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和風過庭共睡一帳,同時驚醒過來,他們於天明前個許時辰才入帳小休,豈知睡不到半個時辰已給驚醒過來。

符太在坐起來的兩人前麵蹲下,沉聲道:“我見到鳥妖,真的是功力盡複,卻再沒有妖女隨行,她們該是因以陰補陽為鳥妖療治致損耗極巨,需覓地潛修。”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符太並非在這地域首次見到鳥妖,如他仍隨丹羅度的大軍進犯鹿望野,再見到他是正常不過的事。隻有今次見到的鳥妖,與上次的情況有別,符太才會這般的來弄醒他們。

風過庭道:“鳥妖又有什麽詭謀?”

符太輕描淡寫地道:“他的奸謀如能成功,足可扭轉整個形勢,他猜到我們在北坡入口弄的手腳哩!”

龍鷹揭開蓋著雙腳的羊毛氈被,取衣穿著,道:“從何說起呢?”

風過庭也如他般穿衣著靴,道:“此事大有可能,鹿望野是沙鷹和眾鳥的棲身之所,天上常有鷂鷹、禿鷹盤旋,其中一兩頭可能是鳥妖的探子,它們自有一套通知鳥妖我們分布人手的飛行方式,鳥妖可從而看出我們活動的大致情況,猜出我們在峽口立寨布防。”

符太道:“敵人的兩支攻打北坡的部隊,現時位於離此三十裏的丘陵區,雙方能互相呼應,不懼突襲。他們也曉得難以避過我們一方高手的偵察,故並沒有蓄意隱藏,亦無從隱藏。”

龍鷹問道:“鳥妖就藏身於其中一軍之內嗎?”

符太雙目殺機劇盛,冷然道:“可以這麽說。”

風過庭訝道:“個中有何微妙之處?”

符太道:“如果我於尋得兩軍清楚的位置後,心滿意足的回來,便正中鳥妖的奸計。鳥妖今趟是親自出馬,在離兩軍立營的東麵六裏許處,夥同一批沙陀和突厥族的高手,攀爬翻往山嶺的北麵去。”

龍鷹記起在山南驛遇上的沙陀族高手,又想到當時伴在鳥妖左右的手下,由於沒有正麵交鋒,故弄不清楚鳥妖手上的實力,但肯定足以打垮勝渡和他的親衛高手,這麽去猜估,人數該在勝渡方數倍之上,那就是在百人之間。這批人理該隨鳥妖南下,卻未有參與戰爭的機會。

風過庭動容道:“確不能疏忽此妖,他手上的高手有多少人?”

北坡山脈從孔雀河往東延展,隔斷南北,鹿望野一段更是筆直陡峭,難以攀爬。

全賴此列山脈隔絕北麵來的風沙,方使有水滋養的鹿望野成為大沙海占地最廣闊、水草茂盛的綠洲。不過就算翻過山嶺,山後仍是重山疊疊,隻有本領過人、氣脈悠長的真正好手,才有望到達通往北峽的路線。故而風過庭有此一問。

符太得意地道:“包括鳥妖在內,有八十三個人,最差勁的仍可列入塞外好手之林,特別高明者可與你們高手團的人媲美。”

隻聽他說“你們高手團”,而不說“我們高手團”,可知他仍未視自己為精兵旅的一份子,說話間不自覺的流露心意。

龍鷹道:“你看得很仔細。”

風過庭皺眉道:“不足百人之數,任其武技如何強橫,亦難扭轉整個形勢,因為不論我們如何粗疏大意,怎都會對從北麵入峽來襲的可能性留有一手。”

符太麵無表情地道:“他們攜有大批歹毒火器,至少每人背著一大袋。”

風過庭一震道:“何不早說?”

龍鷹搖頭苦笑,道:“太少在玩把戲。”

符太欣然道:“勿要怪我,我是從鷹老哥處偷師,學懂將簡簡單單的一件事,來個故弄玄虛,的確增添了說話的情趣,令人生有趣多哩!”

風過庭微笑道:“這就叫潛移默化呢!”

符太微一錯愕,現出深思之色。

風過庭向龍鷹道:“鳥妖此招又毒又絕,如將大批歹毒火器從北麵投進峽寨去,由於寨勢和地形的關係,毒煙會在寨內凝而不散,我們的戰馬勢將首當其衝,毒氣還會隨北風泄往北坡,那時不用敵人攻打,我們先自崩潰。”

龍鷹沉吟道:“最佳的施毒時刻,當是敵人沿北坡山脈朝北坡推進之時,那時我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往東麵去,予鳥妖可乘之機。”

風過庭心中一動,問符太道:“照你猜估,鳥妖和他的八十二個好手,可於何時抵達峽寨之北呢?掌握到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們等於掌握著敵人全軍發動的精確時間。”

龍鷹拍腿表示出心中的興奮。

風過庭說的,是戰場上每個統帥夢寐以求的可能性,那已不止於一般的“知敵”,而是掌握了對方全盤的作戰計劃、舉止動靜。

符太想都不想地道:“該於今夜入黑後的一個時辰內。”

風過庭大喜,但亦有點懷疑,道:“太少似乎是滿有把握呢!”

