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一拍頂著的牛筋索,發出“砰”的一聲,怨氣衝天地道:“是守在峽口的家夥們知道我們去找香老大,著我們送這兩袋索子過來,老大在哪裏呢?”

其中一漢不耐煩的揮手著他們繼續朝前走,另一個較好心腸地道:“怕是和大老到了峽口外的山區看形勢吧!”

龍鷹道謝一聲,三人腳步不停的再過一關,朝由兩百多頭騾子組成的運糧水隊的隊尾走去。格倫部人明顯人手不足,偌大的隊伍,隻由七、八騎負責催趕。騾子兩頭一排,以繩索一頭縛著一頭串連起來。此時騎士們全體下馬或坐或臥的趁機休息,顯得非常疲倦,沒人有興趣朝他們瞥上一眼。

龍鷹估計是向騾隊傳達命令的敵騎,持著火炬從峽口直馳而至,迅速接近。

龍鷹到抵達隊尾,將牛筋索卸往道旁,並著皇甫常遇照辦,低聲道:“你們在這裏稍等,見機行事。”說畢往隊頭的方向不徐不疾的舉步。

符太和皇甫常遇知他打騾隊的主意,隻是仍猜不到他如何下手,峽口是敵人兵力集中的地方,想劫走這般龐大兼行動緩慢的騾隊,難度極高,比較起來,刺殺香文或瓦卡還容易些兒。

蹄起蹄落,來騎轉瞬即下,在馬背上喝出連串的格倫部語,龍鷹雖聽不懂一個字,但從坐臥者紛紛起立,猜得騎士是來催促騾隊立即起行,隨他往指定的地點去。

這個騾隊該是隨突厥人到山城來,以備到厲鬼城之用。

龍鷹加快腳步,直抵傳令兵的馬前,迎上對方望下來的目光,問道:“我們的香老大在哪裏?”

傳令兵不虞有詐,隨口答道:“到東麵察視去了。”

龍鷹移到他馬旁,壓低聲音道:“我們幾個兄弟奉老大之命,仔細搜城,竟尋得幾個漏網的漠丘部小子,其中還有兩個漂亮的妞兒,身材豐滿,我們幹掉男的,將女的留下來,由五個兄弟把守,特來通知我們的頭子,看他有沒有興趣先拔頭籌。哈!”

龍鷹最聰明的地方,是觸及男人的癢處,兼有高度的可信性。眼前的沙陀格倫部的戰士,全是生麵孔,理該一直藏身神廟內,到香文發出訊號,才趕過來加入戰鬥,故此隻聽過對岸有幾個漂亮妞兒,知道確有其事,卻未見過。假設班蒿等聽教聽話,成為第一批朝峽道開溜的逃生者,眼前的傳令兵根本見不著他們,也不知他們到了哪裏去,現在龍鷹謊稱他們躲了起來,謊話本身自然具有高度可信性,香文著他們搜索更是合乎情理,所以隻要對方不懷疑龍鷹的身份,必然入彀。

在如今的情況下,不論龍鷹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引人入勝,傳令兵大哥亦沒有與他閑聊的興趣和心情,隻有美女可撩起他本能的興致,看他立即瞳仁放大,目**光便清楚。

傳令兵忙俯身低聲問道:“頭子們享受過後,可安排我插上一腳嗎?”

龍鷹嗬嗬大笑,然後湊到他耳旁道:“當然不成問題,保證有你老哥的一份。”

又道:“可以坐到你身後嗎?倦得差點沒命。”

在隊尾看著兩人低聲說、大聲笑的符太和皇甫常遇瞧得目瞪口呆,大惑不解,沒法明白龍鷹憑什麽可令那個傳令兵似與他親切至像自小相識的老朋友。其他已登上馬背的格倫部人雖然亦不明白,卻真的以為傳令兵與龍鷹是舊相識。

