是否仍握在令媛手中,有如馬提督述說情形。”王知府打斷了金百年之言,接道:“刀刃深入在馬公子的心髒要害,刀柄握在令媛手中?”

金百年點點頭,道:“景像確如提督大人所述,但這也不能認定,小女就是凶手……”

王知府沒有理會金百年,卻回顧室外,大聲說道:“王副總捕,帶宋仵作進來驗屍!張刑案入房錄記案情。”

錄記案情,不隻是筆記口供,舉凡現場中人,一言一行,都要錄記下來,用作辦案參考。

馬提督、金百年都不是好惹的人物,王知府亦不敢有絲毫輕忽大意。

這也使得馬提督和金百年暗中心生警惕。

目睹金小眉的憔悴神情,王知府甚是同情,本想要金百年帶走愛女,先行延醫診治,以免哀傷成疾,但又恐引起馬提督的不快,隻好忍了下來。

王堅帶著宋仵作和張師爺步入新房,仵作立刻展開工作,先掀開蓋在屍體上的一條紅綾棉被。

原來,馬敬文的屍體,仍然仰臥**,沒有移動,上身光赤,隻穿著一條黃色綢絲的短褲。

傷口在前胸心窩上,似是流血不多,淡藍色的床單上,隻有兩片手掌大小的血跡,傷口雖然清晰可見,但流血已然凝結,屍體仰臥,似已僵硬。

王知府高聲說道:“宋仵作,我要你當苦主之麵,直說驗屍情形,巨細無遺,不得隱匿。”

“卑職遵命,”宋仵作俯身看了屍體一陣,道:“利刃穿心,一刀斃命,”翻動屍體又看了一陣,接道:“外傷隻此一處。”

“還會有內傷麽?”金百年心中一動,接道:“勞請宋師父仔細查驗了?”

竟然稱仵作一聲師父,這金百年實是一位能屈能伸的人物。

“是否還有內傷,需得仔細查驗,不是一眼能夠辨明,”宋仵作道:“事關人命大事,仵作不敢妄言。”

王知府把玉案上的匕首,遞了過去,道:“查驗一下,這把匕首,是否就是凶刀?”

宋仵作接過匕首,伸量過後,手按傷口,作了一番比試,道:“傷口和刀型吻合,正是殺人凶刀。”

王知府接過凶刀,交給王堅,道:“宋仵作,你估算一下,馬公子死亡有多久了?何以流血不多。”

轉動下屍體手指,又看看凝結血色,宋仵作道:“馬公子被殺時間,應該是四更和五更相交時分,刀刺心髒要害,正是行血回聚之處,流血不多,是因為馬公子沒有掙紮,刀又未及時拔出,出血大部沉人內腹。”

“本督身經百戰,”馬長山道:“看過不少被殺害的人,一個身受重創巨疼的人,在那瞬息之間,大都會全力反擊或奔逃,怎麽會不作掙紮?除非……”突然住口不言。

“除非那人身上受了禁製,失去掙紮的能力,”金百年道:“這還得大人下令仵作,詳作驗明,馬公子是否已先受禁製,再遭殺害?”

這就不是滿腹經倫、學問的王知府所能判斷了,皺皺眉頭,道:“鐵捕頭,你的看法呢?”

鐵翎行近木榻,仔細地打量屍體一陣,道:“金府護院中不泛高手,天楓道長更是劍術、點穴名家,何不請他和鐵某會同勘查,以免失之偏頗。”

“鐵總捕頭如此看重天楓道長,金某自當從命。”提高了聲音,道:“快請天楓道長進來。”

其實,天楓道長就在新房外麵,王堅和何大光阻止馬提督四個執刀從衛入內,也阻止了金百年的護院武師進入新房。一聽召喚,立刻步入,先對知府、馬提督、金百年立掌為禮,才微微一笑,道:“鐵總捕頭,還記得寒山舊友否?”

“言重了,一人公門,身不由己,連故人舊友,都疏於探望,道兄,別來無恙乎?”

