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風過庭、荒原舞、覓難天、桑槐和符太六人,到帥帳旁臨湖的石旁坐下,讓龍鷹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

以龍鷹這個身曆其境的當事人,經整理後說出來自己亦感荒誕離奇,令人難以置信,更不要說聽故事的眾人。

聽罷桑槐拍腿道:“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你取回來的晶玉靈杖、清神珠和大袋黃金,就算你是龍鷹,我第一個不相信。”

覓難天道:“這是一種福緣,沒有秘女,就沒有這一切。她為何不隨你回來?”

龍鷹道:“秘女的事必須絕對保密,不可讓突厥人曉得她是我們尋得寶藏的關鍵。現在她已攜‘太乙元參’返回阿爾泰山北麵的大沙漠去,做妥一些事情後,會再來尋我。終有一天秘人會與默啜公然決裂,但不宜在今天發生。默啜手上擁有的實力,仍是塞外最強大的力量。”

風過庭道:“怎想得到突厥人繼畢玄之後又出了個拓跋斛羅,合你們三人之力,方勉強將他逼走。”

符太木無表情的默默聽著。

荒原舞故意逗他,問道:“送件寶物給太少算是怎麽一回事呢?太少因何如此感動?”

符太回複常態,冷冷道:“你不會明白的。”說畢再加一句,狠狠道:“可能永遠也不明白。”

眾人你眼望我眼,忽爾一起放聲狂笑。

符太氣惱地道:“有什麽好笑的。哈哈!”自己亦忍不住笑起來,隻是笑得尷尬。

荒原舞哂道:“有什麽難明白的,皆因清神珠非是一般瑰寶,而是有著神奇的作用,而龍鷹不但特別取出來,且想也不想就送給你。對嗎?”

符太正容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令荒原舞你難受,隻是說出心中的看法,就是‘明白’也分不同的層次,隻聽你說時不帶絲毫深心的感受,便曉得你不是真的感覺到清神珠的靈異。對我來說,清神珠的價值猶在波斯大明尊教的至寶五采石之上,秘不可測,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接著望向龍鷹,道:“但看龍鷹直指清神珠乃寶藏裏最有價值的神物,便知鷹爺有感於心,可是他毫不猶豫把此寶交給我,別人得此物不會和以前有任何分別,但對我卻是如虎添翼,以後他若想殺我將難上加難。明白嗎?”

風過庭點頭道:“太少說的話,不無道理。”

荒原舞微笑道:“太少愈來愈有趣,與他的針鋒相對開始成為一種樂趣。”

符太問龍鷹道:“沒有生命的死物,例如一片泥土,竟真的可以記錄下百多年前發生的事嗎?”

龍鷹沉吟道:“我有個直覺,不是任何地方都成,必須符合某些條件,如陰氣特重的處所,墓穴下因有地底河,故濕氣頗重,本身已是鬼氣陰森。”

覓難天倒抽一口涼氣道:“給你說得我毛骨悚然,如此尋寶之法別開生麵,隻有龍鷹想得出、辦得到。”

符太現出深思的神色。

荒原舞不肯放過他,問道:“太少又想到什麽鬼東西?”

符太苦笑道:“想東西是很個人的事,怎可以你問我,而我立即坦白說出來呢?”

桑槐向荒原舞笑道:“他肯這般回答,已是對你非常客氣。”

風過庭淡然道:“太少正在跟鷹爺學新東西,我有說錯嗎?”

符太模棱兩可的微一聳肩,道:“發生了什麽事,忽然間我成了眾矢之的。”

覓難天道:“還不明白嗎?你少有這麽和我們坐在一塊兒閑聊,不糗你糗誰?哈!”

符太道:“但我今天真很有感覺,很開心,生命充滿著動人的意境,全賴鷹爺一手炮製出來,我更是破天荒第一次為別人的事高興,你們不會明白對我是多麽大的改變。”

荒原舞好整以暇地道:“有什麽難明白的,隻看你肯有問有答,便知你變得多麽厲害。”

眾人大笑,包括符太在內。

桑槐辛苦地喘笑著,歎道:“笑死我哩!人生難得才有這般開懷的日子。”

龍鷹問符太道:“有可能在拿達斯弄一場不管城式的瘟疫嗎?”

