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目射奇光,分析道:“我們以前之所以害怕被敵人曉得我們的軍事目標,非是邊遨或遮弩,而是拿達斯要塞,皆因兵力薄弱,怕被對方以重兵阻截,而隻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方有勝望。事實上我們對拿達斯要塞的情況近乎無知,純是一個冒絕大風險的行動。”

眾皆默然。

符太盯著龍鷹,道:“本子發覺龍老兄你愈來愈對我的脾胃,不冒險有何樂趣可言?”

風過庭皺眉道:“為何你自稱本子呢?我從未聽人如此稱謂自己。”

符太聳肩答道:“這是我在教內的稱謂,說慣了口。嘿!以後再不這樣叫了。”

覓難天道:“是什麽教?”

符太打量他半晌,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那把刀般重的刀,色澤奇異,是由何種物料鑄製?”

荒原舞道:“勿要岔遠了,鷹爺請說下去。”

眾人目光又回到龍鷹處。

龍鷹道:“這兩天連續三場戰爭,峰回路轉,特別是剛才的一役,勝得意外,還將整個局勢扭轉過來。自越過庫魯克塔格山後,主動權首次落入我們手上。”

君懷樸拍腿道:“我明白了!我們最害怕的人,剛慘敗在我們手上。”

龍鷹用欣賞的目光瞥君懷樸一眼,道:“正是如此。能威脅我們奇襲拿達斯要塞的兵力,事實上全調往南方來對付我們,原來的兵力該達五萬之眾。但經貞女綠洲和山南驛兩役後,人數減至約四萬五千人。丹羅度今次以快騎來襲,三萬人該是極限,餘下的一萬五千人,部分是隨後而來的糧資隊和輜重等後援部隊,部分扼守往北的要道,也負責驛站等設施。現時在天山之北的敵人,除駐守拿達斯要塞的部隊外,就隻有遮弩的軍隊,或許還有千許兩千突厥人,數目多不到哪裏去。”

眾人終聽出趣味來。

龍鷹說得對,熱魅人已完蛋了,薛延陀馬賊被打擊至七零八落,丹羅度的突厥軍連遭重挫,主力兵驟減至二萬餘人,傷者數目之眾更難以計算,且變成深入敵後的孤軍,在一段時間內亦沒法得到支持。如能破他正南下的糧資後續部隊,丹羅度的軍團將立陷劣境。

龍鷹道:“突厥人號稱有四十萬大軍,打個折扣,頂多有三十多萬人,但這是孫萬榮之役前的事了,於該役默啜損失了逾四萬精銳,助遮弩攻打娑葛亦付出了代價,七除八扣下,不計現時丹羅度手上的人,留在突厥領土的戰士,該不過二十萬,真正的數目可能比這估計更少。所以如果我們可以全殲丹羅度和他的手下,敵人雖明知我們意在拿達斯要塞,一時間仍沒法支持該處的部隊。別忘記天氣愈來愈寒冷,天山之北是個被風雪封鎖起來的世界。”

丁伏民精神大振道:“隻要能擊潰丹羅度,我們可采取完全不同的戰術和策略來對付拿達斯要塞。”

荒原舞冷冷道:“我們不但要宰掉丹羅度,還要將鳥妖斬成十多塊。”

各人明白他的心情。不過不用他說,鳥妖是人人誌在必得,他的威脅力,等同千軍萬馬。

林壯道:“首先,我們必須成立一個消息的羅網,掌握方圓數百裏內的情況,以代替壯烈犧牲的天山族兄弟。”

荒原舞道:“聽鳥妖的口氣,隻尋得十多個天山族的兄弟,但今次天山族投進行動來的兄弟,超過一百人,這方麵由我去負責,我有辦法與他們重新建立連係。”

虎義道:“若然如此,會省去我們很多工夫。”

桑槐道:“丹羅度被迫撤往雀河古道,他唯一的選擇是沿古道往西行,直至抵達孔雀河東岸的高昌古道,也是最容易走的北上之路。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隻帶了十多天的糧水,所以當務之急,是與南來的後援部隊會合,以保糧資無缺。孔雀河東岸的古道也是糧道,是任何輜重部隊必走的路線。”

人人聽得雙目放光。

以雙方目前的實力比較,雖說對方士氣消沉,人疲馬倦,但己方也好不了多少,與對方正麵硬撼乃智者所不為,須鬥智而非是鬥力。

符太道:“我仍認為一天殺不了鳥妖,我們的妙計會變成蠢策。”

龍鷹探手抓著他肩頭,啞然笑道:“符老弟你肯定是個沒耐性的人,真不明白你如何可以閉關修行。我們這裏任何一個人,都比你更想殺他。你殺他或許是為了玩樂,我們則是生和死、成和敗的關鍵。但必須先探討大局,然後才輪到研究行動的細節。”

符太神情古怪地道:“我尚是第一次任得人抓著我,不懂閃躲。”

