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偶爾還傳來歡笑談話,每當沉寂下來,湖水拍岸和春蟲鳴叫便主宰了寧夜。

龍鷹點燃了從帳頂中央懸垂下來的小風燈,帳內獨立的天地沐浴在柔和的芒光裏,柔然美女躺在一旁,全身覆蓋在薄氈之下,隻讓情郎看到散披在外部分如流水般的秀發。

在帳內的一角,整齊折疊地安放著她的武服和革靴,尚有從不離她玉背的兩把彎月刀。龍鷹不由記起彎月刀在她手上化為兩道電芒的颯爽英姿,此刻的她卻是毫無保留、全心全意向情郎獻上所有的多情女兒。

氈子隨她的呼吸起伏,滿帳幽香。

龍鷹脫掉外袍,拉開向湖一邊的小帳窗,讓湖水的氣味隨風泌進帳內,跪坐下來,心中填滿愛憐之意。

一雙陌生男女,偶然相遇,沒說過多少句話,今天再次重逢,忽然深陷熱戀的焰火裏,再沒有任何男女間的距離,無分彼我,但當明天太陽再出來時,這個動人的晚夜將成為過去,各處大地的一方,再沒有相見之日、如夢似幻,想想已教人魂斷神傷,低回難禁。

看著輕柔地起伏的氈子,龍鷹心忖自己的寶藏,是在帳內而非帳外。

念頭剛去,心湖浮現送了給符太的清神珠,直覺強烈地感到此珠與某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有直接關係,可是任他搜索枯腸,仍想不到與何事有關係。

龍鷹晃晃腦袋,揮走忽然而來擾人心神的念頭。

任何其他與眼前一刻無關的想法,都是對美人的一種冒瀆。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氈子一角,讓皇甫嬋善別具異族風情的秀美容顏、修美的玉項,小截雪白嬌嫩的胸肌,如神跡般展現在他一雙魔目下。

美女呼吸急促起來,美目緊閉,紅霞從嵌著酒窩的兩邊玉頰往耳朵和胸頸蔓延,豔麗誘人,不可方物。

尚餘少許的雜念立告不翼而飛,龍鷹忘掉了帳內帳外之別,忘掉了身在何處,忘掉了他們之外的一切,俯頭重重吻在她香唇上,另一手探進薄氈裏,其令人感動之處,絕不下於從秘道鑽出來,首次踏足“大汗寶墓”內那種莫以名之的滋味。

皇甫嬋善如春藕般的玉手從氈子伸出來,用盡氣力纏上龍鷹強壯的肩頸,不住抖顫,強烈回應。

生命變得完美無瑕。

※※※

龍鷹從帥帳走出去,方雄廷正和一個回紇將領在等待,遠處傳來駝馬嘶鳴的聲音,大隊正整裝待發,準備上路。先頭部隊已經開出,今次行軍,因目的地和路途全在掌握裏,故而準備十足,且絕不會因非是去打仗而稍有鬆懈,皆因不容有失。

方雄廷以漢語引介,原來是負責攻打格倫部一軍的將領史奇,挺拔強壯,是天生神力的勇士,容顏粗獷,雙目精芒閃爍,說話有條有理,予人老謀深算的印象,難怪得獨解支委以重任。

史奇識英雄重英雄,非隻因龍鷹是獨解支推崇備至的人,對龍鷹有種發自心底的誠敬,先抱歉地道:“因須追擊逃亡的格倫部人,不得不移師至東北離此三十裏處,未能趕回來向鷹爺請安問好。嘿!真的沒想過鷹爺這麽快回來。哈!我真的是做夢未想過,鷹爺不單找到寶藏,還將裏麵的東西拿了些回來。唉!百載奇謎,來到鷹爺手上立即迎刃而解,大王肯定不相信。”

方雄廷補充道:“我們已使快馬報上大王,否則沒十天八天他仍不會動身來此,大王常說‘兵法之要,貴乎動靜;動靜之要,在於掌時’嘛!哈哈!”

精兵旅員開始拆卸營帳。

雪兒偕風過庭和覓難天的愛馬等老朋友,在不遠處喝水吃草,樂也觸融。

眾人仍浸沉在勝利和得寶的喜悅中,做起事來賣力不在話下,最難得是萬眾一心的勤奮積極。

但想到被驅離家園的格倫部人,仍覺心中不忍,在不管城的格倫部人,甘作突厥人走狗,橫蠻霸道,狗仗虎威地淩逼其他民族,但婦人孩子終是無辜的,忍不住問史奇道:“格倫部情況如何呢?”

史奇冷然道:“他們的出色戰士該仍留在東方,且是一擊下即告崩潰,我們從正西、西北和西南三路進犯,令他們疲於應付。他們尚算知機,將婦孺先一步撤往東北方的山區。哼!今年他們的冬季會過得很艱難,不單因喪失大批牛羊,更因失去瑪納斯湖,或許是永遠地失去了。”

龍鷹不忍聽下去,岔開道:“我那份是大將的哩!”

