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轟化為繞身遊走的光影氣勁,不具任何實質,隨著龍鷹的旋動,似緩實快,眨眼工夫,投懷送抱的朝宇文朔撞過去。

視野雖擴闊至二十步外,空氣裏的含雪粉量從濃重轉為稀薄,如煙似霧,可是龍鷹的接天轟法,仍能藉環境的變異,使人錯覺叢生,特別因缺乏氣機交感,高手如宇文朔,一時亦難分辨人轟之別,兩者的界線給模糊了,就像繼兩截接天轟於接合後,攀上另一層次,與龍鷹合為一體。

龍鷹施盡渾身解數,令重達七十斤的接天轟變得似如飄羽,舞得虛真難分,因曉得今仗的成敗,係乎眼前一刻。

剩看宇文朔舉重若輕、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雖給逼退,然而退而不亂,保留著強大的反擊力,知他真正的實力,不在他龍鷹之下。

想在數招之內創傷他,除非能再展小“小三合”,卻是全無可能,龍鷹實在沒法重演對付楊清仁的手法。

唯一的辦法,是逼他招招硬拚,以傷搏傷,看看誰快點複元過來。

宇文朔古偉的容顏如石如岩,不現出內心絲毫的想法,目光凝聚持亙,雙腳不丁不八的立定,撐起魁梧的軀體,直有頂天柱地的氣勢,龍鷹於戰前予他心誌的重重打擊,開戰後連戰皆捷所形成對他的龐大壓力,在此時宇文朔的身上,不存任何痕跡,由此可見,宇文朔的天竺心法,如何堅毅卓絕。

低叱一聲,宇文朔揮舞大關刀,橫掃龍鷹,動作完美,帶起冷冽的回旋勁氣,從無而來,最後也將歸諸於無,且生出萬馬千軍似的駭人氣勢,也令人如麵對千軍萬馬的衝鋒陷陣,避無可避。

刹那間,大關刀砍往龍鷹和接天轟的光影裏去。

看似一劈,事實上勁氣循著嵌合物性的路線彎過來,含著回旋的可怕真氣,冰寒徹骨,有種可侵入骨髓的滲透力,乃龍鷹平生未遇過的奇異先天真氣,正是宇文閥名聞於世的看家奇技“冰玄勁”。能將此奇功異藝用在兵器上,宇文朔該為宇文閥的第一人。

最厲害是其力道回旋的方向剛好與龍鷹的旋動相反,即便大家旗鼓相當,龍鷹勢將轉速遽減,至乎轉不下去,給他破了身法。

如果情況如此發生,宇文朔將氣勢陡盛,大關刀化為能摧殘龍鷹的狂風暴雨,彼長我消下,硬把龍鷹壓往下風守勢,什麽以傷搏傷,提也休提,還要看能否頂得住他的反攻。

高手爭鋒,爭的就是一線之別。

龍鷹倏地停止轉動,似從來沒有動過,仿如自天地初開後,一直立在那裏。

下一刻接天轟高舉過頭,由上往下啄去,正中大關刀尖鋒。

以宇文朔的經驗、眼力和應變之能,也被龍鷹殺個措手不及,因為眼前的變化,不單沒有可能,且超出任何人包括他在內的理解能力,完全違反了武道的常理,皆因龍鷹身具的根本不是一般的武功或真氣,而是超乎生死,水中火發,火裏生水的正反能量。

“叮!”

火花激濺。

宇文朔終領教到龍鷹的厲害,也是接天轟能克製天下任何兵器的功能。

假設龍鷹用的同是大關刀,又或其他刀、槍、劍、戟等兵器,均有跡可尋,可大致掌握會遇上的情況,隻有接天轟的多功能,變化無方,要到兵器交擊,始曉得龍鷹是用接天轟哪種特性來對付自己。

宇文朔如若觸電,“冰玄勁”給龍鷹啄得雲收雨歇,無影無蹤,縱然心裏千思萬想,卻有心無力,難以為繼。高手相爭,此為頭等大忌,就是被敵人掌握到自己下一步怎麽走,因為再不到宇文朔選擇。

宇文朔拖刀疾退,心呼糟糕時,龍鷹就地急旋,接天轟卷刃的一方橫掃過來,逼宇文朔硬拚另一招。

宇文朔要避此一掃,並非沒可能,他眼力高明,瞧穿龍鷹此招暗含後著變化,若如退避,對方的攻勢將如水堤崩決般波翻浪湧地卷過來,淹沒他的力抗,故雖明知對方貫足神功,自己是被逼應戰,也不得不來個硬格。

聰明的該以化卸的手法應對,藉步法挑開龍鷹的全力一擊,隻恨時不我予,龍鷹擺明不容他有此空隙,萬般無奈下,改為雙手分握大關刀的把手,以刀柄迎上接天轟卷刃的一端,還要將真氣送入刀柄去,免被龍鷹不單劈斷刀柄,還將他斬為兩截。