龍鷹放開他,向荒原舞道:“殺鳥妖和聯絡天山族兄弟是二而為一的事,與攻打敵人的後援部隊也可能是同一件事。我們看到的,丹羅度不可能看不到,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弱點。從丹羅度過往鍥而不舍的作風觀之,可說算無遺策,計中有計,每一次進攻,都封死我們進退之路,且有後著。”

一直聽而不語的博真歎道:“我現在明白鷹爺為何可以縱橫塞外,沒有人能奈何。正是這種對敵手的胸襟氣度,令鷹爺能知己知彼。”

直至此刻,龍鷹仍弄不清楚博真忽然現身此域的來龍去脈,因沒有細詢詳情的空當時間,隻隱約猜到他是從方雄廷處獲悉自己已返大沙海,故越天山南下,追到這裏來。

風過庭道:“他今次的後著,是快騎先行,輜重部隊居後,其中包括能攻城破寨的投石機,至或弩箭機和厲害火器,如我們避入鹿望野的山寨,他便可以此來對付我們。桑槐兄說得對,隻有孔雀河東岸的古道,方可以運送這批器械。”

虎義道:“這批器械本該是用來攻打碎葉城,給挪來對付我們。如有失閃,會影響遮弩的戰力。”

丁伏民道:“丹羅度與後援部隊會合後,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北上,到天山後重整軍容,守候我們北上。另一是繼續攻擊我們,直至我們被他殺精光。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避往鹿望野去,他會全力來攻。”

管軼夫輕鬆道:“後援部隊在與丹羅度會合前,已被我們殲滅又如何呢?”

龍鷹等熟悉他的人都生出奇異的感覺,他有點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沒有了以往的沉鬱,就像心中本烏雲密布的世界,化為陽光爛漫的天地。

龍鷹忍不住道:“管兄的心情非常好嗬!”

管軼夫點頭道:“昨晚本以為必死無疑,最後不但能逃出生天,還反敗為勝。我們的勝利,等於邊遨的覆亡,隻看何時可割下他的人頭。忽然間,我感到因過去而令我難以承擔的悲傷苦痛,就在天明的一刻煙消雲散,如得到了新的生命。”

符太看看龍鷹,看看管軼夫,不時目現異芒,似感到各人間的對話,新鮮有趣,刺激他的思考。

君懷樸深有同感地道:“昨夜確是令人永遠忘不掉的一夜。”

龍鷹沉吟片刻,道:“不論出現哪一種情況,丹羅度的最大破綻弱點,就是所有策略均針對殺死我而擬定,否則將步上軍上魁信的後塵。故此他的軍事才能雖高卻仍有跡可尋。若如高手對壘,被人先一步察覺招數的變化。隻要我們咬緊他這個致命弱點,不單可幹掉他,還可以幹掉鳥妖,等於厘清到拿達斯要塞之路,屆時將輪到我們將拿達斯要塞斷糧斷水,無所不用其極從各方麵打擊如在砧板上的肥肉般的守塞敵人。哈!爽透哩!”

林壯和丁伏民齊聲道:“請鷹爺下達軍令。”

龍鷹問桑槐道:“依桑槐兄估計,敵人需多少天,方能抵達鹿望野西孔雀河的位置?”

桑槐對這片地域的認識猶在虎義之上,故成為最有資格就此事說話的人。

桑槐想也不想地答道:“他們現在隻可以牽馬徒步沿雀河古道到孔雀河去,至快也要在黃昏才能到達岸區,沒有三天的休息時間,休想繼續行程。人挨得住,馬兒亦受不了。從那裏沿古道北上,再需三天,所以沒有六天,他們仍沒法抵達可攻可守的戰略點。”

這番話該曾在他腦袋內盤算過,一氣嗬成的說出來,滿載信心和說服力。

說畢又加上一句,道:“桑槐願追隨鷹爺到拿達斯要塞去。”

覓難天笑道:“歡迎之極!”

博真道:“我的生命從未試過這般多姿多彩的,我不但希望能和鷹爺轉戰天下,還要到中土去開眼界,目前則希望能加入圍剿鳥妖的部隊。”

龍鷹向眾人笑道:“博真兄是個有趣的人,一個人孤身從西麵千裏之外到這裏來,享受著周遊列國、四處流浪的生活。我在山南驛遇上他時,博真兄正和人以手臂角力。哈!”

又笑道:“大家休息夠了嗎?”