符太爽脆答道:“不是不可能,但非常困難,先不說是荒漠內的一片綠洲,即使是更易用毒的地方,要有‘魚目混珠’之效,仍非容易。所謂藥家三要,首要觀其勢,勢指的不單是地理建築,還泛指風向、寒濕,而最重要的是‘藥媒’。媒又分生媒和死媒,動媒和靜媒,至巧妙是利用飛蟲走蟻播藥,須是真正高手方辦得到,另兩要簡單點說,是察其心和混其毒,要清楚說出來,鷹爺恐怕明天太陽出來仍沒法回帳去睡覺。用藥之道,博大精深,欲炮製一場假瘟疫,沒有一年半載的準備工夫,休想有成果。”

荒原舞皺眉道:“可是當日你說起不管城那場假瘟疫,好像隻需於水源處灑些許毒便成,易似不費吹灰之力。”

符太陰惻惻地道:“荒兄明鑒,由於事情牽涉到本人施毒的秘技,故不得不含糊其詞,好混淆荒兄視聽,請荒兄見諒。”

荒原舞這才知道踩進了他的陷阱去,向其他人搖頭苦笑。

符太這番話大有深意,仍是鍥著“明白有不同層次的明白”這個話題,很多我們自以為明白的事物,“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且大部分人不會有自省或自覺的能力,還以為對事情的了解透徹正確,不知所掌握到的隻是九牛一毛,遠離真實的情況。

風過庭打量著龍鷹,沉聲道:“我會是第一個不容許你再去冒地底河之險的人。”

龍鷹猶有餘悸地道:“想起當時的情況,小弟立即雙腳抖顫,所以公子可以放心。”

風過庭道:“那為何仍在打拿達斯的主意?”

龍鷹道:“既知拿達斯的死穴,會留待日後之用,格倫部人被逐後,拿達斯已成尾大不掉,妙著成為錯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維持困難,小弟才沒興趣去動它,現時小弟和各位大哥的心境,隻宜享樂,不宜再去捱戰爭之苦。”

此時勝渡、方雄廷和林壯興高采烈的來到眾人聊天處,加入他們。

龍鷹無比的輕鬆,春光明媚、陽光普照下,湖光山色,遠方潔美的雪峰,水內倒影。

和風陣陣吹來,誰還想再投身進冷酷無情、你死我活的戰爭去。

接著方雄廷遞過來的羊皮卷,打開來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西域諸國被突厥人劫去的珍寶法器,林林總總,大訝道:“一天工夫竟可弄出這麽樣詳細的清單?不用逐國去問嗎?”

方雄廷解釋道:“這叫機緣巧合,現時我們大小十多國因鷹爺而空前團結,故均派來使節或王族代表參加瀚海軍的春祭,同時打聽有關鷹爺方麵的消息,故此我王一呼百應,人人拋開一切,聯手擬出這份清單,惟恐遺漏,連不太肯定的亦一一列舉,請鷹爺明鑒。”

龍鷹將羊皮卷送返方雄廷手裏去,道:“我看看已頭痛,此事你老哥是責無旁貸,由你入倉執貨。這將是第一批離開大荒山的珍寶,送來瑪納斯湖後,再由回紇兄弟轉送往各國,來個皆大歡喜,那我們歸程會風光多了。”

方雄廷苦著臉孔道:“如此須撥至少二十個兄弟助我才成,雖說清單上列有物件的尺寸特征,但要在以千計的寶物揀出數百件,絕不容易。”

龍鷹糾正道:“是數以萬計。”

眾人為之咋舌。

勝渡道:“墓內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龍鷹道:“可用一個圓環來說明,周長約半裏,設於天然地底空洞內,中央的部分已被地下洪流摧毀,門道崩塌,可是圓環的一百二十間藏寶室仍是完整無缺,可見建此墓的土木大師如何了不起。任何一間藏寶室之物,已具‘寶藏’的資格,現在等於一下子尋到一百二十個寶藏,想想是怎麽樣的一回事。”

又向方雄廷道:“除了自己那分外,方將軍多揀幾件,為我送給翠娘、瀚海聯的座貝川和汗午。”稍一猶豫,又道:“還有貴王的大妃。”

方雄廷興奮的答應了。

龍鷹又向荒原舞道:“其中一室藏的是長弓,保存得非常好,大部分實用價值一般,但裝飾用的美玉寶石真不是說笑的。不過其中有九把弓不知來自何方,弓身韌度驚人,毫無腐朽之象,弓弦則是由鋼絲卷紮而成,較接近我的折疊弓,大小姐名之為‘荒月九弓’,‘月’為‘穴’諧音,意指大荒山地穴內之物,請荒兄將其中三把荒月弓贈與天山族的兄弟,以示我們的心意。”

荒原舞現出黯然之色,默默點頭。

覓難天和風過庭亦心中酸痛,想到達達和他遇害的兄弟,無緣分享這一刻的歡笑。

天山族人是弓矢永不離身的獵者,沒有比送弓更適合的饋贈。

龍鷹略一沉吟,向風過庭道:“餘下的六張荒月弓,我們留下三張自用,剩下的三張,一張給桑槐兄,一張予方將軍,另一張便給我們拔野古的兄弟頡質略。”

方雄廷一震道:“我怎受得起!”

勝渡哂道:“怎受不起呢!沒有你,我們大夥兒怕早嗚呼哀哉!”