天楓道長耳目靈敏,人在庭院中,已聽到他們在新房中的交談,步入新房後,直趨榻前,口中應道:“托鐵總捕頭之福,貧道無病無恙,活得倒也逍遙。”

“道兄傲嘯少林,過的是清風明月的神仙生活,”鐵翎道:“此番重履凡塵……”

“老友敘舊,晚點不遲,眼下最重要的救人要緊。”天楓道長雙目炯炯逼注在鐵翎的臉上,道:“以鐵總捕頭目力之強,早該看出金姑娘因哀痛太深,已傷到中元,再不及時施救,隻恐又增加一樁命案了。”

“知府大人,”鐵翎歎口氣,道:“金姑娘嬌弱之軀,不宜再拖,確需要及時救治了。”

王知府點點頭,轉望著馬長山道:“馬提督的看法呢?”

“小兒的命案,已由貴府接下,本督不願再作幹擾。”馬長山道:“如何處置金氏父女,本督也不願再作過問,我要的是殺害小兒的凶手,貴府隻要給本督一個破案的限期,我立刻撤走人馬。”

王知府暗暗籲一口氣,笑道:“三個月本府當向馬兄有個交代!”

“三個月的限期,雖然長了一些,但知府大人已開了口,本督隻好從命了,長山就在提督府中候傳,告辭。”轉身向外行去。

事實上,這一陣冷靜的觀察,馬長山也看出了金小眉不是凶手,這件案子,就顯得十分的複雜了,要破案隻恐要大費周折。王知府接了案子,何不來一個順水推舟,一股腦全推在王知府的頭上,既可借機下台,亦可以苦主的身份催逼破案,馬提督心中明白,王少卿是個能吏,手下的捕頭都是高手,論偵辦刑案能力之強,可不是他統率的數萬精銳水師能及。

馬提督離去,也帶走了隨同前來的驍刀手和水師兵勇。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麵,完全鬆弛下來,但王知府的心情,反而繃的更緊了。這番扛下了破案的承諾,無異是自找麻煩,馬提督不是好惹人物,三個月如是無法破案,別說青雲直上,調職京官,能不能離開揚州地麵,也根難估算了?

王知府想心事,想的如醉如癡,鐵翎不便驚擾,回顧了張師爺一眼,皺起了眉頭,道:“怎麽辦?”

“鐵兄,大人早已同意了救人要緊。”有了張師爺這句話,鐵翎立刻出手,抓住了金小眉的右腕,玉腕入握,鐵翎心頭一涼,敢情金姑娘已右腕冰冷。

總算鐵翎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沉得住氣,沒有失聲而叫,但內心中卻十分惶恐,如若金小眉再死於新房之中,這件命案,又添新愁,以金百年愛女之深,財勢之雄,豈肯善於罷休。

天楓道長也看出了苗頭,暗暗籲一口氣,伸出右手握住了金小眉的左腕,他了解金小眉是金百年的掌上明珠,寄愛之保,尤過自己於生死,如若金小眉已不幸死亡,絕不宜在這樣一個場合說出來,激動絕望之下,實難預料金百年會作出什麽驚天動地、大逆不道的事。

這兩大江湖高手已有了共同的認知,對望一眼,緩緩運氣、循著金小眉脈穴攻入。

王知府已由沉思中清醒過來,目光立刻投注在金小眉的身上。

他讀書萬卷,極端聰明,一看到鐵翎和天楓道長凝重神色,小心模樣,已判斷出金小眉傷勢危惡,心中也有點焦慮了。這金小眉如是不幸傷重死亡,金百年可能遷怒他人,不肯合作,這椿命案就越發難辦了。

金小眉在兩大高手真氣催動了靜滯的行血之後,開始了反應,嬌軀微微顫動。

天楓道長暗吸一口真氣,一掌拍在金姑娘背心要穴之上。

金小眉櫻口啟動連吐了三口淤血,才緩過一口氣,睜開眼睛叫道:“爹爹……”

“乘女兒,你嚇煞老父了。”金百年快步行了過來,道:“快躺下,不要動……”

“東主,扶小姐下床走動幾步,讓她早些活開行血,”天楓道長道:“再送小姐回房休息。”

金小眉突然流下淚來,道:“爹爹,我要為敬文報仇!”