符太道:“因我曾在黑暗的山嶺裏跟躡了他們好一段時間,才翻回北坡山脈南麵的平緩之地。他們走的西北方,我攀至高處,就地計算山途的遠近、需花的時間和他們的速度,休息回氣的時間亦包括在內。哈!跟了鷹爺這麽久,學不足他全部也怎都有兩、三成。對嗎?”

龍鷹笑道:“太少少有這麽謙讓的。”

符太苦澀地道:“因為你老哥是天下間唯一我沒法摸清楚虛實的人,深不見底。像鳥妖雖然了得,我卻有把握在單打獨鬥下,拚著受傷仍可堪堪幹掉他,頂多出動血手。”

風過庭大有深意地道:“更主要的原因太少漏掉了,就是我們真的視你為兄弟,而太少更習慣了這種密切的關係。”

符太坦然道:“多少有點影響,現在我的人生有趣多了,可以動程了嗎?”

風過庭長身而起,道:“我去找原舞和難天,這裏的事交給懷樸和桑槐兄。”徑自揭帳去了。

龍鷹看著雙目放光的符太道:“這確是誅除鳥妖千載一時的機會,是我們第二次掌握到他的行藏,比上一次的情況更於我們有利,記著你對原舞的承諾。”

龍鷹俯瞰下方沙礫和岩石相間的峽道,勾起當日到達北坡前迷途的情景,其時的心情與現在當然有天壤之別。假如當時曉得前麵是個大綠洲,肯定不會像那刻般絕望無助。

猶記得與雪兒瑟縮在板岩形成的地坑內,燃著疊高的駝糞取暖,躺下後立即不省人事,進入另一個世界,累的即使有十多頭餓狼在旁嗥叫,也未能將自己從夢中喚醒。

他一個人處於離地達二十五丈的斷崖,藏身於一塊凸出的岩塊後,身旁放了四筒箭,監視的是峽道另一邊較低矮的山巒,那將是鳥妖和他的手下最有可能離開山區的落點。

勉強可認作是通道,也是唯一能通往鹿望野的路徑,大沙海最古老的商路之一,從東麵起起伏伏的蜿蜒而來,到他置身處彎往南麵,十多裏外便是峽寨所處的北坡。

同一個地方,卻是兩種心情。

眼前的一刻,太陽正降至左方起伏的山陵上,一刻後將沒入西山,但卻是荒岩區最色彩繽紛的刹那,製敵的時機轉瞬即至,他已感應到在對麵低矮山巒後不住接近的敵人,一切變得生動刺激。

荒漠予他的經驗是以前在中土從未想像過的,每個行動、每個決定、睡一次冒險,都須把過往普通的、人們共有的普遍經驗拋諸於身後,其深刻處,永遠不會褪色和減弱。

他從箭筒拔出四支箭,另一手從袍內掏出摺疊弓,心靈晉入“魔變”之境。

六條長索,從對麵山頂邊緣處垂下來。索子長達七至八丈,垂下至離地麵五丈許處。

敵人就是憑著這些鉤索,翻山越嶺來到這裏。

可以想像敵人沒有保留的全速趕來,抵達峽道區後才好好休息,直至發動的時刻。

符太對龍鷹一方的作用確非常具關鍵性,往往成為決定成敗的主要因素。

龍鷹閉上眼睛,感覺著敵人的波動。

一頭獵鷹現身頭頂高空處,盤旋三匝後,朝北坡的方向飛去。

龍鷹心叫僥幸。

鳥妖是一朝被蛇咬,見到草繩也吃驚,謹慎至步步為營。

龍鷹正因想到鳥妖的特長,故隻出動己方最頂尖的五個人,就是他自己、符太、風過庭、覓難天和荒原舞。正麵硬撼,實力略顯不足,但這是戰爭,豈會予對方公平交鋒的機會?

五人先一步隱藏起來,正是為躲避高空的探子。

陽光沒去,氣溫立時下降,寒風呼呼,變化明顯,一如過往的每一天。

在荒漠區,隻有戰事可以令人脫離平淡無奇,否則很難想出任何反常的事,能令行程變得有趣一些。

六道人影沿索滑下,迅抵地麵,立即往兩邊散開去。

到著地者發出哨音,才再見動靜,再有一組六人沿索滑下來。

箭架弦上。

龍鷹忽生感觸。

默啜為殺自己所擬定的策略,不但精確且其高度針對性,便如為他度身訂製,以名將悍兵,在西域布下大羅地網,又有對大沙海了若指掌的兩股馬賊助陣,配以參師禪為首的百人高手團,加上狡猾如狐的鳥妖和他的鳥技,在龍鷹一方摸不清強大至不成比例的敵人虛實下,一俟對方收緊羅網,本該絕無幸免。可是因著魔種的神通廣大,又得道多助,先有荒原舞帶來聚義的諸國高手,後又有符太和博真加盟,在龍鷹一方天馬行空般的戰術下,敵方最精銳的部隊先在貞女綠洲慘吃大虧,損兵折將,接著是參師禪的高手團元氣大傷,威脅力驟減,山南驛的敗退,更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令丹羅度不得不揮兵南下。

