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在重演著。

當年他冒充熟悉塔克拉瑪幹綠色捷道的向導,就是處於這領頭的位置,浩浩****由數百頭駱駝的近兩百人組成的運天石隊伍,唯他“駝首是瞻”,穿越過有“死亡之海”之稱的可怕絕地。

那時的他對流動沙漠一無所知,但綠色捷道沿途總是有水的蹤跡可尋,隻要能找到水流的痕跡,便知走在正確的路線上。

而沙陀磧卻是個無跡可尋的荒蕪世界,當你朝著重複的景色不住挺進,時間似變得愈來愈慢,最後像是停頓下來,騾馬隊回到了天地開啟前的時刻去。

這是一個與生命完全無緣的世界,太陽降到地平下後,氣溫驟降,使人感到陰森森地寒冷。

沙丘就如女性起伏的胸脯,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以外,遠看確是線條優美,可是當你踏足其上,美感會被厭煩替代,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且永遠不要回來。

現在龍鷹一馬當先,領著大隊循“之”字形的路線越過座座沙丘,不得已下才從沙丘頂走過去,而你永遠不曉得需耗費多少時間、多少精力,方能越過一座大沙丘。

龍鷹執著柄子特長的火炬,為眾人領路,走了不到兩個時辰,各人已開始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可知荒漠的旅程是多麽難挺,但最令人難挺的是因此而生的煩厭情緒,會令人的腦袋和反應遲鈍與麻木。

摸黑急趕三個時辰的夜路後,忽然刮起風來,被刮起的沙子隨風一陣陣地沒頭沒腦打過來,任你如何裹頭包臉,沙粒總是有辦法朝你的口鼻灌進去,或鑽入你的脖子裏,沙塵遮天蔽日,令黑夜變得更漆黑,以龍鷹之能,仍沒法看到百步外的東西,隻能純憑直覺找路走。

最痛苦是他尚有一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就是他並沒有把握找到古拉捷道的入口,要在這麽一個風勢、風向、長風、短風亂得像戰國時代的鬼地方,去掌握數十裏外風勢因小小一個峽口生出的微妙變化,簡直是癡人說夢,尤其是當吹的是西北或東北風,他們則是朝東南行,順著風,更難察覺前方風力的改變。

但龍鷹卻是別無選擇,不得不與荒漠大哥豪賭一場,注碼就是魔種對生機的靈應和大夥兒的運氣,怎都好過在厲鬼城等死。

挨了另一個時辰的風沙後,差點頂不住時,老天爺終於開恩,肆虐的狂風忽然歇止,就像來時那麽突然。

塵粒一層層的從上空灑下來。

龍鷹自然而然抬頭仰望,就於此時,忽感有異,剛生感應的一刻,仍是見不到任何異樣情況,到定一定神,腦袋稍複清明,方捕捉到高空上有一微僅可察的黑點,望南麵偏東的方向飛走,轉瞬消失,少點靈銳都要錯過,荒原舞、符太等便一無所覺。

龍鷹不驚反喜,且要感謝老天爺。

他憑著獵鷹飛往的方向,駭然發覺己方大隊已大幅偏離了往古拉捷道的正確路線達五至六裏,走下去偏差會不住的擴大。

鳥妖難道已複元了?

龍鷹詢問緊隨身後的符太道:“鳥妖有可能已回複活動的能力嗎?”

符太愕然道:“我可保證三年內他休想回複舊況,且肯定須由人抬離不管城。”

在後麵的荒原舞大吃一驚道:“有何發現?”

龍鷹應道:“我剛看到鳥妖的獵鷹朝古拉捷道的方向飛回去。哼!既然不可能是鳥妖,便該與無瑕和無彌有關係。”

符太精神大振道:“實在太好了!”

