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出現前方五丈許處,容色蒼白如前,雙目緊閉地挨樹坐著,表麵看不出任何異樣,但龍鷹已感應到他回過氣來,功力至少恢複了一半,正蓄勢以待。

他往符太掠去的角度非常巧妙,不但遮擋了後麵索命厲鬼般追來的“無上師”拓跋斛羅的視線,還運轉魔功,封隔了敵手不住凝聚增強的氣場,不予對方有探索符太現狀的機會。

任拓跋斛羅如何神通廣大,也猜不到剛才離鬼門關僅半步之遙的符太,在這麽短的時間可以再度出手,而此正為龍鷹一手炮製的妙著,憑著奇異至力能起死回生的魔種之氣,向符太全力施救,現在終見成效。

他掠往符太是合情合理,以他天下皆知重情義的性格,縱要逃命,亦不會舍夥伴而不顧。

他背脊承受的壓力不住增加,拓跋斛羅精微的先天氣勁一層一層朝他輻射過來,即使他采取“之”字形的逃走路線,藉樹木的遮擋以減輕被施諸於背的壓力,卻沒有分毫改善,可知對方的真氣,隨氣機緊鎖著他,不容他有遁離脫身的機會。

這個可怕大敵的氣場,已臻達隨心所欲的境界,氣隨意轉,因而能變化無方。

下一刻他已抵達離符太不到五步處,就在此刻,他感應到拓跋斛羅的先天氣場,出現微妙的變化。

龍鷹心叫糟糕,想騙這個老家夥真不容易,因為自己在對方全力施壓下,仍不顧一切的朝符太趕來,實在沒有道理。他抓起符太的一刻,就是對方出手攻擊的一刻,以龍鷹之前表現出來的才智,怎會忽然變蠢?多了符太這個負累,龍鷹更難抵擋敵人的手段和攻勢。

拓跋斛羅忽然煞止。

這是沒有可能的,偏又是眼前的現實,就如衝奔的洪流,竟停止流動。

龍鷹比剛才給氣勁壓背更難受百倍,後方虛虛****的,無有著落之處。氣機牽引是一把兩麵刃,以氣機鎖緊對方和被別人以氣機死鎖者,雙方間自有微妙連係,而龍鷹一直逃來,均以對方的氣機變化,部署反撲對手的手段,現在氣機中斷,便等於已將折疊弓拉成滿月,箭架弦上,卻驟失目標,那感覺有多糟糕便多糟糕。

拓跋斛羅的先天氣場,不單能隨心所欲,且是收發自如。

符太睜大眼睛,單眨左眼。

龍鷹心領神會,一個旋身,麵向昂然卓立十二步外,位處兩樹之間的對手。哈哈一笑道:“老兄學乖哩!”

說畢一拳隔空轟去,又緩慢至異乎常情,沒有絲毫勁氣破風的尖銳呼嘯聲,離奇地林地的積雪像被肆虐的旋風刮過般,方圓三丈之地雪粉卷起,彌漫戰場,聲勢駭人之極,亦教人無從揣測拳勁的去向。

此正為龍鷹針對拓跋斛羅撤去氣機、氣場的精心創作,不雜任何經脈之氣,純粹以無形無質的魔氣,淩逼對手。

自從死裏複活,“種魔大法”功成後,龍鷹體內有兩股力量,一為莫以名之的奇異魔氣,另一為大幅增強的脈氣,成為肉體的力量,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例如拉弓射箭,又或在戰場上以接天轟殺敵製勝,一般比武較量,魔氣與脈氣是共流合運,難分彼我,形成他別具特色的獨門真氣。當脈氣減弱,經脈再不能負荷魔氣的輸送,便出現後勁不繼的情況,等於身體疲倦了。

魔氣雖然無有窮盡,但體能自有其極限,不能逾越。

但當他純以魔氣輸送,像以前對著端木菱,拚著受傷也送了兩注魔氣入她的仙體內,由於並非內家真氣,以仙子的仙法,亦無從排斥拒絕。可知當純是魔氣時,任何蓋世高手也要對其摸不著頭腦。

