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從未想象過“表象”和“內涵”可以如斯不相符合,至乎截然相反。

於交鋒前的刹那,拓跋斛羅晉入了一種非常離奇的狀態——虛無縹緲,似幻似實,欲動非動,似是這一刻仍在這裏,下一刻已不在那裏。在龍鷹的靈應網上,體會到的就是忽顯忽隱的輕微波動,沒有分毫實在的感覺。

現在他的氣場已不能影響龍鷹,可是他自身凝起的氣場,卻使人沒法捉摸,即使以龍鷹的能耐,亦感無從掌握,以前行之有效的一套,在拓跋斛羅身上再派不上用場。

先天氣功練至“無上師”拓跋斛羅的卓越境界,已是出神入化,與天地結合,變成常人難以理解的異物。

龍鷹心叫糟糕時,眼前可令龍鷹亦生出懼意可怕至極的高手,已一掌拍在他快上一線攻向他的護臂鋒銳處,卻沒有發出應有的勁氣交擊聲。看似剛猛的封擋,竟是陰柔至極的真氣,龍鷹的魔勁像擊在空處般,毫無可著力之處,若如泥牛入海。

迅即化為烏有,最令他難過是沒有任何反震的力道,即使想抽護臂變招,也須費很大的氣力。

此時對方看來陰柔無力的一掌,已拍中他攻去的“右坤臂”,其力道的剛烈威猛,完全出乎龍鷹的意料,有種能硬生生撕他做兩半的駭人力量,卻又不是要將他震飛開去。

這種能以正為反,以反為正,將“表象”和“內涵”錯亂的功法,已臻達“換轉乾坤”之境。

如果龍鷹是“兵器的魔法師”,對方便是“真氣的魔法師”,驟然遇上,誰能應付?

龍鷹終於明白為何以符太的本領,碰著他亦差點掉命,任你使盡渾身解數,在拓跋斛羅眼裏仍屬小兒的玩意,不值一哂。

龍鷹如非身具使他可“出死入生”的魔種,所具魔氣又非一般凡氣,肯定在吃不消下全身經脈重重受創,現在則隻是一陣強烈的血氣翻騰。

軍上魁信雖然沒有說出來,他之所以舍默啜而將目標放在匐俱,肯定是自知過不了拓跋斛羅這一關。

默啜收得鳥妖的緊急求救後,為了殺死龍鷹,終於出動他最後的籌碼,請出拓跋斛羅來對付他。

但老天爺仍是站在龍鷹的一方,鬼使神差下,拓跋斛羅先遇上的是符太,消耗了大量真元後,仍讓符太逃出鬼門關,使龍鷹可及時施援,否則在拓跋斛羅全盛的狀態下,龍鷹的情況更不堪想象。

對方現時神乎其技的身法手段,肯定消耗巨大,問題在龍鷹能否抓至他後力不繼的一刻,又能否在那情況出現前,擋過他著著奪命的可怕招數。

龍鷹哈哈一笑,急旋起來,護臂退返袖內,雙掌如穿花蝴蝶般忽快忽緩的拍往對方,魔功運至極端,像個活的陀螺,不單化去侵體的殺傷性真氣,還凝起強大的氣旋,保護陀螺核心處的身體。

以拓跋斛羅知敵之能,一時仍沒法把握龍鷹奇異的魔氣和化為旋風的絕技,又不能不擋,因龍鷹忽掌忽拳忽指,變化無方,攻至的魔氣更是詭變多端,最令他駭異就是可滲透他氣壘的暗勁,還間中踢出幾腳。奇招怪式如水銀瀉地,無隙不窺,暴風驟雨般朝他狂攻猛打。

