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盡顯宇文朔北方世族第一人的功架,二十多步的距離,似一步跨越,長刀一收一搠,刀鋒如一點顫震著的寒星,能隨時變化,以應付龍鷹任何改變,亦看死龍鷹必須改變。簡單樸拙的一刀,刀勢卻將龍鷹籠罩覆蓋,令龍鷹除硬拚外,再無他法。

在刀鋒離龍鷹尚餘丈許之際,凜冽暗蘊回旋的冰寒刀氣,已使龍鷹如掉進冰窖,少點道行便血液凝固,可見此刀的威勢。

龍鷹麵對著這頂尖級高手嚴陣以待下的全力一擊,擋不過當然立即落敗身亡,擋得過亦好不到哪裏去。首先要應付宇文破和乾舜接續而至、從兩旁來的強攻,跟著將陷身於正從後方蜂擁而來,以百計的敵方高手。一旦陷入重重包圍裏,恐怕神仙來救,仍幫不上忙。

龍鷹於宇文朔發動的一刻,早雙掌吐勁,擊往禦道,整個人立往上升去,同時風車般翻騰,彎月刀來到手中,如電光一閃,迅快如神的砍向宇文朔的長刀。

龍鷹身法改變,早在宇文朔算中,隻沒想過竟是翻往丈許的上方,因為此乃最愚蠢的笨招,淩空何來著力之處?即使擋過他淩厲的一刀,落下來時肯定被各類型兵器剁成肉醬。但也知龍鷹絕非蠢人,這麽做必有其理由,然時間再不容他思索或變招。

龍鷹的彎月刀太快了。

宇文朔的問題,是太清楚龍鷹,又或自以為清楚龍鷹,過猶不及。

校場之戰後,東宮有資格的高手開了個會議,除破立大師外,有份與龍鷹動手的六大高手均有出席,交換分享與龍鷹交鋒的寶貴經驗,各抒己見,拚湊出關於龍鷹魔功的全貌,包括他曾動用過的一雙護臂“袖裏乾坤”。

現在的龍鷹沒有接天轟在身,剛才龍鷹闖關時動用彎月刀的情況發生在宇文朔視野之外,而縱然被龍鷹憑彎月刀的鋒快給砍斷刀槍者,怕事後仍弄不清楚龍鷹用的是何奇兵異器,在如此情況下,宇文朔心中的假想兵器正是龍鷹的雙護臂,並擬定了應對的絕妙手段,豈知不但妙想成空,龍鷹砍來的更是未曾想過的奇兵異器,如變戲法般神奇,其破空的速度更是宇文朔平生所遇上的兵器裏,速度最快的,就是此速度上的一線之差,令宇文朔本可千變萬化的刀勢,從活變死,隻餘一式。

長刀上挑,命中彎月刀鋒芒的外彎處。

“叮!”

火花激濺。

宇文朔被彎月刀驚人的力道壓得沉腰坐馬時,龍鷹借力再往上升去,快若驚鳥騰空。

乾舜、宇文破此時來到宇文朔左右,學後者般翹首上望,大感不妥。

後方趕至的人紛紛止步,看著龍鷹身形縮小,直升往七丈上的高空。

機栝聲響。

眾人大叫不好時,龍鷹射出飛天神遁,索鉤斜斜向上,越過八、九丈的虛空,險險抓著與門下外省相對的官署東朝堂堂頂屋脊的簷緣處。

下一刻龍鷹已卓立離地近百尺,鋪滿白雪的堂脊之上,被西北吹來的寒風刮得外袍飄揚飛舞,獵獵作響,直有君臨天下、俯視眾生的派勢氣度。

“嚓”的一聲,出乎所有人料外,龍鷹竟劃著火熠,火光映照,令他更是目標明顯,奇怪是火熠雖給吹得忽明忽滅,卻始終沒被吹熄,顯是龍鷹有控火的特別手段。

此時宇文朔等三人周遭聚集了百多騎,有些人已彎弓搭箭,準備發射。

龍鷹咧嘴一笑,居高臨下道:“勿要射箭,否則龍某人朝另一邊走。”

乾舜忙喝止眾人。

龍鷹雙目魔芒大盛,直望下來,目光凝定在宇文朔身上,閑適寫意地問道:“宇文兄想到了嗎?”

