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來的天山族兄弟並非年輕的小夥子,而是外形有點像崔老猴、四十多歲的痩漢,雙目精靈,手足靈活。

荒原舞介紹他名古竹。

龍鷹想起達達和其它遇害的天山族兄弟,心中一陣酸痛,道:“有關達達等……”

古竹兩手分按兩邊額角,泰然道:“一切遵從山神的旨意。”截斷了他的話。

如果龍鷹是初到貴境,隻會從字麵去了解這句話,可是與眾多遊牧和遊獵民族密切接觸後,他深切體會到這句話背後的含意。正如風過庭早前說的“人算怎及天算”,“一切遵從山神的旨意”是一種聽天由命的生活態度。不論做任何事,他們都不會忘掉是由未知的因素決定一切,而這個未知數無處不在,特別是突然而來的災禍。

像剛才博真所說的寶藏,便是事前怎麽都想不到的未知數。任你如何計算,不測的因素總可令任何具體的安排落空,變化無常。

古竹沉聲道:“突厥人在上遊三十裏處,砍倒大批樹木,成為障礙,封鎖了長達半裏的一截高昌古道,再沒人能到南麵來,也沒有人能到北麵去。突厥人同時在兩岸建設堅固的木寨,架起浮橋,製造木筏。”

此時覓難天、虎義、桑槐等來到四周,聽得麵麵相覷。

敵人此著厲害至極,且是他們沒想過的,他們既不能在未清理障礙前,由古道北上,高昌、焉耆、龜茲、回紇等國縱有意來援,亦受障礙所阻。

要到天山去,隻能走半荒漠地帶。

風過庭問道:“是何時開始的?”

古竹道:“昨天午後他們停止行軍,開始伐木。”

覓難天咋舌道:“他們難道昨天已收到丹羅度的命令?”

虎義道:“肯定是鳥妖能以獵鷹傳遞訊息。”

君懷樸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古竹神色凝重地道:“這個部隊兵力達五千之眾,共三百五十輛騾車,載滿糧貨物資,還有五十台投石機。”

龍鷹心中喚娘,隻是這個部隊,已有足夠攻打鹿望野的實力。原本打好的如意算盤,全告落空。

古竹歎一口氣,無奈道:“在殺死鳥妖前,我們必須撤離這個區域。一切遵從山神的旨意。”

龍鷹道:“我們是明白的。”

古竹去後,眾人的目光落在龍鷹身上,看他有何妙策應付眼前艱難的局麵。

龍鷹求助似的朝風過庭瞧去。

風過庭以苦笑回報。

現時最大的難題,是當後援部隊已立於不敗之地時,丹羅度二萬多人的大軍將兵分多路,全麵進犯鹿望野。兵力懸殊下,他們隻能退守鹿望野,因不可舍白魯族而去。

當高昌古道的控製權重入突厥人之手,龍鷹等則被困死在鹿望野,突厥人則可重啟古道,讓援軍源源南下,那時他們將變成“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

時間緊迫,一俟丹羅度大軍展開行動,他們將失掉最後的扳回機會。

如果不是冰雪漫野的天時,火攻是最佳的破敵策略。

想到這裏,龍鷹的靈機來了。

道:“敵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荒原舞問道:“你指的是丹羅度的主力軍,還是後援部隊呢?”

龍鷹斷然道:“時間無多,我們先安置好馬兒們,然後造筏渡河。我們未來的成敗將由今夜的行動決定,成功了,人人可發大財回家去。”

除博真和風過庭外,個個聽得一頭霧水。

※※※

孔雀河落日的美景非常迷人。

夕照的霞彩從西麵撤往寧靜潔美的雪白河原,水麵霧氣繚繞,他們就像在一個迷離的銀白色世界裏。沙漠荒原,被遠遠拋在後麵。斜陽輕柔地撫摸結滿樹掛的林木。

孔雀河西岸為人跡罕至之地,被原始森林覆蓋,穿行不便。幸好冬季孔雀河流量大減,騰出了寬闊的河灘,提供了溯河而上的方便捷道。

一條木筏在個許時辰前弄妥,龍鷹精挑百人,包括所有高手在內,開始分批渡河。

看著最後一批人在繩纜牽扯下,橫渡孔雀河,龍鷹終說出他腹內的大計,道:“打個譬喻,我們現在等於去進行一個刺殺行動,目標卻非是人而是物,不論對方實力如何雄厚,我們隻須做點的突破,尋得目標,便可成功。說不定還能毀掉對方的投石機。”