龍鷹沉吟道:“難怪匐俱隻著人封死我們的後路,原來尚有後著,猜到我們的唯一生路,是古拉捷道,如果我們不是劫得整團沙騾隊,在缺糧缺水下,慘在捷道內中伏,情況不堪設想。他奶奶的!埋伏在捷道的敵人肯定不曉得我們仍是人強馬壯。”

符太冷然道:“你是否高估了自己呢?除我們幾個外,我瞧其他人隻剩下半條人命,可撐至捷道已相當不錯。”

龍鷹笑道:“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又如何呢?著班蒿那小子到隊頭來。”

博真以他仍算雄壯的聲音大聲傳遞命令,免不了比平時沙啞,每一個人都在受苦,唯一可以想和願意去想的,是每走前一步,離古拉捷道愈近。

龍鷹心忖自己永遠忘不掉抬頭看到獵鷹的那一刻,那種差點犯下可使他抱恨終生的大錯的可怕感覺。

班蒿竭盡所能的趕上來,道:“鷹爺有何吩咐?”

龍鷹在暗抹冷汗後,生出似“再世為人”的動人感覺。魔種雖然神通廣大,卻受製於他的肉身,他也會像其他人般感到頭腦昏沉,沒法像在沙漠外般發揮魔種的靈應,在這一刻,他比以前更明白“魔即道,道即魔”的魔變至境。向雨田簡簡單單的兩句批注,他需經多少日子方能真正的領悟?輕鬆地道:“你族中的長老有告訴你捷道口外北麵的地理環境嗎?”

班蒿傲然道:“他是我們族內唯一從南麵經山南驛、古拉捷道、厲鬼城,再朝西北走,抵達通都勒,然後再到我們的漠丘綠洲的人,全程五百多裏,走了四個月。哈!他很喜歡說他旅途的故事,所以我們年輕一輩對他這趟旅程耳熟能詳,我至少聽過六次。”

博真趕近他們,問道:“通都勒是怎麽樣的地方?”

班蒿如數家珍地答道:“通都勒在厲鬼城西北約一百二十裏,是沙陀磧內最奇異的處所之一,由於四麵環山,中間卻有從地底冒出長約裏許的河流,是沙陀磧盆地一處低窪地,故此春夏之時,會變成像沼澤般的地方,滿布能吞噬人畜的浮沙陷阱,沒人敢走過它的中央。”

龍鷹等嘖嘖稱奇,怎想得到沙陀磧竟然有個沼澤區。

班蒿見可令眾人驚訝,深以為榮,繪影繪聲地道:“依我們長老所說的,到達古拉捷道後,必須將過往的所有經驗拋開,用新的方法去思考眼前的情況,每一次行動,每一個決定,都會帶來不測的後果,隻有能活著,才能代表個人的勝利。”

荒原舞笑道:“你是否正在模仿貴長老說話的神態語調?”

班蒿赧然道:“可能因聽得太多趟哩!”

眼前終出現變化,橫亙眼前雖然仍是一座座沙丘,但坡度已較為平緩,也沒那麽高不可攀。

龍鷹不解道:“捷道有什麽危險呢?”

班蒿道:“古拉捷道不像廷哈撒的峽道般易走,有點似到廷哈撒的山道,處處險崖絕壁,須牽駝而行,駱駝的膽子很小,要連嚇帶哄,方可將它們弄過捷道。”

龍鷹心忖自己的攻打捷道大計,立告泡湯,必須另想妙法。

班蒿續道:“出捷道後,是廣闊達兩裏的丘陵區,然後是寬達半裏的礫石原,再往北走又是丘陵區,接著是平展沙漠和沙丘荒漠,很容易辨認。不過長老指捷道所在的岩山處處一個模樣,想找到入口並不容易,但當然難不倒鷹爺。”

龍鷹暗叫慚愧,當然不會將羞事說出來,說也留待穿過捷道後再說。

班蒿深吸一口氣,道:“快天亮哩!”