龍鷹的氣勁,可拆開做“氣”和“勁”,氣指的是魔氣,勁則指脈氣。直到此刻,龍鷹尚未曾試過純以魔氣禦敵,因為隻用氣而不運勁,絕不宜在戰場上施展,更難操控速度準繩,以“勁”禦“氣”,是戰鬥的唯一法門,即使在兩人對戰的時候,處於雙方激烈對抗的情況下,亦沒可能舍勁不用,若如有矢無弓,魔氣無從發揮。

不過際此生死關口,他終於豁然而悟,“魔變”之極,正是當脈勁盡化為魔氣的一刻,也是說“勁即氣”的境界。脈勁之於魔氣,便如道心之於魔種,當魔種轉化為道心,魔氣轉化為脈勁,他的“魔變”才算大功告成。

如此明悟,是給拓跋斛羅逼出來的。

際此一刻,他離“勁即氣、氣即勁”的“魔變”至境尚有一段不知有多遙遠的距離,但因對方撤去氣場,造就了他試驗純以魔氣攻逼對手的難得機會,就是將以前注魔氣入目標的手段無限擴大,以拳頭送出,或許全無傷敵之效,但肯定可滲透對方的勢壘,如能弄得強如拓跋斛羅也像早前的津希般頭暈身軟,達致擾敵的奇效,符太將有可乘之機了。

拓跋斛羅雙目精芒劇盛,兩手聚攏在小腹的位置,如變戲法的迅速活動,動作由慢轉快,但不論動作如何複雜,始終是手心相向,一股龐大但高度集中的“真氣彈”,就在雙掌間成形。

龍鷹暗忖難道被對方看破自己的攻擊是“有氣無勁”,如果對方將這個聚集其全身功力的“真氣彈”朝自己投來,恐怕十個龍鷹仍消受不起。

人急智生下,拳化為指,隻探其一,連他都沒想過的事發生了,積聚在拳頭的龐大魔氣,找到宣泄出口般破指而出,竟隱帶尖銳的破風聲,朝對手胸口隔空戳去。

魔氣在生死的壓力下,破天荒第一次成功轉化為魔勁,在別的形勢下,如此化氣為勁的方法絕難重演,因為沒有敵手肯讓你如此積聚魔氣,偏是拓跋斛羅因看破龍鷹讓符太突襲的意圖,撤掉氣場,造就了龍鷹百載難遇、開啟全新天地的機緣。

這將成為龍鷹魔功的轉折點。

拓跋斛羅雙目射出駭疑神色,可能還誤以為掌握不到龍鷹的真氣,是因撤去氣場,茫不知魔氣非是一般先天氣勁,其實他隻要往旁一閃,避過指勁,龍鷹力止一指的異術,立告黔驢技窮,無以為繼,但拓跋斛羅怎想得到龍鷹如此窩囊。

高手對戰,非像一般庸手般以眼去看,而是投入全心全靈,憑互相間的氣機牽引、力場變化,應招拆招,如果到敵勁臨身,方做出反應,後知後覺,這場仗也不用打了。這是最基本的法則,拓跋斛羅亦不能例外。

氣場以拓跋斛羅為中心旋風般往四周擴展,立時曉得自己犯錯,因仍感應不到龍鷹的“指勁”。魔勁的速度,至少比龍鷹平時脈勁魔氣合流的速度快上一線,到拓跋斛羅察覺有異,仍感應不到龍鷹“魔指”射來的勁氣,且滲穿他的護體真氣,已是錯腳難返。但他終為塞外超凡絕俗的武學大宗師,一邊往左閃移,避開要害、要穴和筋骨,隻容指勁刺在無關緊要的肌肉處,同時兩手盤抱,送出尚未達至功行圓滿的“真氣彈”。

符太動了,苦待的機會終於出現,惡豹般從半臥處彈起來,兩手轉紅,朝差點取了他小命恨深如海的可怕大敵撲去,刹那間已逼近拓跋斛羅,此時他的“血手奇功”運行至巔峰狀態,一手抓向對方麵門,另一手撮指為刀,刺向拓跋斛羅心窩,且生出狂猛的拉扯力,不容對方後撤避開。此子含恨出手,再沒有任何保留。