他們坐在岸旁的石上,等待黑夜的來臨,怕的是鳥妖的空中探子。

對獵鷹來說,他們在孔雀河的東岸或西岸,不會有分別。

如鳥妖晝夜不停的全速趕路,大有機會已在後援部隊裏主持大局。

風過庭道:“你的所謂‘物’,指的是否對方的毒煙彈?但你怎能肯定他們擁有火器呢?”

龍鷹道:“默啜一直在做著戰爭的準備工夫,由於缺乏技術,所以不論投石機或火器,均由大江聯從千裏外偷運到大漠來。投石機和火器是用來攻打碎葉城之用,儲存在弓月城。上次敵人來攻打貞女綠洲,因荒漠區行軍不便,隻攜備少量投石機和火器。今次傾力而來,又有高昌古道之便,怎會隻帶投石機而不攜火器。所以我有信心後援部隊裏,必儲有火器。”

荒原舞皺眉思索道:“鷹爺的猜測,理該合乎情況。不過敵人達五千之多,又在兩岸建寨,肯定營帳處處,壁壘深嚴,且受過你老哥單人匹馬闖營壞了他們火器的深刻教訓,而我們還要先摸清楚火器的位置,才能動手,論難度隻比從夜空摘下明月易上一點兒。”

龍鷹反問道:“如果原舞是輜重部隊的指揮,會將火器藏在哪裏呢?”

覓難天代他答道:“當然是我們最難動粗強搶的安全處所。”

龍鷹又問道:“那究竟是東岸的營寨易被進犯?還是西岸的營寨呢?”

博真拍腿道:“伐木容易立寨難,對方昨天動工,現在略具規模已非常難得。在這個情況下,當然是西岸的營寨較易防守。我終明白為何要渡河哩!”

龍鷹道:“這個險是不能不冒的,如果尋得火器,可立即用來對付敵人,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如能占據西寨,更可隔河攻擊敵人。隻要我們到敵寨一看,觀其規模,可推測出對方是否蠢得將五千人全投進去設寨立營,從而曉得對方的戰力。回紇的菩薩以五千人打敗突厥的十萬人,我們以百人擊潰他們五千疲兵也不算太過,至重要是保命,千萬不能死,否則將空有發財大運而不能享。哈哈!”

荒原舞不解道:“你在說什麽?什麽是發財大運?”

龍鷹道:“過了今晚再向你老哥解釋,否則人人不肯去拚命,今晚的仗還用打嗎?”

又道:“兄弟們!是時候動身哩!”

※※※

敵寨出現前方兩百丈處,果如古竹說的,敵人於兩岸高地處,圍起大、小兩個木寨,小的一個在西岸,呈方形,每邊長約五十丈,以斬下來的原樹幹,削去枝葉,逐枝種入泥土,下加撐架,形成寨牆,堅固結實,高達四丈。沿寨牆設高出丈許的箭樓,可做瞭望台之用。

寨外周圍斜坡的樹木均被齊根砍掉,光禿禿的,如有敵接近,肯定瞞不過敵方放哨的戰士。

從他們的角度瞧過去,完全看不到寨內的情況。

對岸的木寨大上一倍有多,呈長方形,長的一邊達一百五十丈,窄的一邊也近百丈。都是四邊開門,但周圍隻清理了部分樹木,箭樓則完成了兩座,不及西寨的完成度。

兩寨之間架設了一道浮橋,河邊係著十多條木筏。寨牆頂每隔十步懸掛風燈,照得寨牆外的三丈許範圍,明如白晝。

他們所處的位置,視線受林木阻隔,看不到古道的情況。

覓難天倒抽一口涼氣,道:“幸而我們來得及時,如再給他們一個白天的時間,除非肋生雙翼,否則絕難潛進去。”

虎義苦笑道:“東西肯定收藏在西寨內,我真想不出能偷進去的方法。”

風過庭笑道:“偷雞摸狗的勾當,我們須向鷹爺學習。”

