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返回營地。

精兵旅的營地設在聖屏山的另一邊,與另一邊的山寨背對背。山的這一邊亦是白魯人的畜牧場,倚山設立了十多個圈欄。平時圍欄內的牛羊給放到草原牧養,晚上收回欄內。精兵旅的兩百多個營帳,分三組布於欄外,立帳處全在較高的地勢上。

林壯和本修阿那在說話,見龍鷹到,忙報告道:“剛接到古道傳來的消息,丹羅度的主力軍約二萬人,已開始北上,但行軍頗緩,大概是每天走十五裏,依這般的速度,要在四天後,方可到達離我們木寨五裏的範圍內。”

龍鷹心忖丹羅度來時足有三萬之眾,現在隻剩下二萬許人,折損近三分之一,確是傷亡慘重,道:“北麵的後援軍有動靜嗎?”

林壯道:“後援軍仍不住派人渡河攻擊我們占據的木寨,雖然勞而無功,且傷亡增加,但卻將我們牽製在那裏。如此情況會持續下去。當他們分兵南下,我們將難以阻擋。不過仍未收到敵人南下的消息。”

龍鷹心裏一陣不舒服,似乎算漏了某一方麵的事,卻沒法具體說出來。隨口問道:“我們的情況又如何呢?”

林壯道:“丁將軍認為尚有時間,故多建一座木寨,以加強對敵人的抵禦力,又於古道南北兩方設下多重路障,並在高地置陣壘。可是人手卻變得吃緊,著我向鷹爺請示。”

桑槐道:“現時守衛寨堡的兄弟隻得千餘人,很難抵得住敵方二萬多人的前後夾擊。”

龍鷹醒悟過來,曉得問題所在。

今仗與過往不同,是一場雙方均謀定後動的攻防戰,不像以前般雙方以奇製奇,變化無方,自己的靈應可以大派用場。現在則是你攻我守,再沒有以前可隨時開溜的方便,變成實力的較量。對比起來。敵我兩方兵力確是懸殊至極,隻是對方的後援部隊,已有足夠能力於兩條戰線作戰。

如果對方采穩打穩紮的戰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吃虧的將是自己。想到這裏,渾體冒出冷汗。

丹羅度根本不用直接攻打鹿望野,隻須截斷鹿望野到古道的連係,當清除了寨外的所有陣壘後,便等若敵方三軍會師,己方人馬隻能龜縮在兩座木寨內等死。

此正為穩打穩紮的策略。

在敵方逾三萬的龐大兵力下,精兵旅和白魯族戰士合起來不到五千人的聯軍是沒有機會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精兵旅的優點根本無從發揮,以至他對林壯的求援無計可施。試問在眼前的絕局裏,他可以怎樣去支持古道的兄弟?抽調多少人手才足夠?

成也鹿望野,敗也鹿望野。

他的問題是低估了丹羅度。

龍鷹向本修阿那問道:“有發現嗎?”

本修阿那道:“隻間接找到敵人的痕跡。我們找不到人後,遍查往雀河古道去的丘陵和礫石地帶,發現有大批騾駝走過的新痕。”

龍鷹心叫救命。

丹羅度不急於求勝,按兵不動,正是等候東北方來的後援部隊,送給他們最需要的糧貨物資,又可順便示敵以弱,增添精兵旅驕狂之心。事實上,包括龍鷹在內,確給連番的勝利衝昏了頭腦。

沉聲道:“以前想好的再不可行,我們必須徹底改變克敵的策略。”

桑槐、林壯和本修阿那為之愕然。

龍鷹沉聲道:“我們隻剩下一招,此招叫‘擇肥而噬’。”

※※※

龍鷹的一個念頭,為精兵旅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著設立了完善的通訊網,新的指令於當天黃昏傳往丁伏民,再送往予風過庭的一方。

夜幕低垂時,符太回來了,帶來龍鷹在此際最需要的情報。

兩人在營地外一道小溪旁坐下說話,抵達不久的雪兒一旁吃草,陪伴主人。

符太道:“丹羅度可以瞞過任何人,但怎能瞞得過我?”

龍鷹道:“那個部隊藏身何處?”

符太道:“就在木燃穀內。”

龍鷹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麽?”

不由記起早前本修阿那說過,發現有大批騾子和駱駝,經丘陵和荒原往南下的遺痕,當時還以為是運送糧貨的隊伍,沒想過正就是後援軍,且占據了水源所在處的木燃穀,成為敵方主力軍的堅強後盾。

符太得意地道:“你猜我為何會直找往木燃穀去呢?”