人人聽得摸不著頭腦,宇文朔卻立告色變,朝廣場一方揚聲喝道:“截住他!勿讓他著地。”喊話時,騰身拔起,投往廣場。

東朝堂頂上的龍鷹,消失不見。

※※※

龍鷹施展彈射,直衝往則天廣場的上空,橫跨至少二十丈的距離,才開始往下方彎去,依門前的路線,投地點該是墳起於禦道西麵、比沒有積雪的禦道高起達丈半延伸至則天門樓、人為的連綿雪丘。

在正常情況下,若下方為實地,這般插水式的從逾十五丈的高空掉下去,即使以龍鷹之能,多少受到震**,在短暫時間內失去戰力,可是實地換過軟綿綿的堆雪,當然是另一回事。

他以魔功將外袍收得緊貼身體,減輕風勢對他飛翔路線的影響,采取的非是從南往北的直線,因著東朝堂在禦道之西,距離足八十步之遙,目標雪丘位於他彈射起點的東北方,故他是斜斜朝雪丘投過去,落點該離敵方部署的最後關防約五百步,離宇文朔剛才的位置三百多步。

如果禦道暢通無阻,宇文朔見龍鷹在堂頂高處彈上天空,立即醒悟,發力循禦道追往他落點的位置,以宇文朔的能耐,大有可能後發先至,在雪丘恭候龍鷹大駕,那時就嗚呼哀哉,連藉官署林立的環境逃生的優勢也失去了,惟餘魂斷廣場之恨,瞧著可望不可即的則天門興歎。

龍鷹藉積雪突襲敵手仍是記憶猶深之際,給龍鷹一言驚醒的宇文朔色變是應該的,否則不配做龍鷹的對手。

龍鷹故意在東朝堂的屋脊端緣逗留,又劃亮火熠,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後來者自然而然集中到這截禦道來,目的正是為宇文朔製造不用花工夫的重重障礙,令他沒法瞬達全速,起遲數步。

攔在則天門樓前,離之逾千步的敵陣裏,聞宇文朔的喊話,立即反應,近十人離陣奔出,當龍鷹從至高點彎往下方的時候,帶頭的幾個高手奔逾百步的距離,依雙方的速度估算,龍鷹插進雪丘時,最接近的高手抵達百步之內。

另一邊是窮追不舍的宇文朔,後麵跟著乾舜和宇文破,雖遲起步,但因距離短上近半,故當龍鷹觸雪前,可趕至五十步的近距。

乍看龍鷹可及時進入雪丘底,然而危機正迫在眉睫之前。

從禦道北奔至的九個敵人,有八個人持弓執箭,奔在最前的是楊清仁和宗楚客,接著是洞玄子、夜來深和沈入夢,幾是緊貼奔在前的楊、宗兩人。其他人在經過“百步競跑”後,落後了一大截,難威脅龍鷹。

領頭的五人裏,惟沈入夢沒有弓和箭在手,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一時醒不起弓矢在這般情況下的關鍵效用。

宇文朔三人雖然來不及攜弓帶箭,以補距離不及的情況,但隻要擲出手上兵器,殺傷力不在弓矢之下。

龍鷹頓成活靶。

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數息間龍鷹將進入從相反方向不住接近的兩股敵人的箭程或投擲兵器的危險範圍內。

兩邊更遠處的敵人,隻餘旁觀眼前驚心動魄的份兒,不理是經驗豐富的江湖老手,又或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子,人人的心房莫不提至咽喉頂,呼吸屏止。