龍鷹捧腹笑道:“看!這小子的漢語說得多麽棒,比我更懂用漢語。”

桑槐若有所思地道:“難怪鷹爺剛才說必須研究如何分贓,這是未雨綢繆,否則會惹起怨懟和爭端,沒人有過類似的經驗,誰都不曉得麵對這麽龐大的財富和珍寶時,自己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

方雄廷道:“幸好鷹爺剛才作出了最佳的示範,就是完全不為所動,視之如無物。”

風過庭向龍鷹笑道:“希望你沒有把最好的幾件留在內袋裏。”

眾皆大笑。

龍鷹將外袍掀開,讓各人清楚除折疊弓和飛天神遁外,再無他物,笑道:“剛才還富可敵國,現在已是不名一文,窮光蛋的感覺真好。”

荒原舞順口問道:“我們寶藏的正主兒在哪裏?”

勝渡答道:“博真這家夥徇私,多塞了塊金子給津希,惹得白瑤大呼不依,津希則變得對他熱情如火,現在博老哥忙著摟摟抱抱,哪有興趣到這裏來吹湖風呢!”

荒原舞笑道:“多情的妮子移情別戀哩!”

龍鷹伸個懶腰,笑道:“津希正燃燒著她的青春,多情善變方可享受大好年華。我誠心地祝福她。”

桑槐道:“讓鷹爺好好休息嗬!”

眾人知機的離開。

龍鷹回帳路上扯著荒原舞,說出心中願望,道:“我想快點見到秀美。”

荒原舞拍胸保證道:“這方麵由我請兄弟去安排,不會令你失望,妹子正在盼你的消息。”

龍鷹重重籲一口氣,心中充盈無憂無慮的動人滋味。

※※※

野火宴的聲音從營地傳入帳裏來,太陽剛下山,龍鷹醒了好一陣子,隻是不願張開眼睛,浸沉在一種奇異的情緒裏。

他耳鼓內仍像響起著與秘女分手前她說的一席話,毫無保留地說出“太乙元參”和種女的秘密,表明了她對自己的信任和深厚的感情,那或許是沒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東西,可是當她凝視龍鷹,龍鷹立即明白了自己在她心中激起複雜微妙的情感,是一種生死與共下產生的熾熱愛火,不用任何山盟海誓,龍鷹已清楚自己在她芳心內所占的重要位置,僅次於她對本族的責任,對秘人來說,是非常罕有的情況。

為何撒下百多粒種子,隻有幾顆能茁長成樹?因何駱駝能經得起沙漠的嚴酷考驗,其他牲畜卻不行?

正是基於觀察大自然的汰弱留強,秘人從而發展出整個“生存之道”,簡而言之,就是“蛻變”兩字。

龍鷹比任何人更掌握到萬俟姬純所說的蛻變,因為他自己正是經曆死亡而蛻變出來的異種,秘族則是通過傳宗接代,如何選擇配偶?如何栽培得天獨厚的種女?如何培育出比上一代更優勝,更能應付沙漠生活的下一代?成為生存優勝唯一最重要的關鍵所在。

世人歌頌的男女愛戀,在秘族內並不存在。

在秘人沙漠外的世界,文化愈高的民族,例如中土的漢人,兩性關係愈是一場花招百出的攻防戰,當中充滿花言巧語,至或陰謀詭計,反反複複,忽又停戰休兵。男女間事,沒有一成不變的法則,既非渾然無知也不會完全清醒,很多時候更是一塌糊塗,可是人人樂此而不疲。

於秘人眼裏,男女**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一場生命的競賽,以確保他們的族群能不住壯大,永遠繁衍下去。手段中包括修煉和服藥,以改變體質,“太乙元參”正是培養種女的重要主藥,至於秘人因何曉得“太乙元參”藏在寶藏內,又如何曉得元參的神奇功效,在兩人忙於纏綿親密下,萬俟姬純再沒有機會作進一步的解釋。

我的娘!

終於完成了對女帝誇下海口的艱難任務,不知獨解支是否已著人將邊遨的首級送往中土去?台勒虛雲、楊清仁、妲瑪、洞玄子、湘夫人、柔夫人、高奇湛和寬玉等聞得此事,會有何感想?

忽然又泛起無瑕的倩影,不知是否被她的媚術影響,對她特別易心軟。

心中一動,想到獨解支既可為他千山萬水的送邊遨的首級到神都,自亦可以為他送信予女帝,謊稱為回紇王予女帝的國書便成,如此隻武曌一人有資格拆書閱讀,解決了精兵旅回中土後安排上的難題,且不會惹人起疑。

龍鷹坐將起來,心忖這封信今晚便寫,愈早送達女帝手上,對他們愈是有利。

哈!

戰爭終於結束,故滿腦子善後的工作。

風過庭的足音傳來,他是故意用力踏地,好將龍鷹弄醒過來。

人的心境變化是多麽大,把戰爭置諸腦後的一刻,生活和愛的活力全回來了,再不用計算敵人,也不怕敵人計算自己。

隻要想到金狼軍的莫哥正嚴陣以待地在拿達斯候他去進犯,最後發覺的是被龍鷹就在附近的大荒山搬走了整個寶藏,默啜會否因此殺莫哥來泄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