龍鷹搖頭道:“今次真的想不通,照道理你該不曉得雀河古道有個叫木燃穀的地方。”

符太道:“因為我偏好想別人沒想過的東西。鷹爺猜敵軍藏身於鹿望野的東北方,我卻朝東南去搜索。到離雀河古道三十裏處,發現了敵人的哨崗,並偷聽到他們私下多次提及雀河古道的木燃穀,遂往南尋去,再發現五個哨崗。這些哨崗非常隱蔽,稍不留神恐會錯過。”

龍鷹精神大振,道:“這麽看,丹羅度是決定了以奇兵來襲鹿望野。”

符太道:“肯定是這樣子。我到達木燃穀時,穀內兵力達萬五之眾,且秣馬厲兵,一派隨時可起行的勢頭。”

龍鷹歎道:“如真有命中注定這回事,你肯定是我命中的吉星喜神。”

符太喜道:“我很高興你這麽看我。”又道:“這場仗看來很難打。”

龍鷹苦笑道:“的確很艱難,最怕是敵人先截斷鹿望野和高昌古道的聯係,那時敵人愛攻哪一方,主動權全掌握在丹羅度手上。”

符太點頭道:“我愈來愈感到戰爭的趣味性。顯而易見,丹羅度的殺著正是部署在木燃穀的生力軍,其他兩軍則是作牽製用。”

龍鷹頭痛道:“偏隻是負責牽製我們的敵軍,已有足夠打垮我們整個聯軍的實力。他奶奶的,前門拒虎,後門進狼,我們辛苦營造出來的優勢,已被這支一萬五千人的生力軍破壞無遺。”

符太興致勃勃地道:“這正是最引人入勝的地方,鷹爺如何應付?”

龍鷹沒好氣地道:“你也有腦袋,為何不動腦筋想想。”

符太道:“敵人在使詐。”

龍鷹動容道:“果然是懂動腦筋的家夥,詐在何處呢?”

符太道:“在兵員的數目上。”

龍鷹道:“說清楚點!”

符太道:“你的感受不會如我般深刻。是我親眼看著丹羅度的四萬兵在天山之南集結會師,親手去計算他們的人數。這另一支後援部隊人數該在五千人間方才合理,怎會忽然變出一萬五千人來。丹羅度在欺騙我們。”

龍鷹拍腿叫道:“你確為老子的福星。”

丹羅度確是用詐的高手。他最高明的地方是雖受重挫,卻沒有亂了陣腳,且覷準龍鷹一方受到鹿望野羈絆和兵力薄弱兩大弱點來調兵遣將。

通過鳥妖的傳訊,他向分從東西兩路而來、各五千人的後援部隊發出命令。西來的五千人,打鑼打鼓沿高昌古道南下,於古道的咽喉位置,隔岸建起兩座木寨,截斷南北的交通,令龜茲和高昌諸國欲援無從,精兵旅則沒法北上。

從東路來的後援部隊,直接潛往雀河古道,藏兵於木燃穀內,立即向丹羅度的二萬主力軍,提供糧草物資。

東西兩路,一暗一明,將突厥人的惡劣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可是在表麵上,卻形成龍鷹一方認為丹羅度的主力軍仍陷於饑寒交迫的錯覺。

同時丹羅度采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狡計,暗中將手下仍保持強大戰力的一萬人調往木燃穀,與五千後援部隊會合,準備予精兵旅和白魯族的聯軍致命的一擊。現時沿高昌古道北上,兵逼寨堡的所謂主力大軍,實際上兵力隻在萬人間,其中部分是傷兵或因抵不住風寒而病倒者,戰鬥力並不強大。龍鷹一方之所以在人數上出錯,不用說也知丹羅度采取了紮假草人和空帳之法,瞞騙了白魯族的探子。

可以想象在如此情況下。聯軍縱然猜到丹羅度有分兵奇襲鹿望野之計,也會因應表麵的形勢,將主力移往高昌古道。留守鹿望野的兵力,一千之眾已是極限,還以為足夠守穩鹿望野。當發覺來襲者的兵力是留守者的十多倍以上時,已是錯腳難返。

這個一萬五千人的敵方部隊。掌握著勝敗的關鍵。

當敵人前後夾擊高昌古道倚寨苦守的聯軍時,敵人的奇兵從木燃穀鑽出來,直撲鹿望野,即使不能立即攻陷白魯人的山寨,其力亦足以將山寨重重圍困,截斷鹿望野和高昌古道的聯係,那時聯軍將優勢盡失,隻看能撐多少天。

丹羅度整個反攻計劃可說是天衣無縫,被識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偏遇上符太這麽樣的一個人。

換過丹羅度的對手不是龍鷹,知道與否亦沒有分別,皆因雙方兵力懸殊,無從拆解。

符太雙目妖芒閃閃,興奮地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優勢,是擁有眾多高手,人人能以一擋百,而對方的高手則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能拿出來見人的沒多少個。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龍鷹道:“對極了!告訴我你心裏的對策。”

符太一字一字緩緩道:“隻要能奪取突厥人的東寨,時機將屬於我們。”

龍鷹雙目生輝用神打量他,笑意從唇邊擴展,欣然道:“不愧是大明尊教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一語中的,道盡製勝之道。今趟由你策劃指揮如何?”