“爹答應你,銀子化成水,流到北京城,我也要把凶手追出來,為你出了這口氣。”

話說的有點狂,但也宣示了金百年的決心,他是揚州巨富之一,拚上全部家當幹,可是一股驚天動地的力量,算算看,這筆億萬財富,能請出多少江湖高人參與緝凶?

王少卿暗暗忖道:看來,這椿命案,確和金百年無關,原來心中的一點懷疑,頓然消退,但也更顯得這件命案的詭秘奇幻,下手無處了。

王大人這樣想,專司刑案的師爺張寶善也在想,金百年嫌疑消減,這件命案就越發的棘手了。

金百年備了酒席,請人入席,王知府想到連午餐還未進過,腹中正感饑餓,也不推辭,立刻入席,金百年想趕來陪客,也留下了天楓道長。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王知府放下筷子道:“命案奇詭,金員外和天楓道長有何高見教我?”

話雖說的爽氣,但卻是單刀直入,一針見血的問法,實不便推托,隻能據實回答。

“百年和幾位高明的武師談過,人不入新房,隻有在室外飛刀……。”

“飛刀穿窗而入……”鐵翎道:“糊窗的白綾上應該留有刀痕,但白綾完好,不見破損,鐵某仔細查過,也不見破損的痕跡。”

金百年道:“如果換上一整塊新的白綾呢,就不見痕跡了……”

“倒也可能,”鐵翎道:“白綾是由內室裱在窗子上,除非有人在室內動手換裱?”

金百年不講話了,他細想曆經過程,不可能留給人被整窗戶的空間?難道這世上真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操控人的神誌,使小眉在不知不覺中下手殺了馬敬文……心中頓生警驚,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接觸過不少江湖奇人,深知風塵中息隱了不少高手,具有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奇異能力。

“大人,”一直沒有開口的刑案張師爺,突然接了話,道:“命案詭異,為寶善就任刑案以來,從所未見。但水由源來,樹從根起,隻恐源流深長,超出我揚州一府管轄之地,屬下鬥膽建議約請專辦大案的江南刑捕分司協助緝凶,他們經驗豐富,人手眾多,再由刑部江南分司介人,也可分擔去揚州府不少責任!”

“對!久聞江南刑部分司社望月,技藝精湛,辦案能力奇強,”王知府道:“寶善,你立刻辦個呈文,由王堅副總捕頭,親自跑趙金陵,邀請杜司主親自下一趟揚州。”

張文案離開餐桌,起草呈文,走筆如飛,片刻而就,王知府看得很快,一掠之後,點點頭交還張寶善。

呈文人封,王堅已在側候命,接過如飛而去。

金百年冷眼旁觀,看的大感敬服,暗暗忖道:久聞王少卿是個能吏,把這個天下最難治理的揚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條,隻看這些文案班頭,行動之迅快,就足以令人佩服了。

天楓道長突然幹了麵前的酒杯,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王大人是能吏,屬下也都是高手,如能官居要津,理天下政事,實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道兄,不敢相瞞,大人的知府任期已滿,升任京官,本已在望,但這件命案不破,青雲之路,恐將為這件命案堵塞了,道兄既有惜才之心,”鐵翎道:“還望大人大力成全。”

由鐵翎推崇備至的語氣中,王知府已感覺到這天楓道長是一位武林中極受敬重的高人,歎口氣,道:“時也,運也,命也,王某人縱有為萬民造福之心,但天意不從人願,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

“貧道也仔細地看過現場,這件命案雖然看上去詭異難測,但如有較長的準備時間,精密的配合,作到如此完美的犯罪境界,也實非太難的事。”

“不論殺人的過程如何精密俐落,都會留下破綻!”鐵翎道:“天下沒有絕對的完全犯罪,問題是如何能找出來?”

“留下的犯罪痕跡,應該就在這方圓數文之內,至多不會逾越這座新房。”王知府道:“鐵總捕頭心中如有疑慮之處,可以再仔細地搜查一下?”

“對!請工匠把這幢房子拆了,慢慢細活地拆……”金百年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一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