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龍鷹雙足離地的刹那,無瑕濯在溪水裏的一雙纖足,輕巧地朝水麵疾踢,兩股水柱離溪而去,往空激射,同時嬌吟道:“想和姐姐鴛鴦戲水嗎?”

龍鷹在發動之前,已預想過對方種種反製的手段,包括借水為攻擊的利器,隻是仍算漏了對方玉女宗的真氣竟能精微至此。

如果隻是兩股含勁的水箭,不論如何精準猛烈,殺傷力強大,他仍可輕易化解,至乎借去其勁力,來個見招拆招,連消帶打。豈知此兩股水柱,蘊含的力道殊不簡單,一反一正,依他彈射的速度,先至的水柱會照頭照臉的灑來,是拉扯吸啜的力道,且以腳背發勁,粗如壯漢的手臂,夾雜激濺的水珠,範圍籠罩了他橫空越溪的前路,令他避無可避。

另一股水柱則是名副其實的水箭,以腳尖吐勁,纖幼如箭鋒,射往他胸口要害,尖銳難擋,具有無堅不摧的威力。

龍鷹嚐過她的精神大法後,對她再不敢掉以輕心,但仍未想過她可將真氣運用至如斯的“入微”境界。

她的反擊無情狠辣,但說話的語調聲音卻仿如枕邊私語,注進耳鼓時柔柔韌韌,軟軟綿綿,具有銷魂蝕骨的媚態誘力,直鑽入龍鷹的心坎去,能將男兒鋼鐵般的意誌化作繞指柔,肯定是“媚術”的一種厲害手段。

龍鷹從未遇過如此全麵的反攻,連七情六欲亦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於離水麵二丈的空中處,左手五指箕張,朝粗水柱探手鐵抓,笑道:“這麽乖,還你!”

就在探爪的當兒,挾在指間的毒簪鉚足勁道激射向美人兒的麵門。

“轟!”

勁氣爆破。

龍鷹用的也是拉扯的力道,但純以指尖吐勁,接著再由掌心凝起封擋的魔勁,看似簡單的一抓,卻同時包含著內拉和外推兩股力量,比之無瑕的左右腳正反力道更為精妙,是被她逼出來的。

龍鷹的“魔種”初成之時,有如未經雕琢的稀世璞玉,雕琢令其成形成器的唯一方法就是與敵手的戰鬥,對方愈厲害,愈能發揮“魔種”潛藏的力量。故而修煉的方法,就是血戰交鋒,像早前與拓跋斛羅的生死搏鬥,裨益之大,到此刻仍弄不清楚。

無瑕以一雙美足發出的正反力道,開啟了龍鷹魔功一個全新的天地,由腳背和腳尖不同身體部位運勁的微妙分別,拓展了他在武道上的視野。

若用的純是拉扯的勁道,雖能抵消無瑕的吸啜勁,不致半途而廢的掉往溪水去,但肯定會被水柱濺撞,後果難測,受點傷是在所難免。此刻卻是先化去對方的啜勁,然後封擋水柱。

水柱應抓化為往橫濺曳的圓輪,在夕照下水珠反映陽光,煞是好看。

龍鷹另一手探出中指,刺戳在照胸射至的水箭箭頭處,同時借力淩空後翻,返回溪水的另一邊。

龍鷹是不得不退。

龍鷹著地時,無瑕已俏立石上,以一個無比優美的姿態,將沒收於玉指間的發簪,重新固定在秀發裏,不單像尚未曾動手過招般,還似正沉浸在顧形自憐的情緒中,難以自拔。

她的神態,有種令人不忍破壞、珍貴易碎的動人感覺。

乍看是平分秋色。

無瑕以她的奇招,既粉碎了龍鷹的越溪攻擊,也使他因招式用老,無以為繼。

龍鷹卻清楚自己被逼落下風,如果不是有毒簪可當作暗器使用,無瑕會趁他身處上空難以借力的當兒,淩空迎戰,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玉女宗的武功心法與他的魔種天性相克,氣機對應,故能作出最準確和迅速的反應,如此相克的效應,在近身搏鬥裏最能發揮奇效,所以他不得不暫且抽身撤退,怕的是在劣勢下被她在半空纏上。

無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翦水雙瞳射出淒迷神色,柔情似水地道:“龍鷹嗬!你令姐姐想起婠婠和徐子陵的愛恨情仇,換過是另一種關係,你正是姐姐夢寐以求的情郎。”

龍鷹整個頭皮在發麻,不是因眼前美女表達不知是真是假的綿綿情意,而是此女的心計才智。

她在試探自己和女帝真正的關係,看他在驟聞婠婠芳名失神下的反應,又或會否若先前般因“做賊心虛”竭力開脫。

任何一句普通不過的話,配合她的萬種風情,總蘊含著難以言述的強大媚惑力。白清兒得此傳人,便如婠婠之得於武曌,可無憾矣。

龍鷹苦笑道:“原來大姐出自魔門,難怪奇功異術層出不窮。看招!”