到龍鷹登上馬背,與傳令兵共乘一騎,看得符太和皇甫常遇兩對眼珠也差些兒掉下來。

傳令兵以格倫部語喝出該是“起程”的兩字後,龍鷹還做出招呼後方騾隊跟著來的誇張大動作。

騾隊隨載著傳令兵和龍鷹的馬後,朝峽口浩浩****的騾蹄起落。

出峽口的一截路布滿格倫部的戰士,人數逾兩百,可是在劇戰之後一直沒休息過,莫不身疲心倦,又以為敵人全逃往厲鬼城去,且非置身前線,躺滿兩旁,大部分人以外袍包裹著蜷曲的身體,於黎明前的暗黑裏睡個不省人事,天打雷劈恐亦吵不醒他們。

轉眼走畢峽道,並沒有明顯的出口,而是起伏不平的緩坡低丘,黑壓壓一大片,天上烏雲掩去月色星光下,四周漆黑,隻有傳令兵和後方兩個火炬,照亮荒蕪的丘陵地。

龍鷹暗叫一聲“對不起”,一指戮在傳令兵背脊,以魔氣將他弄昏,同時接過他的火炬,另一手扶著他,策馬朝西北方去。

後麵的格倫部戰士們現在最希望是早點到達目的地,像峽內的部族人好好歇息,警覺性大幅降低,怎知有變,忙催騾隊繼續緊跟龍鷹上坡落坡的行進。

龍鷹的靈應全麵展開,捕捉到前方出現波動,知是香文、瓦卡等頭領人物和手下正在那個位置研究設防諸事,忙知機的領騾隊轉往北走。

心中暗歎,除傳令兵大哥外,其他的八個格倫部人將難避死劫。

※※※

日出後的半個時辰,龍鷹三人終於撇掉追兵,領著完整無缺的騾馬隊朝厲鬼城前進。

萬籟無聲,陽光耀眼,死氣沉沉。

龍鷹已非初來甫到的沙漠新丁,可是陷身沙漠的感覺,仍是那麽的可怕。此時此刻,任何武功和決心再無能為力,意誌不起絲毫作用,隻知不住朝沙漠深進,直至前方出現能打破眼前悶局的變化。

離峽口隻十五裏許的厲鬼城,因他們須從敵人前線兵力最薄弱處突破,故繞遠了路,龍鷹又憑折疊弓射殺對方追來的十多騎,方能再更改方向踏上正確的路線。

事實上三人都不曉得厲鬼城的確切位置,猶幸龍鷹能憑風刮過厲鬼城的特異地理環境所生出的微妙變化,掌握到厲鬼城的所在。

剛才陽光從地平線上向他們射來時,龍鷹還向這沙漠最壯觀的奇景揮手致意和喊叫,因之而殘留下來的興奮現已**然無存,代之而起是被無影無形的惡魔默默狼視的滋味。

雖然明知厲鬼城在不遠處,可是當眼前盡為漫無邊際的沙漠,閃亮的沙粒,灼熱的天空,一座一座的沙丘,沙丘之外是更多的沙丘,更知隻要往這邊多偏一點,又或往那邊多偏一點,你都永遠到不了厲鬼城,便很難擺脫那種孤立無援令人沮喪的情緒。

比起來,大沙海比沙陀磧友善多了,而邊緣區已是如此,其深處確使人不敢去想。

可以想象到的,如果在“正午的惡魔”出現之前,仍到不了厲鬼城,所有騾和馬都會倒下來。

人、馬、騾穿行於相連起伏的沙丘之間,晚上冰寒如雪的沙子被太陽逐漸曬熱,開始滾燙。

龍鷹抵受著沙漠的折磨時,符太策馬來到他身旁,問道:“還要走多久?”

龍鷹不由記起博真說過的話,就是千萬不要相信任何人對沙漠旅程時間長短的預測,因為沒人可以說得準,累他吃了很多苦頭。苦笑道:“希望在正午前一個時辰可以到達,你是第一次到沙陀磧來嗎?”

