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鷹飛至離西寨百多丈的高空,一個盤旋斜飛而下,觀其勢,似是要降落寨內的空地處。

人人屏息靜氣,怕它受驚擾臨時改變主意。

鷹兒循著一道優美至超越任何言詞的軌跡,從數百丈的高空滑翔過來,不費半分氣力似的,眨幾眼的光景,飛近至毛發色紋清晰可見的位置。

自問有資格出手者,無不蓄勢以待。

百丈、九十丈、八十丈,不住的接近。

夠眼力的,可看到它係於腳爪上傳訊用的小竹筒,不論其內容如何,怎都會透露點鳥妖所在的蛛絲馬跡。

龍鷹喝道:“老子來伺候它!”

五十丈、四十丈。

各人心中大定,因獵鷹進入了弓矢的射程內,至不濟亦可將其射下來。

倏地獵鷹雙翼連拍,不但改變了滑翔往下之勢,還改朝上飛。

龍鷹比任何人更早一步感覺到獵鷹波動上的轉變,立展彈射,從高起的箭樓上直射上半空,眨眼的工夫,人和鷹的距離拉近至兩丈許。獵鷹非常機靈,感應到危險,猛振雙翼,竟懂得斜飛開去,龍鷹即使能上升至同樣的高度,也要撲個空,何況鷹兒乃斜飛往上去,飛速驟增,此時除非是龍鷹的折疊弓,其他凡弓亦遲卻一步。

一道人影從西寨廣場空地處直彈上天,速度與龍鷹的彈射所差無幾,赫然是不知溜到哪裏去的符太。

他衣袂拂揚,雙手做出奇異複雜的動作,似是要隔空將獵鷹抓攫下來,最駭人是他一雙手忽紅忽白,顯然正施展某種奇功異法。

令人難以相信的事發生了,獵鷹像給無數蛛絲般的線拉扯著,雖欲振翼高飛,卻如給某一力量凝固了,不但飛不上去,還往下墜跌少許。

龍鷹此時來到它下方三丈許處,機栝聲響,飛天神遁離手射出,一下子纏緊它一雙鷹爪。因其用勁巧妙,沒損傷它分毫,隻是將它生擒活捉。

眾人發出震寨喝彩聲。

※※※

荒原舞讀罷從獵鷹取下來的“傳書”,向龍鷹、風過庭等道:“這是鳥妖送給這處駐軍最新鮮熱辣的情報,說在下遊一帶方圓五十裏之內找不到我們的蹤影,卻發現了我們行軍留下的痕跡,估計我們會突襲兩寨。”

眾人聚在木寨中央的空地處舉行會議。剛建奇功的符太獨自立於一角,離他們有二十多步遠,默默調息。

他們對符太駭人的隔空製鷹手段仍是印象深刻,亦知令他損耗真元,需時間回複。

覓難天道:“鳥妖確為最了得的探子,不過今次是遲卻一步,故此傳書落入我們手上。”

風過庭神色凝重地道:“幸運並不會永遠追隨我們,一天不殺鳥妖,我們始終會在他手上吃大虧。”

君懷樸道:“很大機會現在他已發現我方與戰馬留在下遊旁山林裏的兄弟,隻要通知丹羅度,派出一軍,我方兄弟會陷入危險裏。”

管軼夫眉頭大皺道:“現在我們需應付東寨敵人的反攻,實難以兼顧另一條戰線的戰事。”

他說出了目前進退兩難的處境。

留在下遊處的兄弟,由於有兩百多匹戰馬,即使能成功渡往孔雀河西岸亦無路可走,故要前來支持,必須走東岸的高昌古道,可是道路已被敵人截斷,難以通行,且會被東寨的敵人迎頭痛擊。留在原處布防嗎?區區百多人,怎抵得住丹羅度的大軍?

唯一的選擇,似乎是退返鹿望野,可是這麽一來,他們將失去優勢,坐看丹羅度的大軍與後援部隊成功會師,而龍鷹等將被截斷後路,成為孤軍。

覓難天沉聲道:“如果我們放棄西寨,這一場仗我們已經輸了。”

荒原舞道:“關鍵處仍在鳥妖。”

龍鷹雙目魔芒閃閃,大動腦筋,向風過庭和覓難天道:“隻完成了一半的西寨當然是不堪一擊,但如果有三天時間做足準備,憑著守風城的經驗,公子和難天有把握嗎?”

風過庭道:“我們還有這麽多時間嗎?”

龍鷹仰首觀天,道:“天氣這麽冷,隔河的朋友連續辛苦了多天,昨夜更沒覺好睡的,現在仍然忙個不休,沒捱病也給凍壞,不好好休息兩、三天,何來動手的精神和氣力?”