史奇微一錯愕,方醒悟過來,連忙推辭。

龍鷹非是賄賂史奇,亦無此必要,隻是明白塞外遊牧民族的部落式作風,由大酋頭領著一眾小酋頭,每攻陷一地,所得牛羊女子依身份實力瓜分。史奇雖是奉獨解支之命行事,其手下兒郎該為直隸他的本族戰士,今次出了大力,當撫恤傷亡也好,當什麽都好,若不分他少許甜頭,史奇會心中不舒服。

方雄廷笑道:“隻要曉得是鷹爺的一份,大王會不置一詞。”

史奇隻好“眉開眼笑”的道謝,此時丁伏民來了,先報上一切妥當,然後從懷裏掏出竹筒子。

龍鷹將寫好的信卷起來塞入筒子裏去,丁伏民親自以火漆封口,一番工夫後,由龍鷹畫押,丁伏民再加自己的將印,送回龍鷹手上。

龍鷹將密函交給史奇,解釋清楚。

史奇珍而重之納入懷裏,道:“我今天會將密函用快馬遞給大王,該可在兩個月內送抵神都,鷹爺放心。”

龍鷹一手搭著史奇肩頭,又召來雪兒等馬兒,四人朝大隊舉步走去。

史奇對龍鷹的親昵動作受寵若驚,滿腔熱血地問道:“鷹爺要史奇如何配合?”

龍鷹道:“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守穩瑪納斯湖,既要防突厥人的奇兵,對遮弩亦不可全無戒心,最關鍵的一刻就在眼前,不容有失。”

史奇道:“史奇向鷹爺保證,絕不會輕忽大意。”

震空的致敬聲在前方響起,精兵旅員人人精神抖擻的立在駱駝或戰馬之旁,還有是由班蒿等負責的兩百多頭沙騾,等待頭子的來臨。

風過庭迎上來道:“走了!我和難天、博真送他們離開的。”

龍鷹知是指皇甫常遇、皇甫嬋善和族人,他因要趕呈上給女帝的信函,沒法抽身,心中湧起既甜蜜又傷感的複雜感覺,也是無奈,最美麗的事物底下總蘊含著某種悲哀,正是生命本身的特質。不論昨夜他如何和柔然美女抵死纏綿,然而愛盡天明,現在隻是埋在心底的一段記憶。

林壯道:“請鷹爺發令!”

風過庭笑道:“各位兄弟都等得不耐煩,這是未之有過的情況,以前則希望愈遲起程愈好。”

眾人笑起來。

龍鷹問史奇道:“大將清楚我們運寶的程序計劃嗎?”

史奇欣然道:“鷹爺放心,我已和丁將軍和林將軍談妥所有細節。”

龍鷹說了聲“好”後,高喝道:“兄弟們!是時候哩!”

千多人齊聲答諾,矯健如神地翻上駝蜂、馬背,由六百多頭駱駝、兩千多匹戰馬、兩百頭沙騾組成的運寶大隊,浩浩****的朝沙陀磧進發。

荒漠再非令人生畏的凶地,而是他們的樂土,未來的希望。

※※※

兩天後,大隊陸續抵達大荒山,精兵旅在山區西麵邊緣處設立營陣,又派出人馬到最接近拿達斯的東南區域設置哨崗,並於扼要處疊石築防。沙漠一望無際,誰能取得山區或綠洲為立足點,已可立於不敗之地,拿達斯之所以被稱為永遠不會被攻陷的要塞,正是天然環境使然。

日沒之前,炎威稍減,龍鷹、風過庭、覓難天、荒原舞、勝渡和桑槐六人策騎來到山區東南麵可俯瞰荒漠的高崗,感覺和以前看著同一境況,有著天壤雲泥之別。

荒漠從未如此美麗可愛過,賦予窩心的安全與太平。

勝渡問龍鷹道:“博真那家夥是否哭了?我似聽到他的哭聲。”

龍鷹領博真進入寶墓,其他人在秘道口等待,所以不知穴內發生的事。

龍鷹答道:“是又哭又笑,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就像我首次入墓的情況。”

風過庭道:“起出寶藏似易非易,正如龍鷹說的,必須將人性考慮在內,故而入寶藏後人人須嚴守定下的規條。”

覓難天道:“希望亡靈們看在我們拜祭過他們的份上,不會出來作祟,真怕墓穴忽然塌掉一角。”

龍鷹心忖每次行軍前,吐蕃軍和漢軍各自拜祭,但他們這些作頭子的從沒有參加,今次破例,有點像來俊臣般臨急抱佛腳,求心之所安。覓難天現在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就像風過庭在南詔時的情況,因過度關切免不了會患得患失。

龍鷹道:“難天放心,當我步入寶墓的一刻,我有事事如意順利的預感。”

