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落魄江湖

“執事者各執其事,浣洗者濯水,奏樂者奏樂,法堂之上禁止喧嘩。清靜奉佛設供焚香秉燭修陰資冥報本植福迎祥孝信啟請宣科報奏度亡法事,凡昧緇侶弟子……何許人也?”

幾個端公瞬間鴉雀無聲,一個個抬頭循聲望來。

我緩緩走下樓梯。

手裏捏著中華煙的小端公,誠惶誠恐地看著我,我朝前走一步,他就後退一步。

“你……你是哪個?”

他驚恐的樣子,仿佛竊賊遇到了警察一般。

靈堂裏躺著的可是我的寶哥,這幾個小崽居然為一條煙就在這裏鬧事,換成我眼前的脾氣……哼!

不過算了,靈堂裏躺著的可是我的寶哥啊。

“本人是茅山鬼穀們第八十六代嫡傳、清真縣新店鎮馬鞍山村著名法師德軒關門弟子慧茅,敢問小師傅……法號如何稱呼?”

“德軒!慧茅?”

小端公頓時渾身發抖。

突然雙膝跪地:“小徒弟拜見慧茅法師……”

這一招頓時讓我始料未及。

“你是……”

“我……也是……新店鎮的。”

小端公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麵對我的目光,更不敢起身。

“新店鎮的,這就好辦了。”

我拚命抑製住心裏的怒氣,緩緩地說:“馬上就要做開路法事了,你們卻要收拾家什走人。身為端公,你們難道不明白死者為大嗎?一個人的生命都消失了,你不幫他超度,你還是端公嗎?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是還活著的嗎?”

小端公的身子埋得更低了,整個人幾乎就是匍匐在地上,身子就像在篩糠。

一邊的三個端公,個個呆若木雞。

一個同樣隻有二十來歲的小崽眼珠一轉,突然跑出了靈堂。

好啊,叫人是吧,最好把你們的師父叫來,老子正好看看是何方神聖。

新店鎮的?就算把清真縣的著名端公找來,倘若我慧茅的法號還不夠響亮,德軒這個法號,總該有一些震懾力吧。

小崽還在跪著,很好,就這樣。

我索性挪過一張塑料凳,側身坐在一邊,就讓小端公跪在了寶哥的靈前,就當是他在靈堂喧嘩的贖罪。

不到一刻鍾,就有五個人氣勢洶洶地從外麵跑了進來。一個七十來歲的老頭跑到我的跟前,愣睛鼓眼地瞪著我看了足足一分鍾。

我隔著近視鏡片和他對視了一分鍾。

看對方沒有和我鬥法的意思,想著又是一個老人,就準備起身打個招呼。

老頭卻突然一把抓住我的雙手,嘴唇顫抖著說:“慧茅兄弟,我是黃元奎啊!”

“啊?黃師傅?”

二十年不見了,黃元奎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他應該隻大我二十多歲啊,最多也就六十來歲,怎麽現在老成這個樣子了?

“兄弟啊,我可是找到你了啊……”

黃元奎很激動,一副要哭要哭的樣子。

我急忙起身,指著跪在地上的小端公,看了黃元奎一眼,他就一臉愧疚地說:“我的小幺兒啊,以前你應該見過啊,小寶啊。”

嗬嗬黃小寶,我是見過,我離開老家的時候,他不過才兩三歲,屁事不懂。

“黃師傅啊,這裏躺著的是我的哥啊,親如兄弟的哥,先做法事先做法事,其它的事情我們哥倆在半邊聊。”

“好好好!”

黃小寶於是爬起來,招呼弟兄夥做法事,不敢有絲毫怠慢。

靈堂裏太鬧了,我就和黃元奎就出去轉轉。

“娃兒不懂事……”

黃元奎一開口我就打斷他。

“小寶很懂事啊!”

我說的是實話,換成是當年的我,遇到今天這事,肯定脾氣比小寶更凶。何況小寶一聽我報出法號之後,當即就跪在地上認錯,難得!

小寶年輕氣盛,受了那麽大的委屈,控製不住情緒也是自然。不過這香煙的事情,卻怪不著彭雅璿,她的確不知道該怎麽招待端公,而且端公也不歸主家來招待。

從小寶和彭雅璿的爭執中我已大概了解到,小寶他們是從“喪事一條龍”中介人楊老三那裏接的活,而楊老三的業務是和殯儀館的服務套著的。殯儀館停放遺體三天,開銷是八千塊,其中五千塊就是端公做法事的費用,而五千塊錢的利市錢,楊老三還要吃一部分,到了端公的手裏,就隻有三千多塊。

四個人幹三個晚上,一人八百塊錢,雖然一個晚上不到三百,但是也挺劃算的,比公務員的收入高多了。

黃小寶憤怒的關鍵是,端公在殯儀館裏做法事,得不到該有的尊重。這裏的端公就跟在外麵請來的疏通下水道的工人差不多。吃沒地方吃,睡沒地方睡,跟苦力一個樣。

因此才發生了廉價香煙的事情。

說起來,那煙和彭雅璿真沒關係。親友們抽的煙,是彭雅璿請的管事安排的,管事沒有考慮端公的香煙也很正常,反正都是外包的。而那條廉價香煙卻是楊老三丟在桌子上的。

小寶看著主家散給親友的是中檔香煙,而端公卻是這樣的待遇,自然就發飆了。

既然得不到相應的尊重,那麽他就有權拒絕做這場法事,這樣的邏輯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給亡靈超度臨時拆台,這不僅有悖於我們茅山鬼穀門的宗旨了,更是違背了做人的原則。

不要說靈堂裏躺著的是寶哥,就是素不相識的外人,這也是不可以的。

既然是茅山鬼穀門的端公,除了自身的尊嚴之外,更應該講究社會責任。

說起來,記者和端公的職能,還真非常相似,行俠仗義、救人渡劫,做的都是善事。

相比之下,端公比記者更牛B,還能達冥通幽、降妖除魔。而記者,端的是公家飯碗,看的是領導的臉色,行俠仗義也是受著很多製約的。

“兄弟啊,娃兒是不懂事,但是你不知道,現在我們這個行當,也是非常艱難的。說白了,跟川軍差不多,主家根本就不難正眼看我們一下,哪像當年啊……”

黃元奎一臉的悲哀和無奈,我也跟著百感交集。

“是啊,現在怎麽就成這樣了,我們端公,原本也是受人尊重的啊,結果混到城裏,怎麽就成了川軍?”

所謂川軍,指的是90年代初期大批湧進城來打工地方四川農民工。這也是我剛來林陽打工時的稱謂,飽含著貶義。

現在的農民工倒是逐漸受人尊重了的,但是端公的身份卻每況越下。

我認真地對黃元奎說:“不過我得矯正一點,今天這個事和主家還沒有多大關係,我那個嫂子什麽都不懂,連法事都是外包出去的……”

“就是嘍……”

黃元奎長聲幺幺地拖著無奈的聲音說,突然轉移了話題:“我正在那邊的鬆柏廳接了一樁法事,五天的。對了,謝八金也在,你過去打個照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