依常理,任龍鷹三頭六臂,仍難逃劫數。龍鷹從高空落下,無遮無掩,輕易被瞄準,更是有跡可尋,在高手如楊清仁、宇文朔等眼中,可一絲不差地掌握到他投下的未來軌跡,縱可借以隔空掌擊地延遲落勢或稍改落點的位置,仍然於事無補。在虛空妄用真氣,徒令龍鷹擋箭之力大幅減弱。

從任何一個方向看,龍鷹絕無幸免。

刹那後,龍鷹離廣場積雪的地麵不到十丈,朝禦道西的雪堆俯衝,迅速縮減離地的距離。

北麵趕至的楊清仁領頭止步,躍往右邊雪丘上,離龍鷹數息後的落點約百許步,舉起大弓,箭搭弦上,以他的箭藝,憑其真勁,有信心在龍鷹著地前命中之,即使龍鷹可在空中擋他此箭,雖可避過勁箭穿身之禍,仍要被其勁氣硬撞至大幅偏離落點,墜往積雪不過四尺的廣場雪麵,與插潛雪丘有著天壤雲泥之別。

其他人紛紛效尤,散往楊清仁左右兩方,洞玄子更躍往道東雪丘上,彎弓搭箭,瞄準不住往前方百步處的雪丘疾衝,如獵鷹從高空急降、捕食雪丘上無形獵物的魔門邪帝。

宗楚客、夜來深手上強弓亦拉成滿月,蓄勢待發。

隻有沈入夢呆立禦道中間,雙目射出哀色,不忍睹龍鷹的收場。

宇文朔、宇文破和乾舜仍步法不變的疾奔而來,前兩者的兵器均到了手上,既可立即投入戰鬥,又能隨時投擲。乾舜像沈入夢般,沒祭出兵器,不忍落井下石。要與他崇慕的超卓人物對敵,非其所願,隻恨因隨北方世族選了李顯的一邊,身不由己。

八丈。

楊清仁默默射出滿弦的一箭,以肉眼難掌握的驚人速度,橫過近二十丈的距離,幾是弦響箭到,中間似不用花時間,瞄射的位置妙至毫巔,若一切不變,將貫穿龍鷹小腹,此部位亦為龍鷹頭下腳上,最難擋格的位置。

其他各人全是高手,並不急著發射,靜觀其變,看龍鷹如何應付。

沈入夢差點閉上眼睛,龍鷹避得過河間王此箭實屬奇跡,何況還有另三枝待發之箭,和另一邊奔至離他落點不到七十步的宇文朔。

異變倏生。

就在楊清仁箭離弦,弦聲尚未響的刹那間,龍鷹四肢箕張,寬大的外袍立即隨舒展的手足,從緊裹變成一大幅,若如多了雙翅膀,更似化為人造飛鳶,人體就是風箏的骨架,外袍為箏翼,同時提氣輕身,合一後的人鳶傾側往東南,迎著西北刮過來的寒風,驀地往上浮升。