桑槐道:“明天早上,方將軍負責的部分該可完成,第一批寶物可於明天運返瑪納斯湖去。”

荒原舞道:“我有一事不解,橫豎這麽多兄弟無所事事,何不讓他們掘開道路,隻要避過泥石流的斜坡便成,不會擾及被活埋的亡靈,如果駱駝可抵墓穴,可減省很多時間。”

整個運寶大計務求迅快,以免夜長夢多。

龍鷹道:“駝兒和馬兒離墓愈遠愈好,它們不像我們有理解任何異事的能力,一旦讓它們感應到籠罩墓穴範圍的森寒凶厲之氣,說不定會抵受不住而發瘋。我不知這樣想對不對!但有些事還是不試為妙。”

勝渡歎道:“鷹爺想得周詳。”

龍鷹極目遠方,喃喃道:“太少滾到哪裏去呢?今次是我首次希望他沒有新發現,因失去了舞刀弄劍的心情。”

覓難天笑道:“我軍雖士氣如虹,但心神卻移往寶藏去了。”

風過庭笑道:“或許這就是‘財多身子弱’的原因。”

龍鷹一震道:“太少來哩!”

風過庭運足目力,道:“仍見不著人。”

龍鷹往右方望去,道:“他正從大荒山走下來。”

桑槐道:“見到哩!”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符太來到眾人前方,道:“有情況哩!”

龍鷹苦笑道:“任何情況,都不及沒有情況。”

符太道:“有情況指的是拿達斯的傻瓜,正全麵動員加強防禦力,我靜觀半天一夜,後來又在大荒山遙遠監察,突厥人先後派過五個探子到大荒山來,逗留不到半個時辰便離開返回拿達斯去。”

荒原舞大訝道:“太少少有這麽忍得手的。”

符太聳肩道:“再來的就沒有這種優待,我是不願令莫哥過早生出警覺。”

龍鷹頷首道:“做法正確,太少長大了,懂得顧全大局。”

眾皆失笑。

符太失聲道:“以前你隻當我是個孩子嗎?”

荒原舞笑道:“不是‘孩子’,而是‘野孩’。”

符太苦笑道:“荒兄真風趣。”

桑槐道:“下一步怎麽走?”

龍鷹問道:“還有多少枝卷煙?”

桑槐歎道:“隻剩三枝。”

又道:“鷹爺準備留守此處嗎?”

龍鷹又問符太道:“見到無瑕的獵鷹嗎?”

符太佩服道:“此正為我看足半天一夜的原因,見不著。”

龍鷹重重籲一口氣,道:“運寶成功哩!從這裏到拿達斯去,最快要三天時間,太少也要走天半,我們就在這三天之內,起寶離開。”

稍頓續道:“先起出所有黃金,就地分配,然後輪到珍寶,最後才是兵器。”

風過庭道:“我陪你留在此處。”

龍鷹搖頭道:“我們兩個,須分出一人到墓穴主持大局,這處有我、太少和桑槐兄已足夠有餘。”

又道:“此處為我們的最前線,敵人任何行動,均瞞不過我們的眼睛,隻要有十來筒箭,我可保證令敵人難越雷池半步。莫哥既負盛名,我們絕不可低估他,故必須組織一支約百人的緊急應變部隊,選我方最強的人加入,如見到煙花火箭的緊急訊號,立即來援,那不論敵人如何精明厲害,我們仍可保不失。”

風過庭同意道:“就這麽決定。”

商量了行事細節後,風過庭偕覓難天、荒原舞和勝渡離開,剩下龍鷹、桑槐和符太三人。

此時天已黑齊,陣陣寒風從沙漠吹過來,桑槐道:“是否該找個能防沙避風之處?讓馬兒休息喝水,我們則輪流睡覺。”

龍鷹道:“麻煩桑槐兄哩!”

桑槐知龍鷹有話和符太私下說,知機地去覓避風沙的好處所,但雪兒怎都不肯隨他走,要傍在主人身邊。

符太道:“有什麽話要說呢?”

龍鷹道:“你能在荒漠待上半天一夜,絕不簡單,我自認辦不到。”

符太道:“原因正在於清神珠,荒漠的幹旱風沙反成了最有利修行的地方,隻要再有一段時間,我可像拓跋斛羅將本深藏的力量正常化,如呼吸般自然,所以我對你的感激是真心的。”

龍鷹道:“單獨一個人,是否對修行更有利呢?”

符太道:“那就要看和誰在一起。唉!看來我是逃不脫做你藥童的悲慘命運。”

龍鷹道:“很慘嗎?”

符太道:“非我所願的,當然是苦不堪言。哈!幸好鷹爺向有化苦為樂的本領。”

龍鷹欣然道:“既然太少肯接受命運的安排,趁現在閑得發慌,勾畫一下我們未來的前景如何?”

符太開懷地道:“請師父指點!”

兩人交換個眼神,一起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