符太點頭應是,歎道:“南麵大沙海的礫石原易捱多了,這裏根本不是人該來的地方。”

龍鷹回頭瞥一眼押在隊尾的皇甫常遇,他的鬥篷蓋著頭臉,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

龍鷹道:“我早在塔克拉瑪幹嚐盡沙漠之苦,旅途尚是剛開始,很快你會變得暈頭轉向,往任何一處看都是同樣單調的景色,不辨東西,有如置身修羅地獄。”

符太沉吟片刻,道:“我原本以為在大戈壁打完仗後,可隨你風風光光的到中土的神都大開眼界,但昨夜聽匐俱之言,似是你也自身難保。究竟是怎麽的一回事呢?”

龍鷹歎道:“沙漠已夠苦了,還要再提令人煩困的事,實在負荷不來,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大概很難再以龍鷹的身份返神都。哈!不過不用擔心,隻要你肯屈就做我的藥童,仍是風光依舊。”

符太失聲道:“藥童?”

龍鷹道:“一個武功高強的藥童,但因醉心醫道,故拜我為師。咦!”

符太朝前方瞧去,依然是一無所見,龍鷹臉現喜色,道:“轉過這座特大沙丘,你將會見到像個夢般的厲鬼城。”

又道:“差點忘記告訴你,在沙漠裏最動人的美事,莫過於造夢,隻有在夢裏,你才可以回到河溪滿溢、綠草如茵的原野。”

※※※

沙漠裏沒有另一個地方,比厲鬼城更能顯示大自然無影無形的妙筆。

厲鬼城比之他們當年在庫姆塔格沙漠闖入的石林迷宮,除大上幾倍,基本上沒有分別,但感受卻截然不同。就如一個雙重性格的人,樣子沒變,個性卻如天南地北,使你不敢肯定是同一個人。原因在他們到有“諸神迷宮”之稱的類似地域時,正值晚夜,當時千姿百態的巨岩,在漆黑裏變得鬼影幢幢。恍如陰森鬼城,一片死寂,加上沙漠的夜風刮過岩隙,帶來撼天動地的恐怖呼嘯,飛沙走石,如厲鬼出沒,故隻能體會到其可怕的一麵。

但今次到環境類近的厲鬼城,卻是“風和日麗”的時分,千奇百怪、層層疊疊的岩石林,非但毫不陰森可怖,反是美得令人目眩,詭奇壯麗處使人歎為觀止。

在日照下,氣勢磅礴以千萬計大大小小的岩石、岩山縱橫林立,營造出既處於荒漠又能獨立於其外的神秘世界,岩體色彩斑駁,紋理豐富,漫步其間,幾疑已遠離人世。

龍鷹等三人的騾馬隊,宛如為這雖美不勝收卻缺乏任何生機的奇異地域,注入了能活命的甘泉,帶來了希望,當守在邊緣區岩頂上的荒原舞和博真大喜如狂的躍下來迎接他們,逃到厲鬼城來兩百多個尋寶餘生者才曉得來的不是敵人,而是救星。

班蒿一眾沙陀族漠丘部的年輕男女首先從藏身處奔出來,眾多尋寶團裏隻有他們不失一人,當香文奪圖在手,龍鷹的警告真實起來,班蒿當機立斷,立即領族人朝峽道逃生,避過大禍,不過他們所攜糧水已於昨晚讓大家分享了。

龍鷹擁著縱體入懷、喜極而泣的津希,嚷道:“我們帶來足夠一個兩千人軍團的糧水,先讓馬兒吃喝,然後輪到人。”

厲鬼城從未試過這般混亂和喧鬧。

※※※

趁眾人忙得天昏地暗之際,龍鷹與荒原舞和博真到一邊說話,介紹皇甫常遇這個新加入的夥伴予兩人認識,並詳述分頭行事後的經曆,好讓他們掌握現時的形勢。

花近半個時辰龍鷹才交代清楚。

荒原舞歎道:“默啜竟有像‘無上師’拓跋斛羅般的高手,先差點要了太少的命,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鷹爺仍與他戰個難分難解,全賴皇甫兄出手方能將他逼走,否則後果難測。”

龍鷹道:“我不但沒法占上便宜,且是落在下風,他奶奶的!軍上魁信到哪裏去了?”