當兩股馬賊先後被殲和擊潰,突厥人的圍剿不但徒勞無功,反給逼入絕境,其戰略再不像以前般無影無形,而是有跡可尋,就像眼前的情況。

對方連鳥妖在內共八十三人,能殺多少人再不是他所關心的,最重要是殺死鳥妖。而即使幹不掉鳥妖,局勢的發展仍會向他們一方傾斜,因為在時間上,這邊的鳥妖和眾手下,已來不及知會正朝鹿望野全速行軍的突厥軍。

鳥妖的“飛鷹傳書”,在現今的情況裏絕派不上用場,且他的高空探子能否握過寒夜,仍屬疑問。

思索間,他分心二用,默默計算對方滑下來的人數。敵人隻帶隨身的兵器,卻沒有符太所說的盛載歹毒火器的背包,可知為要減輕重量,火器被留在山上,待最後才送往地麵。

果然當第十二組人抵地,山上剩下十一個人時,長索收回,不旋踵將兩索連結為一索,先吊下弓矢和糧水一類東西,後是火器。

龍鷹心忖符太鼻子的靈敏度該差不了自己多少,從火器留下的氣味,嗅出袋子裏的乾坤,且因對毒物的認識,知火器含有劇毒之物。火器著地後,立即被送往峽道右邊靠近峽寨的一方。

鳥妖這批手下,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且有組織和效率,如給他們以火器突襲峽寨,情況實不堪設想。

符太確是他們的福星。

摺疊弓拉成滿月。

最後的十一個人下來了,其中當包括鳥妖,今次是三個人一批抓著索滑下來。

不過他曉得,鳥妖該永遠沒有著地的機會。

當第三組人往下滑去時,弓弦急響四下,勁箭從摺疊弓連珠發射,奏起敵人的催命符咒。

第一箭彎往山崖之上視線不及處,另三箭橫過峽道,射向正援索而下的三個敵人。

弦響箭到,中間幾無時間上的分隔。

慘哼聲先從山上傳來,接著是三敵中箭甩手,從高處直墜往地麵。

同一時間,山上勁氣交擊之聲大作。

龍鷹等五人今次的行動,是針對鳥妖而設計的。從上次夜襲廢堡的經驗,曉得鳥妖是個隻顧自己的人,一有風草吹動,會不理同夥死活,率先開溜,而論總實力,敵人實遠在他們之上,在那樣的情況下,是沒可能阻止鳥妖逃走的。他們遂想出由符太和荒原舞隱藏山上一側伏擊鳥妖之計。

天從人願,鳥妖竟是最後兩個落山的人,龍鷹就於此時發動,清除鳥妖旁的敵人,又射殺其他援索而下的三敵。

近峽寨的一端傳來敵人的慘叫聲,守在那邊的風過庭和覓難天出手了,從隱伏處撲出,見敵便殺。

峽內的敵人陷進惶恐裏,知道中伏,一時卻弄不清楚情況,隻曉得兩邊山上和南麵均有伏兵,頭子更是自身難保,射箭者更大有可能是龍鷹,哪敢逞強,全朝北亡命逃去。其中幾個較清醒的,掠往放置地上的物資。不是取火器,而是希望能順手取得糧水,不至於在荒漠渴死或餓死,給龍鷹居高臨下一一射殺。

“砰!”

煙花火箭斜射往南麵的天空處,爆開成點點光雨,通知己方人馬前來運送奪到手裏的火器。

當龍鷹兩個翻騰來到地麵,敵人已逃個一幹二淨,隻留下十多人伏屍遠近。

覓難天正檢查裝火器的袋子,掏出一枝形狀古怪的長箭。他對中土火器認識不多,遞給風過庭。

風過庭拿在手中,用鼻子嗅嗅,道:“是弓射火石榴箭,製作精美,用棉紙把火藥和毒物包成球狀,緊縛在靠近箭鏃的箭杆上,用時點燃引信向目標射出,會爆發火焰和毒煙,非常厲害。”

說畢遞給龍鷹。

龍鷹心不在焉的接著,仰望山崖,皺眉道:“難道竟給鳥妖溜掉了?”

覓難天道:“有太少和原舞伺候他,鳥妖該是插翼難飛。”

一道人影從上而降,稍以繩索借力來到地麵,苦笑道:“插翼難飛這句話不但諷刺,且對鳥妖絕不適用,因他的確是插翼溜掉了。”

赫然是一臉懊惱的荒原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