龍鷹雙手盤抱,積蓄至頂峰的氣勁於兩掌間卷旋而去,朝離他逾兩丈的無瑕洪流狂暴般狂衝直擊。

此女太厲害了,今天若殺不死她,將是後患無窮。眼前的無瑕,在他心內的比重,絕不在台勒虛雲、楊清仁或拓跋斛羅之下。更清楚在她的“玉女心功”下,此女已從達達處,盡悉他們今次遠征西域的虛實。

無瑕白衣飄揚,雖仍保持俏立的姿勢,卻猶如乘風而來、澤畔行吟的美麗幽靈,因發現在溪水裏的倒影而傾迷,茫不知對岸狠心的男子正要置她於死地,而即使知道,也不願離開,隻以“此情無以傾訴”的幽怨眼神,深深地瞥了龍鷹一眼。

龍鷹本一往無前的如虹氣勢,立被她美態媚姿削弱大半,這肯定是“天魔妙舞”的巔峰功法,如若從虛無緲冥中破空而出,似實還虛,使他難以掌握厘定接著該用的手段戰法。

於魔勁及體前的一刻,無瑕雙手交叉護腳,赤足以拇指撐起嬌軀,旋動起來,以至陰至柔,對抗龍鷹的至陽至剛。

龍鷹的氣勁被帶得從她左右兩旁瀉泄,可是身體卻不住顫動著,可知她雖可化瀉真勁,仍沒法卸開能滲入任何氣壘的魔氣,要憑體內的真氣宣泄化解,否則必可於龍鷹舊力剛消、新氣未生的一刻全麵反攻,把龍鷹逼在下風,直至他落敗身亡。

無瑕倏地靜止下來,秀眉淺蹙地道:“這就是你對人家表白情意的回應嗎?”

龍鷹收回雙手,哈哈笑道:“無瑕大姐言重了。”

下一刻他已越溪而去,全力攻擊。

※※※

龍鷹對無瑕可說是使盡渾身解數,也仍是拿她沒法,奈何不了她。主要的原因是先被她以“玉女心功”算倒,破了他的“魔變”,令他神氣分離,其後雖憑“魔種”的特性,反破她的心功,可是“道心”和“魔種”尚未能回複先前的狀態,等於跌了幾級,及不上動手前的水準。

在無計可施下,終給他想出沒有辦法裏的辦法,就是將自己投進動輒喪命的危險裏,藉無瑕之手,在短時間內臻達以前的境界。

置諸死地而後生。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能否捱至那一刻。

龍鷹於離無瑕尚有丈許距離的上空,雙掌推出,卻非攻向無瑕,而是重擊水麵。

平靜的溪水立即水翻浪湧,激起近丈的狂浪,朝立在岸邊石上的無瑕打去。

無瑕低罵一聲,往後騰空退避,仍可保持舞蹈般的曼妙姿勢,同時往龍鷹探指戳去,破風之聲立即“嗤嗤”響起。

龍鷹哈哈一笑,藉擊水之力淩空一個翻騰,避過無瑕能穿甲裂石的指風,投往無瑕後方遠處。

尚未著地之際,赤著雙足的無瑕已從後攻來,一對玉手使出一套細膩的指法,如蝶舞花間,好看至極,也厲害至極,其後發先至的速度身法,更令她能掌握主動,搶得先手,以龍鷹的本領亦被逼在下風守勢。

龍鷹想殺她,她何嚐不欲置他於死,龍鷹已成了大江聯竊奪天下的最大障礙。

從美人兒的真氣波動,他首次感應到這個美麗對手武技獨特之處,其看家本領正是這套指法,每根春蔥般的玉指都能激射真氣,且達至收發由心的境界,要知人的手指最是靈活,無瑕的纖指絕技,等若拿著十把利刃,可從任何角度、任何位置,無隙不窺的攻敵製勝,配合她靈動迅捷舞蹈般的奇異身法,與她埋身作戰隻是自討苦吃。

真不知她是怎樣練成如此的驚世奇技。

機栝聲響。

龍鷹飛天神遁電射而去,鉤著前方一株老樹的橫幹,足不著地斜飛而起,險險避過刺背而來的兩道指風。

無瑕嬌笑道:“小樸不想和姐姐好好親熱嗎?”

龍鷹一邊朝四丈外的疏林投去,心忖如果襲來的不是兩道指風,而是十道,每道指風所采角度位置各異,除非自己是三頭六臂,否則如何抵擋呢?一邊笑應道:“難得姐姐肯奉陪,小弟當然卻之不恭,敢問姐姐這套指法有何名堂?”