勁箭以毫厘之差,劃過龍鷹下方的虛空。

眾人怎想得到有此變化,不論臨場的或在遠處旁觀的,個個瞧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

洞玄子、宗楚客和夜來深三枝箭先後射出,已失去準繩,因龍鷹不但繼續浮升,且藉左傾右側,前俯後仰,如操帆控鳶、靈動如神的改為彎往西北方,偏離楊清仁等所在的地麵。

追上來的宇文朔、宇文破根本無用武之地,看著如獵鷹翔空的龍鷹,無從估計他要飛往哪裏去。

則天門一方則爆起震天喝彩聲,還夾雜著符太大嚷“好一個新鳥妖”的讚歎語。

符太說得好,今次能過關,全拜鳥妖的啟發。

當年在鹿望野北麵峽道伏擊鳥妖,眼看成功在望,給他以特製的外袍跳崖逃生,致功虧一簣。

打開始,龍鷹便曉得從雪丘潛往則天門不切實際,如果真的這般做,情況就像剛才發生的那個樣子,等於自尋死路。

謀定後動。

他在東朝堂瓦脊上點燃火熠,是要讓楊清仁一方清楚見到他。

問宇文朔的那句話,是針對宇文朔這類才智之士而發,乃誆敵詐語,令宇文朔以為他將從高處投下來,目的是潛進雪堆底下,偷往則天門樓。

龍鷹在東朝堂上逗留片晌,有著重要的作用,就是親身感受風向、風力、風勢的變化。打第一次和人交手,環境一直是龍鷹的最強項,魔種的超凡能力,通過環境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此次飛越遼闊的廣場,實為龍鷹在這方麵的巔峰之作。

如沒有誤敵之計,就那麽飛過去,從東朝堂之巔飛往則天門樓,立成活靶,即使他能飛上三十丈上的高空,仍是在楊清仁等輩的射程內。龍鷹很懷疑能否升往這般的高度。故而必須惑敵、誤敵,令對方最強橫的高手全集中往一處,飛越他們時,等於將對方最能威脅他的人,全部拋在後方吃雪。

他的目的地並非則天門樓,而是北麵宮城任何一截高牆。

進入宮牆千步的範圍,等於安然歸家,跟來的敵人將要捱以百計弩弓射出的弩箭。

眨幾眼間,他在二丈許的高度,彎往敵方兩組攔截隊伍間的廣場上空,然後表演似的往東北瀟灑的轉個大彎,以“之”字形的飛翔路線,朝壯偉的宮城飛去。

宇文朔一方和楊清仁在後方會合,眼睜睜瞧著龍鷹沒入遠方高空燈火映照不到的暗黑裏,徒呼奈何。

在震城牆的歡呼聲裏,龍鷹輕鬆的降落牆垛,完成不可能的任務。

符太迎上來歎道:“你奶奶的!精彩絕倫至極。”

龍鷹別頭觀敵,道:“肯走了嗎?”

敵人朝南撤走,留下來再沒有意思,重心轉往玄武門的一方,那是敵人兵力最強大處,要攻破玄武門,難比登天,但李多祚的右羽林軍,確有一試的實力,不像左羽林軍般被上陽宮的飛騎禦衛牢牢牽製。

龍鷹偕符太朝門樓方向,沿城牆走過去,不住向致敬禮的禦衛還禮,問道:“情況如何?”

符太道:“李多祚的右羽林軍在圓璧城內大舉集結,仍未進入曜儀城,該是在等候你的死訊。哼!蠢材就是蠢材,不住犯蠢材犯的錯誤。”

龍鷹提醒道:“勿輕敵。”

符太笑道:“鷹爺現在說什麽,我定虛心受教,至少在今夜。”

龍鷹陪他笑幾聲,道:“僧王天師在哪裏?”

符太道:“兩人均藏在聖上的長生殿內,因那是我們的死穴。不容有失。”

龍鷹大鬆一口氣,歎道:“薑畢竟是老的辣。太平方麵有何動靜?”

符太道:“太平在黃昏前離開宮城,陶光園處隻剩下幾個侍臣和宮娥。”

兩人沿石階走下則天門樓,龍鷹道:“無瑕有九成的機會,隱藏陶光園內,當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往玄武門,就是她來行刺聖上的時候。”

符太歎道:“祝她好運。我早前領教過天師的‘黃天大法’。他奶奶的,絕不在拓跋斛羅之下。”

此時步離門樓,或返宮城內,龍鷹又問道:“二張如何?”

符太道:“我親自警告他們,不準離集仙殿半步,否則當叛黨處理。兩個蠢人還堅持要見聖上,又說要見你,我索性說,若再嘮嘮叨叨,老子就衝進集仙殿大開殺戒,這才令他們噤口不言。他奶奶的!到現在仍弄不清楚誰在做莊家。聽說二張的手下,溜剩五十多人。”

龍鷹欲語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