龍鷹的戰略簡單有效,就是欺他真元損耗過巨和內腑受創,逼他以快打快,硬迫他打一場看誰傷得更重的消耗戰。

情況近似當年大戰法明,論功力火候,他實遜法明不止一籌,可是當他采取全攻型的埋身戰術,以法明的功夫,在龍鷹力盡前,仍沒法奈他何。

此際的情況是倒轉過來,時間愈是拖長,對“無上師”拓跋斛羅愈是不利。

勁氣爆破之聲爆竹般在雪林深處震響,眨幾眼的工夫兩人已硬撼硬拚互攻了百多招,中間沒有絲毫停頓或減慢。拓跋斛羅仍保持虛實互換的奇異身法,守裏挾著淩厲的招數,但已沒法使出剛才驚世駭俗、能似剛實柔、柔化為剛的可怕手段。但他仍是那麽的舉重若輕,似是毫不費力,其無窮盡般源源不絕、往返循環的可怕真氣,換過不是已能逐漸掌握他忽現忽隱的波動的龍鷹,早氣餒思逃。

龍鷹倏地後退,轉往一株老樹之後。

說退便退,可知龍鷹至少掌控著主攻之勢,僅是如此,對拓跋斛羅已屬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氣機牽引下,拓跋斛羅首次發出表達心中某種情緒的冷哼聲,仿如無影的鐵錘對著龍鷹的心窩狠敲一記,繞樹攻去,迎接他是龍鷹照**踢來的一腳,不論角度和時間的拿捏均妙至毫巔,快慢妙若天成,就像拓跋斛羅送上去給他踢一腳般。

拓跋斛羅再次現出心靈破綻,出現異常的波動,且比上次稍長,皆因他沒想過世上竟有“不以目視,隻以神遇”的奇招。

兩人都在利用雪林的環境,以發揮出最強的戰效,但在這方麵,超凡如拓跋斛羅仍要落後龍鷹至少一籌。

“砰!”

時間來不及予拓跋斛羅以腳對腳,隻能運掌下削,硬封龍鷹全心全靈全力的一腳。

兩人同時劇震,龍鷹雖然未能直接傷他,卻踢散了他壓伏髒腑傷勢的獨門功法,因而連帶破掉他虛實相生的身法。

龍鷹直至此刻,首次感到強如拓跋斛羅,仍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拓跋斛羅破天荒第一次不得不退,雖仍然氣定神閑,從容不迫,但已沒法施展反製的妙著,被逼以守代攻。

龍鷹若容許他有稍微喘息的空間,重整陣腳,連他自己亦沒把握可捱至拓跋斛羅後勁不繼的時刻,雖被他震得內腑傷上加傷,氣血翻騰,但豈肯錯過千艱萬難辛苦營造出來的千載一時之機。

拓跋斛羅借勢後撤,移離數寸距離的刹那,雙手幻起奇異和配合得無隙可尋的掌法,如牆如堵的氣場,迅快凝聚。

從他再沒法隱藏避過龍鷹感應的微妙波動裏,龍鷹感覺到拓跋斛羅不惜任何代價也務要搏殺自己的心意,當他守得住自己的乘勢進擊,立穩陣腳,接踵而來將是鋪天蓋地的反擊,使出壓箱底的本領,拚著受重傷也要置自己於死地。

要破對方精妙的守勢,純粹以手法對手法,龍鷹自問辦不到,唯一的製敵之法,就是用上對方從未想過的怪招。

刹那間龍鷹的魔功攀上極限,澎湃暴漲,朝前傾斜,腳底勁發,施展彈射,完全不理對方反製的手段,以最原始、狂野和看似是同歸於盡的方式,曲肘朝離他不到五尺的“無上師”拓跋斛羅硬撞過去。

他的投撞大有學問,是經過魔種靈應的精確計算,巧妙的扭轉身體,最先撞上對方的是右肩肘,如果對方不理會,攻向能使他致命的頭頸要害,那當拓跋斛羅尚未有機會吐勁時,保證可撞得對方胸口碎裂,任何護體真氣也不管用。