博真似沒聽到他的話般,興奮地道:“我那張圖極大可能是真的了!”

龍鷹一拍他肩膀,欣然道:“老朋友!該是千真萬確才對,我有這樣的感覺。”

皇甫常遇道:“如果是假製的,該近似軍上魁信弄出來的假圖般,絕不會如此草率粗糙。”

荒原舞回答龍鷹先前的問題,道:“軍上魁信沒有隨我們到厲鬼城來,還勸我們不要來,可是我們必須為班蒿他們攔截追兵,到想回頭來尋你時,已被截斷後路,隻好隨大夥兒來了。”

龍鷹目光正投往伺候馬兒吃草喝水,為騾群卸下糧水的眾人,不解道:“他們應是逃得非常匆忙,怎會個個都有馬兒代步呢?”

荒原舞解釋道:“別的沒有準備好,但對隨時可起行趕往厲鬼城卻是準備充足,大部分馬兒均安置在峽道內,故逃進峽道立即可翻上馬背,但除班蒿的漠丘部外,其他人都沒時間攜帶糧水便倉卒逃命。”

博真徑自沉吟道:“沙缽略之時,突厥分裂為東突厥和西突厥,沙缽略的東突厥的勢力範圍大概在阿爾泰山以東,而西突厥則領有阿爾泰山以西之地,中間隔著的正是沙陀磧,而隻有在沙陀磧般的大沙漠,建墓的事方能瞞過所有人,但也不應離東突厥的勢力範圍太遠,該是位於較接近阿爾泰山的荒漠區,可是卻沒人曉得那個區域的情況。”

此時班蒿偕白瑤和津希朝他們走過來,五人停止說話。他們置身於一座仿似城樓般宏偉的岩山凹進去的底部,藉之遮擋炎陽的光線,各擇凸起的岩石安坐,那種能在荒漠偷得“涼快”的感覺,令他們不願在這時刻到任何地方去。

荒原舞和他們變得熟稔多了,招呼道:“坐!”

班蒿和白瑤規規矩矩的在五人另一邊就地坐下,津希卻放任的坐到龍鷹腿上去,伏入他懷裏,雙手環抱著他的腰,弄得龍鷹不知多麽尷尬,特別因有荒原舞在場,荒原舞輕鬆地道:“放心吧!我會為你守口如瓶。”

龍鷹為避免其他人追問荒原舞這句於旁人來說沒頭沒腦的話,岔開問班蒿道:“還要繼續尋寶嗎?”

班蒿歎道:“我們該沒有這種運道,三年前,我們想偷格倫部人的騾子,豈知走不到一半遇著罕見的大雷雨,逼得立即折返,我部最重兆頭,因代表天神的心意。今次如果不是遇上荒大哥,我們恐難全身而退。現在我們隻希望能安返家帳,再不敢打寶藏的主意。”

白瑤嬌聲道:“我們本以為隻有等死的份兒,但荒大哥和博大哥卻教我們不要失去希望,耐心地等候,說你必然有辦法。怎想得到嗬!狄大哥竟然領著大隊騾子忽然出現,還是格倫部人有‘小駱駝’之稱的沙騾。當年我們隻想偷幾頭來配種的騾子,一下子得到兩百二十頭,我們心滿意足了。”

雄古拉奇也和十多個不同族的人往他們走過來,當是來找他們商量下一步該怎麽走,何去何從?

博真雙目放光地道:“沙騾有何特異之處呢?”

班蒿答道:“沙騾與其他騾子不同,如駱駝般不畏沙漠的炎寒,在缺水的情況下仍能走十天的路,如何配出這樣的品種是格倫部人的秘密。”

龍鷹心中一動,問道:“你們是住在沙陀磧的人,清楚拿達斯綠洲東北麵的情況嗎?”

懷裏嬌慵無力的津希喜形於色的仰起俏臉,興奮地道:“狄大哥要到那裏去嗎?我們的漠丘綠洲,正是在那個位置。”

龍鷹、荒原舞、博真和皇甫常遇,全聽得兩眼放光,因終於尋得有關“大汗寶墓”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