眾人轟然應諾。

※※※

今次之所以能反敗為勝,不單逃過全軍覆滅的厄運,還將整個局勢扭轉過來,關鍵處在於符太和博真兩人。

一如龍鷹預料,符太暗躡丹羅度撤離山南驛的部隊,伺機殺人,但一直找不到機會,到突厥軍從另一隘道穿越天山,與在另一邊等待的部隊會師,兵力劇增至四萬人,又分三路南下,心知糟糕。

龍鷹就是他的《禦盡萬法根源智經》最後三章,豈容有失,立即南下來警告龍鷹。

博真曉得龍鷹急趕回南方後,找方雄廷說話,從他處得悉龍鷹是到鬼洞山去,連忙南下,隻比龍鷹遲了一個時辰起步。不過他牽馬穿越天山卻比龍鷹多花了一天時間,到龍鷹乘雪兒南下,距離更被大幅拉開,兼且他並不熟路,到達雀河古道時,落後了近五天。

幸好龍鷹老馬失蹄,竟迷途到了鹿望野去。陰差陽錯下,博真到達雀河古道的一刻,精兵旅已朝西麵的木燃井去了。

博真走慣江湖,從駝跡、蹄印知道精兵旅剛離開荒漠區,遂追到木燃穀去,遲了兩個時辰,正是這兩個時辰,決定了連場血戰最後勝果誰屬。

博真事實上犯了個錯誤,因雀河古道東、西兩個方向駝印蹄跡斑斑,穀內處處是被殺的熱魅人,猜到龍鷹一方打了場勝仗,遂以為朝西去的痕跡為逃亡的熱魅人所為,遂循改往北走的駝馬隊蹤跡追趕,就在此時,他被符太發現了。

換過其它情況,即使博真曾和符太並肩抗敵,符太亦沒閑情理會博真,但為了尋得龍鷹,於是現身攔著博真,一起朝駝馬隊追去,就是這麽錯有錯著,聯絡上負責引路的桑槐,弄清楚情況。

如果隻是符太這渾身妖邪之氣的人去見桑槐,肯定得不到他絲毫的信任,幸好有博真這個豪邁漢子陪他一道去,又說出山南驛與突厥軍周旋的情況,取得桑槐的信任。

桑槐知事態嚴重,立即全速趕回鹿望野召救兵,駝馬隊自行到鹿望野去,又分出一隊人陪兩人往尋龍鷹,遇上了於擊潰邊遨後到鹿望野的部隊。

林壯、丁伏民等聞訊嚇個魂飛魄散,忙派出偵騎探子,掌握敵人情況,同時往西移師,做好救援的準備。

龍鷹等弄清楚發生的事後,莫不感謝老天爺的照拂。

天時、地利、人和固是勝敗的重要因素,但更不可缺的,是運道。

龍鷹等分作兩路,一路送傷員者返回鹿望野,另一路兩百人,以大周軍為主,包括全部高手,輕裝上路,朝西北走,目的地是孔雀河東岸的高昌古道。

眾人不時抬頭望天,尋找鳥妖派來的高空探子。

他們不敢過度催逼馬兒,黃昏前一個時辰,找到山區一個適合地點,紮營休息。

龍鷹憑其絕世箭技,打來幾頭野鹿,生起篝火,烤鹿肉做晚膳。

符太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眾人圍著篝火閑聊,話題落到符太處。

荒原舞道:“你們怎麽看這個人?他有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性格,使人很難信任他。”

覓難天道:“他不但性情難測,且渾身妖邪之氣,與他在一起,有點與惡獸同行的感覺,不知什麽時候凶性大發,噬你一口。”

風過庭笑道:“他的確是個可怕的人,但放心吧!我看他真的佩服鷹爺,而且他正因我們而改變著。如此般的一個人,如果成為敵人,可怕處不在鳥妖之下。”

桑槐問龍鷹道:“他剛才離營前,鷹爺和他說過一陣話,你們說什麽呢?”

龍鷹撕了片鹿肉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真好!我嗅到鹿望野的氣味了,如果不是地近草原,也打不到鹿。我剛才是教符太尋找鳥妖的方法。”

荒原舞沉聲道:“有什麽妙法可將鳥妖挖出來?”

龍鷹道:“坦白說,我並不知道,隻能隨機應變。不過若要尋得鳥妖,眼前是唯一的機會。鳥妖比丹羅度更想殺我,一來因知道已與我們結下深仇,老子絕不會放過他;二來他身負大江聯派給他不容我活著回中土的任務,在公在私,他都不肯放過這殺我的另一個機會。隻有在目前的特殊情況下,鳥妖方會暴露行藏。”

虎義不解道:“既然如此,鷹爺如何教符太尋找鳥妖之法呢?”

龍鷹道:“是依我的直覺,隱隱感到符太是鳥妖的克星。他們是同類人,分別在符太尚未有為惡的機會。符太是潛蹤匿跡的高手,這方麵的本領不在鳥妖之下,在武技上,我更看高符太一線,符太那種與生俱來似的狠勁,即使武功高過他者,亦要栽在他手上。”

又道:“由他去尋找正來搜索我們的鳥妖,怎都比我們勞師動眾好多了。”

覓難天拍拍肚皮,笑道:“明白了!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哩!”

龍鷹仰望壯麗的星空,道:“能活著多好,我會讓原舞親手砍下鳥妖的臭頭,以祭祀達達和天山族兄弟的在天之靈。”

一陣風不知從何處卷過來,像達達等從渺冥之中,響應龍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