對方唯一選擇,是以攻對攻,傾全力以雙掌迎上他的肘撞,被逼與龍鷹硬拚一招。但龍鷹此招非同彼招,是匯集他全身的力量,推上頂峰的魔勁,配以彈射的衝刺力和速度,又是出其不意,驟起發難,趁的是對方變招青黃不接的刹那光景,乃龍鷹吃盡拓跋斛羅的苦頭後,福至心靈,妙手偶得的神來之筆。

拓跋斛羅的波動擴大,顯示出心裏的震動,加速後撤,收掌後改為雙拳出擊,迎上化作“人彈”的龍鷹。

雙方的變化和動作,均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完成,如有人在旁觀行,兩人乍分倏合,中間竟然似不存在時光的流逝。

“轟!”

勁氣激濺,兩人交鋒處方圓三丈之地,十多株大樹全體遭劫,幹斷枝碎,樹葉、樹掛、積雪以兩人為中心,呈螺旋狀往外旋飛,就像龍卷風暴,無中生有的出現在雪林深處。

碎葉、殘枝、雪粉尚未有機會灑往林木的當兒,龍鷹和拓跋斛羅像被狂風刮起的落葉般,反方向拋飛。

“砰!”

龍鷹狠狠撞在一棵大樹的樹身,震得他再壓不住“嘩”一聲噴出鮮血,滑落地上,忙朝拓跋斛羅瞧去,開時心中喚娘,隻見他正從半空降下來,不但消去了拋勁,且重拾體內真氣運轉的能量,組織另一輪攻勢。

對方的功力火候,雖然在他龍鷹之上,但肯定雙方不可能差這麽遠,龍鷹頹不能興之際,他卻似仍猶有餘力。

猶幸拓跋斛羅的波動出賣了他真正的情況,於剛才毫無轉圜餘地,沒得取巧的全力硬拚下,拓跋斛羅傷得比他更重,以致再沒法隱藏波動,連若現若隱也辦不到,不過其功力的確深厚至使人難以相信的地步,不但能壓下傷勢,且可催發真元,好憑所餘無幾的先天真氣,一了百了的收拾龍鷹,此為揠苗助長之法,縱能擊殺龍鷹,事後沒有一年半載苦修,休想回複過來。

龍鷹驚魂甫定,立知這似永遠不能挫折擊敗的對手,犯了致命的錯誤,就是過於自恃,另一方麵則低估了龍鷹。

事實上也很難怪責他,如法明般,明知他練“道心種魔大法”,仍沒法掌握他是什麽東西,搞不清楚他可“由死而生”的超凡複元能力,何況是根本不曉得他是繼向雨田後另一魔門邪帝的拓跋斛羅。

拓跋斛羅雙足終於著地,並首次開腔,以純正的漢語、渾厚低沉的聲音道:“英雄出少年,確是難得,可惜嗬可惜!”

說話間,已像索命厲鬼般朝他掠過來。

龍鷹差些兒反唇相譏,卻知非常不智,裝作給癱瘓了的模樣。

在雪林的暗黑裏,卷上林上的雪粉葉碎,一層層的灑下來,災場內的樹木變得光禿禿的,人未到,拓跋斛羅帶起的氣勁已是如潮浪般湧至,壓得龍鷹呼吸不暢。

於離他挨坐處兩丈許的距離,拓跋斛羅忽然增速,一拳隔空朝他轟來。

龍鷹搖頭歎道:“說可惜的該是老子才對!”

就那麽彈離靠樹,以拳對拳,直擊對手。此拳是覷準對方拳勢,準確掌握時間,蓄勢以待,怒拳一出,立成有去無回之局,雙方均沒法改變,拓跋斛羅則被逼再硬拚一招。

拓跋斛羅不愧宗師級的高手,不露絲毫心內的震駭,唇角逸出冷傲的笑意,拳勢忽然變化,再非直擊,而是彎往一側,依循某一妙至難以形容的弧度,彎開去後才迎上龍鷹的拳頭。

這是不可能有變化裏的變化,更令成竹在胸的龍鷹措手不及,原本完美的一擊,變得在力道、時間上均出現錯失,對方雖仍是被逼得硬拚一招,但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如若情況如此發展下去,當拓跋斛羅的一拳迎上龍鷹的拳頭時,會撞得龍鷹往另一邊側跌,失去平衡,那時對方肯定能在數招之內,收拾龍鷹。