君懷樸擔憂地道:“如我是對方主帥,會著一半人先好好休息,那明天破曉時,便有足夠人手渡河來攻。”

龍鷹道:“不會有任何分別,幾個時辰內必有一場風雪,令他們工事延誤。且渡河豈是易事,我們可采突襲的手段,不讓他們在近處鋪設浮橋。我們最害怕的是他們的投石機,幸好河灘不利投石機的移動,須直接運送至近處方能發揮效用,那亦等若將投石機送入我們投石機的範圍內,高下立見,我們是占盡優勢。”

覓難天道:“我們立即動手加強西寨的防禦力,可在斜坡腳的位置挖三道置有尖刺的陷坑,並於斜坡中段設短木樁當作外寨牆,又加建箭台。西寨形勢險要,易守難攻,任對方如何心焦如焚,亦隻有強攻一次的能力,失利後需數天時間,方可組織另一次的渡河反攻。你要到哪裏去?需多少人手呢?”

龍鷹雙目殺機大盛,道:“我要憑此鷹兒尋得鳥妖,然後不惜一切將他殺死。人手方麵,有原舞、符太和桑槐兄隨我去便成,順道聯絡留在下遊處的兄弟。”

接著望向桑槐,道:“桑槐兄隨我們乘筏走一段路後分手,先去知會下遊的兄弟,然後趕往鹿望野,部署在沒有鳥妖下的新戰略。”

荒原舞大喜道:“你真有把握尋得鳥妖嗎?”

龍鷹道:“原本沒有半點把握,現在卻是信心十足。”

博真欣然道:“你們放心去吧!守這裏比守山南驛容易多了。”

龍鷹目光投往符太,笑道:“我知你在聽著我們說話,還需調息多久呢?”

符太聞言朝他們瞧過來,迎著眾人目光,兩眼異芒遽盛,陰惻惻地道:“隻要找到鳥妖,他是死定了!”

※※※

雪粉漫空,天地迷茫,孔雀河和兩岸的雪野渾融合一。

桑槐於半個時辰前登岸去了,剩下龍鷹、荒原舞和符太三人輪流操筏。

鷹兒被關在籠子裏,戴上鷹帽,爪係腳帶,再以布帛罩著木籠為它保暖,置於筏子中央處。

此時輪到龍鷹以撐杆控筏,隻要不讓筏子撞石或擱淺岸灘,可順流而下。

荒原舞和符太挨著鷹籠半坐半臥,爭取休息複元的時間,除龍鷹外,兩人均披上鬥篷,且須不時活動一下,抖掉鋪在身上的雪花。

荒原舞揭開少許蓋布窺看鷹兒的情況,向龍鷹打出一切妥當的手勢,道:“鳥妖雖懂控鷹之術,卻非愛鷹之人,否則怎會教鷹兒來冒雪寒之險?”

龍鷹道:“魔門中人大多自私自利,為求成功,不擇手段,怎會理會鷹兒的死活。”

一直沒說話的符太,冷冷道:“你憑什麽認為他是魔門中人呢?”

龍鷹心中打了個突兀,衝口而出的一句話就給符太這另一個妖人拿著小辮子,要解釋當然輕而易舉,卻會泄露出他一些秘密。直至此刻,他仍感難以信任符太,至乎不知該視他為友還是敵。淡淡道:“如果連這點道行也沒有,何來完成你老哥心願的資格?”

荒原舞也很想曉得答案,但他機靈之極,猜到龍鷹不願直接回答符太,遂岔開道:“符兄今早製鷹的手段令人感到驚心動魄,究竟是什麽功法呢?”

他是沒話找話來說,明知符太不會老實答他。豈知符太想亦不想,先令人難以理解地歎了一口氣,答道:“此為敝教鎮教的絕學‘血手’,據說自創教以來近三百年,能練成功者隻有兩個人,我是其中之一。”

龍鷹大訝道:“既然最厲害的功夫已給你練成了,為何還要找那東西呢?”

荒原舞聽得一頭霧水,因龍鷹尚未向他透露符太的出身來曆,又或與符太走在一起的緣起因由。

符太凝望雨雪飄飛的廣闊河岸空間,籲出一口氣,答非所問地道:“當我練成‘血手’的一刻,我一方麵感到心滿意足,另一方麵卻非常失落,因為我意識到已到達了一生人裏再不能逾越的頂峰,也是終點。”

龍鷹輕描淡寫地道:“另一個練成‘血手’的人是否楊虛彥呢?”

符太完全沒有龍鷹期待中的反應,目光投往河水,以一種不合任何感情的冷漠語調道:“龍鷹!我對你的容忍已接近極限,勿要惹毛我。”

荒原舞為之愕然,大家本說得好好的,為何符太忽然說出似要和龍鷹割席般的狠話,一時無從插口。

龍鷹灑然揮手,微笑道:“好吧!你這家夥敏感而聰明。我之所以猜到鳥妖是魔門中人,因為我至少是半個魔門之徒的身份,練成了‘道心種魔’,故對魔門知之甚詳,從伴在鳥妖身旁的無瑕和無彌兩女的身具媚術,猜到他乃魔門之輩。”

荒原舞明白過來。

符太忽然不惜翻臉的態度,是因感到龍鷹不信任他,而他卻是知無不言,故大感不滿,亦從而看出符太喜怒無常的性格。

符太妖芒閃閃地盯著龍鷹,現出個詭異的笑容,柔聲道:“終於有人練成‘道心種魔’哩!故此你便是魔門邪帝。早從第一眼看見你,本子已感到你在某一方麵與我非常近似,從而生出親近之心,興起攜手作戰的念頭。我對你說過的,沒有一句是謊言。你明白嗎?”