眾人藏身密林內,觀察敵情。

值得安慰者,對方要在兩天一夜裏,砍下這麽多百年、千年的老樹,以之設寨,須投進所有的人力物力,現在該已是人人疲不能興。

博真估計道:“大、小兩座木寨,頂多可容納兩千至三千人,騰出來的兩千多人,該在大寨的北麵另設營地。”

荒原舞仰觀星空,這已成為了眾人的習慣,不時留意天上或可能出現的探子,道:“於我來說,即使猜準火器藏在西寨內,除強闖一法,必無他途。”

風過庭見龍鷹正聚精會神的細察遠近環境,問道:“有感覺嗎?”

其它人屏息靜氣,蹲伏在雪林內,靜待龍鷹的指示。

龍鷹苦笑道:“我感覺到危險。”

除深悉他者如風過庭、荒原舞和覓難天外,其它人都不明所以,兩邊岸寨盡是敵人,當然有危險。

龍鷹忽有所覺,朝係在河灘的十多條木筏瞧去。

其中一個木筏,似是斷了縛繩,鬆脫開來,朝下遊漂過去,由於筏子是在木寨燈火的範圍外,又是無聲無息,似未被敵人察覺。其漂流的路線非常古怪,不是隨水漂往下遊,而似是給無形的纜索扯著,斜斜橫過河麵,朝他們的位置漂過來,非常古怪。

眾人都看到了,生出戒心。

龍鷹喜道:“不用緊張,是自己人。”

木筏擱在離眾人不到十五步的河灘處,一個人水鬼般從河水裏冒出來,像一條蛇般五體投地的在河灘遊移,快則似鬼魅夜獸,下一刻已來到他們前方,這才蹲起來。

赫然是濕透了的符太,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早曉得鷹爺不會錯過機會。”

風過庭心中一動,問道:“鳥妖在這裏嗎?”

符太雙目閃著妖異的芒光,像兩團鬼火,以帶點興奮的語調道:“鷹爺料敵如神,我依他授的錦囊妙計,埋伏於孔雀河西岸密林之頂,靜心守候。哈!天明前,鳥妖和兩個女人來了,隨行的還有近三十人,包括參師禪在內。什麽高手?給我暗綴後方仍懵然不知。鳥妖是我的。”

荒原舞淡淡道:“他是我的。”

符太微一錯愕,望向荒原舞。

龍鷹道:“鳥妖是大家的,但由原舞負責斬首,他們在哪一座寨內?”

符太歎道:“龍鷹確是龍鷹,他們全在西寨內。”

眾人到這時方明白龍鷹早前所說“危險”的含意。

西寨是個陷阱。

覓難天道:“真不可以小覷丹羅度和鳥妖,他猜到我們唯一自救之法,是擊垮這個後援部隊,而破敵的唯一辦法,是將火器搶到手上,再以之攻敵,因此故布疑陣,令我們誤以為火器是藏於易於防守的西寨,事實上西寨是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符太陰惻惻冷笑道:“但也不用高估他們。我在他們附近走來走去,這班蠢材一點察覺不到我,而他們的一舉一動,則盡收眼內。”

龍鷹向各人道:“看!這個家夥比我更懂賣關子。”

眾人很想笑,卻笑不出來,因符太即將說出來的,關係到精兵旅和白魯族所有人的生和死。

符太被稱為“這個家夥”,神情古怪的瞪龍鷹一眼,續道:“為引我們入彀,大部分投石機給送到西寨去,還故作神秘兮兮的將封蓋著的東西,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移往西寨,此事在入黑前進行,擺明是讓我們的探子去看。”

龍鷹苦笑道:“說出來吧!”

符太雙目異光閃閃,道:“蠢就是蠢,蠢人在離此半裏處西岸的密林裏,開辟出一片三丈見方的空間,築起個每邊長兩丈的木寨,用以儲藏火器,把守者不到三十人,但都是好手。”

人人聽得精神大振。

龍鷹沉聲道:“我們今次不但要奪得火器,還要攻取西寨,順手宰掉鳥妖。現在我們和敵人等於高手過招,絕不容敵人有扳回上風主動的機會。明白嗎?”

眾人頷首輕輕應諾。

《龍戰在野》(卷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