龍鷹心中讚歎,卻知如論靈活變通,對方仍及不上自己,算漏了一環,緊握的拳頭朝前舒展,護臂滑進掌握裏。

拓跋斛羅再來不及變招,萬般無奈下,拳化為手刀,削中護臂的鋒端。

護臂應拓跋斛羅的削掌甩飛。

龍鷹哈哈笑道:“老哥中計哩!”

借力煞止前衝之勢,側身一腳朝用錯力道的拓跋斛羅的小腹猛撐。

換過任何人,縱然如法明或武曌般高明的人物,亦沒可能騙過擁有超凡察敵能力的拓跋斛羅,皆因氣勁上任何微妙的變化,絕對逃不過他能洞察無遺的法眼。隻有龍鷹的魔氣是唯一的例外,因為那並不是真氣,而是一種超乎了生死的奇異能量。

拓跋斛羅雙目閃過驚駭之色,但瞬即回複靜如淵海的深沉莫測,喝道:“好!”

不退反進,竟以小腹迎上龍鷹的側踢。

龍鷹差點叫救命,他已是展盡渾身解數,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但對方應變的手段,亦如天馬行空,無從測度。

龍鷹本該“必殺”的奇招,於力道勁氣尚未去盡前,半生不熟時,撐在對方小腹處。

這是第一次成功命中對方的軀體,效果卻與預期中的絕不符合。

不論在如何艱苦的情況下,未曾失去鬥誌的龍鷹,亦感氣餒。可知對上拓跋斛羅,在比拚招數、功力和智計外,還要比拚心誌。

勁氣悶雷般爆響,拓跋斛羅應腳倒飛遠拋,龍鷹腳觸處如中敗絮,輕似無物,全無實在的感覺。

“嘩!”

龍鷹頭皮發麻的瞧著拓跋斛羅仍在淩空拋飛的當兒,噴出漫空血霧,卻沒有絲毫占得上風的喜悅。全身麻木,坐失追擊的良機,拓跋斛羅小腹生出的護氣,仿似一下子吸掉他的所有力量,再由拓跋斛羅藉噴血泄出去,這般的救命奇招,連消帶打,以龍鷹的機變,一時也有計窮力竭的感覺。

拓跋斛羅終於安然著地,雙手負後,微笑道:“三十年來,尚是第一次有人能令本人負傷,且是一傷再傷,實在非常難得,難怪鷹爺不但名動中土,來到大漠,仍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鬧個天翻地覆,鷹爺曉得我是誰嗎?”

龍鷹如說知道,等於向他泄露軍上魁信的秘密,邊提聚魔功,邊欣然笑道:“願聞之!”

拓跋斛羅雙目閃過濃烈殺機,淡然自若地道:“知道與不知道,再不打緊,本人已決定不惜損耗得來不易的元氣,令你永遠不能活著離開這片雪林。”

龍鷹正要答他,耳內響起符太的傳音,道:“引他過來!”忙以一陣長笑為符太掩飾,心忖以自己能分心二用的靈銳,仍察覺不到符太醒轉過來,對方在內傷加劇和心神全貫注在自己身上的一刻,更辦不到。

啞然失笑道:“老兄剛才使出渾身本領仍辦不到的事,為何忽然又認為自己辦得到呢?失陪哩!”

倏地閃到左旁的大樹後,朝上騰升。

拓跋斛羅冷哼一聲,後發先至,眼看趕上龍鷹,後者雙足撐樹,朝西麵林木疾射,目標是符太的位置。

拓跋斛羅如影隨形,如風如暴的朝龍鷹卷去,不露分毫傷疲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