龍鷹淡淡道:“不但明白,且認同你的憤慨。不過請你老哥永遠不要忘記,主宰我者是‘道心’而非‘魔種’,你必須堅持‘隻殺敵不殺人’的承諾,否則我們合作的基礎將**然無存。”

符太冷冷道:“你真有殺本子的把握嗎?”

龍鷹雙目魔光遽盛,沉聲道:“你隻能瞞過我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而當你不得不施展‘血手’,催發龐大的潛力,事實是你已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刻,殺不了我時也絕逃不遠,因需要一段時間方能複元,又或永遠不能回複過來。”

符太表麵似是木無表情,不為他的威嚇所動,但龍鷹已感應到他心內的震駭。

龍鷹所說符太成功瞞過他的那一次,指的是龍鷹與烏素於敵營外密會時,給符太在旁窺見。但最有威脅力的是龍鷹雖未與符太交鋒,竟能看破符太的“血手”奇功,乃一種催發潛能的厲害功法,怎到符太既不明白亦暗吃一驚。

與符太此人交往,一般交朋結友的方法全派不上用場,至乎情義或利害關係,對他亦不起作用,龍鷹從未遇上過像他般難以預料的人。

龍鷹接著道:“你剛才肯施展‘血手’,遙製獵鷹,使我們得到一個殺死鳥妖的機會,我心中非常感激。所以不論你將來如何出賣我或開罪我,我也會放過一次殺你的機會。”

符太陰聲細氣地道:“這並非邪帝的作風。你或許不是我的朋友,卻永遠是我的戰友,希望你明白這兩句話,對我來說是多麽難才說得出口來。”

又皺眉道:“鷹爺怎能隔遠看幾眼,立即掌握到我的功法?”

到此時默默旁聽的荒原舞方鬆了一口氣,感到兩人間的緊張氣氛和緩下來,恢複正常。不由得佩服龍鷹應對符太這天生邪人的非凡手段,其中包含著的智能、機鋒和對此子心態的掌握。

龍鷹坦然道:“對魔種來說,天地萬物無一不是‘波動’,遠近和距離不構成任何分別。”

符太籲出一口氣道:“難怪你可能人之所不能。”

荒原舞也聽得發起呆來。龍鷹說的,已完全超越了任何武功心法。

龍鷹道:“你仍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符太有點驚魂甫定,不像他平時般的迅速反應,沉吟片晌,才答道:“我要找的東西,與武功沒半點關係。”

接著道:“楊虛彥尚差一線,方練得成‘血手’,轉黑而非紅變,但已非常難得。現在我方真正相信你沒有誆我,你確曉得《智經》落入誰人手上。”

轉向荒原舞道:“我們現在說的,請荒兄為我們守秘密。”

荒原舞聽得心中不悅,卻不敢刺激這個行事難測的人,一笑置之。

龍鷹歎道:“你須學懂接受我的兄弟和朋友,《智經》雖是落入一個人的手中,但此人卻有整個大江聯至乎未來的中土朝廷做後盾,要追回《智經》並非易事。”

符太歎道:“我自少養成不信任人的習慣,荒兄勿要怪我,還需一點時間。”

荒原舞道:“這個我是明白的。”

符太雙眉上挑,道:“你是真的明白我嗎?”

龍鷹啞然笑道:“你仍不脫懷疑別人的性情。讓老子告訴你,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明白別人,隻能憑零碎的印象和言談形成自以為是的看法。但我的確很想知道你多一點,是什麽原因令你變成這般的一個人?”

符太左顧右盼,從容不迫地道:“我們還有時間嗎?”

荒原舞笑道:“我聽得入神,差些兒忘掉到這裏來是幹什麽。咦!雪快要停止哩!”

龍鷹道:“兩位準備好了嗎?”

一杆撐往右岸一塊大石處,魔勁爆發,木筏斜斜橫過河道,朝右岸停泊,最後擱淺在石灘處。

符太揭開蓋籠的布,荒原舞則解開係鷹的腳帶,把戴著蒙眼鷹帽、模樣趣怪的鷹兒小心翼翼取出來。

獵鷹因受過鳥妖的嚴格訓練,沒有出現受驚掙紮的情況。

荒原舞以手臂舉著獵鷹,送到龍鷹身前。

龍鷹為鷹兒揭開鷹帽。

鷹兒沒有立刻飛走,銳利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三人。

龍鷹探手撫它的背脊,輸入魔氣,助它對抗嚴寒,柔聲道:“快帶我們去找你的主子。”

荒原舞一振手臂,獵鷹發出鳴聲,離臂振翼衝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