符太給嚇了一跳,忙道:“萬萬不可,我是個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不會理會其他人的死活。”

龍鷹道:“你肯這麽想,正代表你關心兄弟們的生死。”

符太苦笑道:“說到底,我仍是為了自己。我們是否須立即起程呢?”

龍鷹探個懶腰,道:“我們已有三天沒闔過眼,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早才行。”

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滿足和喜悅。不但因符太的轉變,還因能知己知彼,仿如從暗無天日的困境,來到陽光普照的樂土福地。

正因掌握著敵人的虛實動靜,所以今晚可以倒頭大睡,深入夢鄉。

符太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我從木燃穀全速趕回來,隻花了三個時辰的光景,可是如敵人從木燃穀進軍鹿野原,我看沒三天不行。他們走的必須是平緩的丘陵和礫石原,我卻是山過山、嶺過嶺,不用繞個大彎。而且我從他們哨崗的位置,可大約推測出他們行軍的路線,這方麵有用嗎?”

龍鷹長身而起,道:“確實的情報是戰場上最珍貴的資料,我要你將所見所聞,一點不漏的盡告林壯和桑槐,你老哥辦得到嗎?”

符太忸怩地道:“試試看吧!我很不慣與你之外的其他人說話。”

龍鷹一呆道:“我好像看到你第一次臉紅。”

符太尷尬地道:“我怎會害羞?”

龍鷹哈哈一笑,硬扯他返營地去。

※※※

龍鷹於破曉前自然醒覺,躺在帥帳內的寧和裏,聽著刮過草原的長風呼嘯聲,還感到濕潤的氣味。

外麵下著毛毛雨粉,換過在半荒漠地帶外的孔雀河,將會是雪粉飄飛的情景。

隻有在這奇異的地域,不單一天內可經曆四季的變化,多走幾步路即可到達另一個截然有異的天地。

符太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和他接觸多了,不住對他本性善良的一麵有新發現。

“善良”一詞或許有誤差,因他絕非善男信女,但正如龍鷹說的,在邪異的表麵底下,他擁有的是一顆“赤子之心”,對自身的存在和人生的意義,做過深入的思考。

幸好他甫出道遇上了自己,令他因著遠大的目標,肯與龍鷹並肩作戰,亦因此而逐漸改變其偏激的行為和想法。

符太點出了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時間是在他們的一方”。高昌古道北麵的敵軍之所以尚未分兵南來,是要待己軍被北上的敵軍牽製,難以兼顧時才從容南下,怕的當然是他們傾全力攔途截擊。

而對方秘藏木燃穀內的奇兵,必須俟己軍遭前後夾擊的一刻,方會動程往鹿望野去。

就是這時間上的差異,令龍鷹掌握了致勝的時機,以集中對付分散,在敵人三軍會師前,擇肥而噬。

昨晚臨睡前,他將博真的寶藏,告訴了林壯、桑槐和本修阿那,後兩人倒沒什麽,皆因鹿望野自給自足,多件寶物少件寶物,至乎黃澄澄的金子,對他們沒有損益,但林壯卻聽得精神大振,唯一擔心的是主子橫空牧野,經龍鷹保證可說服橫空牧野後,歡天喜地的去告訴其他兄弟。

龍鷹入睡前聽得營地內議論紛紛,人人處於亢奮的狀態。激勵士氣的方法裏,無過於此。

真希望博真的寶藏確有其事,否則連龍鷹自己也會感到失望。此大汗藏寶最誘人之處,是誰都不曉得藏的是什麽好東西。

他感應到符太來了。

符太從不睡在帳幕內,他有點像個苦行者,不求安逸舒服的環境,晝夜都在刻苦的修行裏,也令他成為可怕的高手。符太使他想到在荒原獨行的野狼。

龍鷹有些兒不情願的坐起來,打個嗬欠,多麽希望可再睡他奶奶的幾個時辰。

符太揭帳而入,盤膝坐在羊皮氈上,道:“你和那叫楊清仁的人交過手嗎?”

龍鷹一邊穿衣,一邊道:“試過兩次,都占不了什麽便宜。以武技論,他在參師禪之上而不在其下,但在某一方麵,卻是參師禪沒法和他相比的。”

符太好奇地道:“是哪一方麵?”

龍鷹道:“就是憑合指一算,預知未來的能力。”

符太一震道:“這小子極可能練成了我們《禦盡萬法根源智經》裏的《煉靈卷》。”

龍鷹皺眉道:“煉靈?”

符太道:“說來話長,遲些再告訴你,是起程的時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