無瑕裙裾飄飛、如影隨形,足不著地滑翔趕來,柔聲道:“姐姐此手指法有個漂亮的名字,叫‘纖手馭龍’,小樸勿要忘記。”雖然處於高速的翔行中,但每字每音都精準安置,仿如符咒般鑽入龍鷹的骨髓,柔軟溫適如一床棉被,令人不但沒法想起戰鬥,還欲脫掉靴子趴在上頭造個好夢。

此時天色已全黑,明月在東邊天際現出仙容,溫柔地撫摸溪岸旁的山麓野林。

龍鷹曉得她絕不會透露任何有關武技上的秘密,而其隨口杜撰出來的名字,既好聽又貼切現時的情況,可見此女的機靈,更顯示她直至此刻與龍鷹的交鋒仍是遊刃有餘。

最使他頭痛是無瑕無可防禦的“媚術”,咬字之間流瀉出難以抑製的甜美,使龍鷹感到辣手摧花是暴殄天物,罪無可恕,本堅定的心誌因而被大幅削弱。

他寧願對上十個湘夫人,也不想對上她。

龍鷹收回神遁,躍上林顛,藉幹枝的彈跳力騰空繞了個大圈,忽然下撲,迎上穿林而來的“玉女宗”無可置疑的頭號玉女無瑕,正要來個正麵交鋒,對方橫移開去,閃往一株樹後。

此著出乎龍鷹料外,辛苦營造的優勢立即化為烏有,暗吃一驚下“魔種”立即將處於半分離狀態的“道心”納進其核心去,靈覺登時朝上攀升,有力難施的難過感覺一掃而空,不退反進,似又要穿出疏林去。

尚差十多步才掠出疏林,龍鷹一個半旋,兩手化為漫天掌指,迎上十指纖纖的美女無瑕。

數息之間,兩人互攻了二十多招,大家都以快打快,無瑕的一雙玉手宛如兩窩被搗破了蜂巢的惡蜂,不斷向入侵者追逐,忽東忽西,向龍鷹展開狂風暴雨似的狂攻,混亂中自帶著精微的計算,輕重緩急,千變萬化裏隱含某種不變的至理。

“砰!”

兩人以指對指,狠拚一招。

龍鷹如斷線風箏的倒拋出林外,張口噴灑鮮血,直挺挺的掉往岸旁泥石地上。

本該乘勢奪命的美女無瑕,竟仍立在原處,閉上美眸,嬌體輕輕地抖顫著。

龍鷹費力地撐起上半身,朝無瑕瞧去,用衣袖拭去唇角的血跡,嬉皮笑臉地道:“姐姐被小弟占有的感覺如何?”

無瑕睜開美眸,森寒的殺機稍閃即逝,笑臉如花地道:“還用問嗎?當然是如癡如醉哩!”

尚未說完,已像被一陣風刮起來般,刹那間越過二十多步的距離,似喜似嗔的一指往龍鷹的眉心隔空點去,如若與情郎嬉鬧。

龍鷹一句“遲了”施展彈射,就那麽原地往後方斜射而上,直抵溪流上空,才翻個跟頭。

無瑕緊追在後,忽然變得與這個可恨的小子麵對著麵,且絲毫不理她攻來的玉手,下起一腳,疾踢她小腹,擺明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招數。

無瑕現出個差些兒給氣死的表情,掌化為指,改為點往龍鷹胸口的位置,另一手運掌下擋。

龍鷹踢出的一腳於不可能增速的情況下增速,於對方玉指及胸前踢中美女封腳的玉手,勁氣爆破,兩人同時反方向拋飛,分別落往小溪兩岸,變回早前隔岸對峙的局麵。

龍鷹著地後故意來個踉蹌,又勉強立穩,揮動舉起的右手,喘著氣辛苦地道:“姐姐需索無度,令小弟元氣大傷,剩下的兩百回合,須留待下一次了。”

無瑕跺足嬌嗔道:“你在人家身上弄了什麽鬼?”

龍鷹笑嘻嘻道:“這招叫‘粗手禦鳳’,又叫‘藕斷絲連’,姐姐是否有種對小弟難離難舍的感覺呢?爽嗎?”

又左顧右盼地道:“姐姐的愛鷹到了哪裏去呢?”

今次輪到無瑕拿他沒法,嬌嗔道:“你不是要殺姐姐嗎?怎可以說走便走?”

龍鷹睜大眼道:“虧大姐竟能將殺人放火的話以撒嗲的語氣說出來,小弟甘拜下風。唉!小弟肚子餓了,必須找個地方祭五髒廟,請恕小弟今晚失陪了。”

言罷一拳朝正越溪而至的無瑕擊去。

無暇早猜到他有此一著,亦想好要將他阻截的勁氣卸泄,豈知直至抵達岸邊,仍感覺不到絲毫拳風勁氣,心知糟糕時,一球高度集中,無可瀉卸的灼熱拳勁已及體攻來,無奈下隻好雙掌齊推,與這可恨的小子硬拚一招。

“轟!”

無瑕應勁倒飛的當兒,龍鷹早沒入山林的暗黑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