龍鷹道:“我們必須重新部署,如果這麽直闖捷道,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畢捷道,你的長老是有智慧的人,現在我們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個決定,押上去的都是我們的小命。”

※※※

龍鷹故意往東偏離捷道入口三裏,抵達最接近沙漠的丘陵區,並成功覓得一個可抵抗炎陽的窩穀狀地區,人、馬、騾躲在山丘的陰影裏,吃喝足糧水後,感覺好多了,與昨夜的艱苦有著天淵之別。

龍鷹、符太、荒原舞、博真和皇甫常遇越過礫石帶,直抵捷道外的丘陵區,再藉丘陵的掩護,潛往正對捷道的位置。

兩裏外岩山林立,如屏如障,封擋去路,從他們的位置看過去,確沒法察覺捷道的入口,處處同一模樣,都是光禿禿的岩壁。但當然難不倒龍鷹,憑靈應察覺到敵人的波動,從而掌握到捷道入口的位置。

龍鷹閉上眼睛,以夢囈的語調道:“這個人肯定是高手,極善隱藏之道,少點道行亦會被他瞞過。”

荒原舞皺眉道:“隻得一個人?”

皇甫常遇道:“一個人才合理,在這樣的環境裏,是沒法長時間的等待。如果我是對方,亦會派出最高明的探子,守在我們的必經之路,到我們朝捷道走去,立即通知同夥,於捷道兩邊適當位置埋伏,還要待我們全體登上捷道,先截斷我們前後進退之路,再來個一網打盡。”

博真問龍鷹道:“對方有多少人呢?”

龍鷹睜眼道:“不到兩百人,但全是高手,默啜的實力確不可小覷。”

皇甫常遇道:“金狼軍裏有個‘戰狼團’,約有五百人,是從金狼軍裏精挑細選出來天賦特異者,由金狼軍的統帥莫哥親手傳藝訓練,人人具以一擋百的勇力,悍不畏死,且善群戰之術,即使一等一的高手,遇上他們時也如羊兒遇上餓狼群般被撕裂。”

符太滿意地道:“精采!”

龍鷹點頭道:“該就是這批戰狼,皇甫兄說得對,此一餓狼群絕不容易應付,隻從這個守著捷道口的戰狼的身手,可窺見其他人的高明,不知莫哥有否親自來指揮他們呢?此人名列突厥高手榜的次席,武功接近拓跋斛羅的六、七成,便非常難應付。”

皇甫常遇道:“既有匐俱負責指揮金狼軍,莫哥親來的機會不大,來的該是金狼軍的副統領歸鍔,此人出身自金狼軍,被稱為‘金狼裏的金狼’,一身內家橫練臻達出神入化之境,配上默啜送他的革胄,隻要不是要害,便不懼兵刃,在戰場上縱橫無敵,敵人聞之色變。”

荒原舞問道:“是否那個外號叫‘金將’的突厥名將?”

皇甫常遇答道:“正是此人。”

荒原舞神色凝重的向龍鷹道:“我聞此人的名久矣,勿要以為他是隻憑勇力之輩,據我聽回來是此人狡猾如狐,故能得默啜重用。”

龍鷹心忖這就是一個愛動腦筋的“薛懷義”,向符太道:“太少狀態如何?”

符太籲出一口氣,目閃奇光,先瞥他兩眼,然後道:“真古怪!我現在的真氣肯定與以前不同,但又說不出有何明顯的不同處,恐怕隻有你能解開我的疑惑。”

龍鷹大喜道:“這叫天賜神機,證明我的猜測正確,就在我接著你的一刻,你正在生與死的邊界掙紮,口鼻呼吸之氣已絕,隻餘一點靈明,就在這生死隻一發之差的關鍵時刻,我的能量如灌溉幹旱的沙漠般千川百流的送入你的體內去,令死氣沉沉的沙漠回複生機,把你從鬼門關扯回來。兄弟!坦白告訴你,這或許是從未發生過的異事,隻老天爺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皇甫常遇摸不著頭腦地道:“鷹爺形容得很生動,可是我一點都不明白你在在說什麽?”