龍鷹自身難保,無暇與符太連手進擊,可見拓跋斛羅所做的決定是多麽明智。

眨眼也來不及的高速裏,“真氣彈”已臨身及體,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唯一辦法,是收回魔氣,在體內運轉一匝後,聯同脈勁,以雙拳直轟,與“真氣彈”硬拚交鋒。

魔勁洞穿了拓跋斛羅肋下的軟肌,令脅後激濺出一蓬血霧,也令他全身猛顫,不過仍未能影響他應付符太的能力,雖用不上十成功力,保住老命卻仍可辦到。

拓跋斛羅兩掌翻飛,失去了一貫的閑適瀟灑,迎上符太能奪命勾魂,變至紅得發紫的一對血手。

“砰!砰!砰!”

三下勁氣爆響連續發生。

第一下激響,來自龍鷹硬擋拓跋斛羅的“真氣彈”,龍鷹已知機的用上卸勁,仍隻能化去對方小半的殺傷勁氣,餘下的便硬生生的消受,僅能反震掉一半。若換了是從投石機投擲的石彈,兩力直接撞擊,隻有直撞和反震正反兩股力道,但真氣擋不了會沿拳臂入侵經脈,鑽入五髒六腑,所過處可令經脈斷裂、血管爆開,殺傷力強大。

龍鷹自有一套應付真氣入侵的辦法,是疏導而非堵塞,先噴出一口鮮血,減輕髒腑承受的巨大壓力,然後往後飛退,重重撞在一棵大樹的主幹處,將入侵勁氣一股腦兒送入樹體去,心叫厲害。

另兩下激響,來自拓跋斛羅和符太的正麵交鋒,符太始終尚未完全複元,難以用上全力,被拓跋斛羅震得身不由主,噴血拋飛,一時間沒法再次進擊。

拓跋斛羅的情況隻稍好他一點兒,“蹬!蹬!蹬!”的倒退三步,“嘩”的噴出一口鮮血,臉抹豔紅。符太的“血手奇功”乃大明尊教的鎮派絕技,陰寒傷損,以拓跋斛羅之能,仍不免被符太的邪技傷及經脈內髒。

“蓬!”

符太重重掉在林內雪地上,後拋近兩丈,出奇地沒撞到樹幹樹枝,該可算是奇跡。

拓跋斛羅是唯一仍能站著的人,情況卻未必好過兩人,閉上雙目,默默調息。

龍鷹挨樹坐著,仍是血氣翻騰,眼冒金星,耳鼓隻響著心房狂跳如擊鼓的聲音。

敵我兩方三個人,一時間沒人能動個指頭,勝敗生死,決定於誰能最快回複過來。

就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緊張時刻,靠近不管城一方的林木內,響起若有如無的足音和長兵器顫動的異響,穿林過樹的迅速接近。

龍鷹心中喚娘,不管城的戰鬥早停止了,不用看也知是金狼軍一方大獲全勝,這般有人從不管城趕過來,肯定是拓跋斛羅方的高手,因聞得勁氣交擊的異響,故來此一看。

現在唯一可做的事,是看何時可奮起再戰,為自己和符太的小命盡人事。

※※※

三個人,一立一臥一坐,全是保持著不動半個指頭的靜態,時間似忽然凝止,惟有夜風刮過林木間的呼嘯聲,枝葉沙沙作響,先前被送上林上高空的雪粉葉碎,一層一層的灑落地麵。

尚餘數息的時間,龍鷹便可回複勉強下奮起作戰的能力,但他的靈應已全麵展開,不但掌握著來人接近的路線,也感應到河原方的波動和形勢。

從一組一組整齊有致的戰馬蹄音,又不聞打鬥的聲響,可推知匐俱和他的金狼軍已控製大局,幸好蹄響朝北而去,應是匐俱和手下戰士正朝峽道的方向推進,如此則該有來尋寶的人,成功通過峽道逃往厲鬼城,否則突厥人不用連夜追擊。

來人已逼至百多步的距離,此人不論身法步法,氣貫長兵器發出的鳴響,均使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依他現時所采路線,是對正仍臥在雪地上的符太直走過來,隻從這點,便曉得他能感應三人的位置。

在三人裏,符太因剛恢複了點兒又再受創,頹然難起,連運功調息也辦不到,是三人裏最弱的一環。如此看,來人不單能把握他們的位置。甚至感應到他們的強弱狀況,若非可與他們相埒的高手,怎可能了得至此。

何處忽然鑽出這般的一個高手來,難道是軍上魁信提過金狼軍的統軍人物莫哥,用的又是長兵器,其拿手兵刃是刃長三尺、柄長四尺的長柄單麵偃月刀。隻要想到他的排名僅次於立在眼前的拓跋斛羅,便知如來的是這位仁兄,他和符太今夜休想活著離開這片鋪蓋廣闊山坡的雪林。

但龍鷹尚未絕望,因如來者是莫哥,見打鬥而孤身一人來探視情況,實在沒有道理,至少有幾個隨從親衛跟著他。

龍鷹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慢、長、細,下一刻魔氣已運行了圓滿的一周天,帶起脈勁,翻騰的血氣浪潮般退卻,心房複歸平常的速率。

來人逼至五十步的距離,踏在雪地發出的步音,有著明顯的節奏感,輕重不一,頓然生出強大的氣勢,威脅正對峙不下敵我兩方的三個人。最具威嚇力的是他的長兵器顫震之聲轉趨強烈。能氣貫長兵器,非是一等一的超卓高手,怎辦得到。由於視線被茂密的林樹阻隔,不住接近、敵友難分的“入侵者”,仿如一直長駐林內的猛鬼異物,被三人間的惡鬥驚醒過來,到來一看是何方人物,竟敢騷擾其安寧?

本躺臥著給癱瘓了似的符太,身體輕微抖顫,又再回複寂然不動的情況,顯示他從半昏迷裏醒過來,然而這小子非常機靈,立即掌握到眼前曖昧不明的局勢,裝作仍傷重不起,默運玄功。

符太的改善,對龍鷹起著雪中送炭的效用,不過他的欣慰尚未消去,已發覺先前因強挺著繃緊如弓弦的拓跋斛羅,表麵似與前一刻毫無分別,但事實上已暗裏鬆弛下來,回複高手應有的從容淡定。

龍鷹隻比他快上一線,但拓跋斛羅肯定比他傷得更嚴重,所以龍鷹不會因此而認為自己複元的速度,可勝過這個可怕的高手。

龍鷹和拓跋斛羅都有一戰之力,但誰都不敢破壞現狀,輕舉妄動。

龍鷹固然弄不清楚來者的身份、動機和意圖,但拓跋斛羅亦是疑神疑鬼,不得不以不變應萬變。

二十步。

神秘人物所在處枝葉激飛,兵器震動空氣的尖嘯破風大作,發動攻擊。

破風聲入耳,龍鷹登時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並認出來者何人。

時間不容他有第二個念頭,從坐處施展彈射,投向拓跋斛羅。

拓跋斛羅厲叱一聲,舍龍鷹而朝正淩空攻向他的襲擊者飄刺而去。

“砰!”

以龍鷹的本領,一時仍難以改向變招,隻能眼瞪瞪瞧著來襲者與拓跋斛羅像兩道電光般直麵衝擊,交鋒處勁氣橫濺激飛。

拓跋斛羅反方向拋擲落地,觸地前探足疾點地麵,改變方向,避過龍鷹接踵而來的攻擊,沒入雪林東麵深處,迅速遠遁。

襲擊者亦轟得朝後倒飛,直至背撞大樹,方止著跌勢,滑坐往地。

龍鷹舍拓跋斛羅而趕到他前方,駭然道:“皇甫兄!”

唇角猶帶血跡的柔然族第一高手皇甫常遇仰麵瞧他,苦笑道:“天下間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