博真道:“我也不明白!”

荒原舞細察符太的神情,低聲嚷道:“我還是首次見到太少被感動了。”

符太沒好氣地瞪荒原舞一眼,道:“我不是因自己不知變成了什麽鬼東西而感動,因的是龍鷹發自真心的喜悅,他是真的為我高興。唉!龍鷹你不怕愈來愈難製伏我嗎?”

龍鷹哂道:“大家是兄弟,何來壓製你的興致呢?”

符太默然片晌,道:“效果肯定非常驚人,在你送入的力量下,複元速度之快令我也難以相信,最特別是我似能從虛無裏提取動力,體內斷裂的經脈逐一續上,髒腑的傷勢則不翼而飛,真神奇。”

龍鷹道:“那這個勞什子金將就交由你修理了,我要他沒法有效的指揮手下。”

符太欣然道:“老歸是我的哩!我還會順手宰掉十來二十個能以一擋百的戰狼。”

荒原舞搖頭苦笑道:“這是個死性不改的小子,皇甫兄請勿介懷。”

皇甫常遇微笑道:“早習慣了!”

博真道:“在習慣之前是否很想揍他一頓?”

符太的心情出奇的好,兩眼上翻地道:“我已改變了很多,換過以前,給你們連手圍攻,說不定會拚命。”

龍鷹哂道:“拚命並非你的性格,太少是那種不會動氣的人,冷漠得令人吃驚,但你確曾在我麵前動過氣。”

符太一呆道:“是哪一次呢?”

龍鷹道:“就是乘筏沿孔雀河南下,當你認為我不信任你,有所隱瞞的一刻。”

符太歎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有人以‘塵網’來形容人生,確會愈陷愈深。”

荒原舞看看他,接著對龍鷹道:“為何你認為他不會拚命呢?那天他從高崖躍下去追鳥妖,正是拚命。”

龍鷹道:“有些許分別,他是經不動感情的冷靜思量後斷然出手,是玩命而非拚命。”

符太點頭同意,道:“當時我確有十足的把握,當擊中鳥妖的一刻,我有著戰勝了自己的美妙滋味,而那正是我一直在尋覓的動人感覺,龍鷹真的明白我。”

博真道:“因為在某些方麵,他和你是近似的。好哩!離入黑尚有個許時辰,我們該怎麽辦?”

龍鷹好整以暇地道:“我們比敵人更有等待的本錢。”

皇甫常遇道:“但我們必須先收拾在捷道口虎視眈眈的高手。”

龍鷹道:“幹掉他,戲法將不靈光。”

荒原舞目光投往屏列如牆的岩山,道:“我們可在敵人監視外的地方攀山,然後往捷道潛過去。”

皇甫常遇愕然道:“有可能攀上去嗎?”

博真笑道:“隻要鷹爺能攀上去便成,再由他垂下索子,供我們這些爬不上去的人借力登壁。”

龍鷹道:“就這麽決定,我們在黎明前的一個時辰發動,摸清楚敵況後仍是用擇肥而噬的那一招。他奶奶的!歸鍔肯定不曉得我們不論人畜都飲醉食飽地施施然而來,還以為我們是饑寒交迫的疲兵,亦千萬要讓他們看到我們是他們心裏想象的模樣。”

皇甫常遇歎道:“我首次感到要攻陷拿達斯要塞,不再是那麽不可能的事。”

博真有感而發地道:“以後我們還有大把的好日子。”

荒原舞笑道:“博真兄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的寶藏。”

博真糾正道:“是我們的寶藏。”

龍鷹哈哈笑道:“寶藏屬誰,須看老天爺的心意。太少最愛孤獨,就留守在這裏,以監視對監視。我們回去和各兄弟商議,轉頭回來。”

留下符太,龍鷹四人掉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