一著之差,令這不可一世的絕頂高手,立陷下風守勢,被龍鷹牽著鼻子走。

此時洞玄子來至龍鷹後方五十步處,提速赴援。

夜來深和沈入夢同時躍下雪坑。

“噗”的一聲,柄把未折,卻被龍鷹掃得兩腳離地,應轟倒飛往四、五丈開外,肯定血氣翻騰,一時難再為患。

龍鷹亦一陣氣虛力竭,接天轟此掃幾耗盡道炁的真元,用罄蓄存經脈內的魔種能量,因此擊是以“橫念訣”催發,脈氣和血氣同時發動,眾竅和血液攜手聯運,是真正的“全力一擊”,否則不可能創出如此戰果。

宇文朔功底之厚、武功之高,到現在才有個譜兒,以前對他的觀察認知雖起了關鍵性的效用,始終屬皮相,隻可以有輔助之用。

一點寒氣朝腦後枕點至。

龍鷹強提一口從身體深處,似無中生有,潮湧出來的魔氣,單手揮動接天轟,非為抗洞玄子射來達一丈八尺五分、烏蛟皮製成長鞭的鞭梢,而是揮往左方空處,借其力帶得衝空而去,離開雪坑,險險避過腦爆之厄。

積雪雖隻四尺許厚,可是“小三合”與破立大師全力猛擊形成的巨大爆炸力,將其下方圓百步的積雪硬壓塌,造成以環狀形朝上噴灑,令圓形的雪坑邊緣高高墳起達十多尺,如環著雪坑的波丘。龍鷹飛離雪坑,等於消失在仍有強大戰力的洞玄子、沈入夢和夜來深的視線之外。

龍鷹爭的是回氣的寶貴時間,及可部署新戰略的有利形勢、環境。

淩空之際,龍鷹運轉周天,到著地的一刻,回複至先前的八成功力。

即使處在巔峰狀態,獨力應付有洞玄子在內的三大高手,仍然非常吃力,動輒陷入苦戰之局。一旦坑內的宇文朔回複過來,加入戰圈,剛才的努力便盡付東流。他反不擔心破立大師和宗楚客,前者即使複元,亦不會再動幹戈,宗楚客的情況則像楊清仁般,因受創過重,短時間內絕不宜妄動真氣,否則將傷上加傷。

依他估計,宇文朔隻須半刻行氣運血的工夫,即可回複平常。

勝負決定於此半刻之內。

視野又再擴闊,百步之外才陷進雪白的迷蒙裏,雪屑雖仍一蓬蓬地從高空灑下來,已是強弩之末,有利於他的環境難以持久。

“鏘!”

龍鷹把一丈二尺的接天轟縮至最短的九尺,戈戟的一截嵌套入卷刃那截的鋼管裏去,一個回旋,朝雪坑衝去。

倏忽間再抵坑緣,像配合好般,沈入夢從坑內躍上來,落往環坑的雪丘頂去,雙腳尚未著實,龍鷹的接天轟殺至。

他有不到五息的時間,處理沈入夢,若不成功,勢要成仁。不過!隻要將沈入夢逼回坑內去,以他的為人,該不恥繼續參與以眾淩寡的圍攻,因已有交代。

也不由暗罵自己用心不良,然而戰場就是這個調兒,“成者為王”,敵我無所不用其極,利用每一個有利己方的因素,亦是別無選擇。

沈入夢想都沒想過有人如龍鷹般,未卜先知似的不但清楚他於何處登坑,時間還拿捏至如此毫厘不差的地步,換過是檀霸或年平生,當然心中有備。

沈入夢確當得起能與“北萬”分庭抗禮“南沈”的聲名,縱然有距離,然相差不遠,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手上長刀斜削而下,仍然功力十足,看似淩厲,其中暗藏巧勁,隻要劈中接天轟的橫刀,能借力從龍鷹上方翻過去,落往龍鷹大後方,成功離坑。

此為如此情況下最高明的策略,因他足未著地,不宜硬拚。

龍鷹叫了聲“好”,下沉一寸。

他正從雪丘底趕上來,右足尖點著丘坡,要陷進雪裏去,腳尖多用些力就成,可是若限陷一寸,兼之在舉轟攻敵的一刻,難度之高,令人咋舌。

沈入夢般的用刀高手,拿捏精準,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否則難稱絕色。龍鷹的下陷多於一寸,足夠讓他臨時變招;少於一寸,攻勁未發,索性來個真力比拚。

龍鷹下沉一寸,恰好是他新力未生,舊勁剛消的尷尬時刻,叫他立告進退不得,攻招成敗著。

龍鷹之所以掌握得如斯準確,一來是因他魔種的靈銳,但更歸功於他和萬仞雨這位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屢有交手切磋,故對刀特別有感覺。比之萬仞雨,沈入夢至少差上一、兩籌,其刀勢怎瞞得過龍鷹的魔感?

“當!”“叮!”

連續兩聲清音,響徹皇城大校場,坑內坑外,遠近可聞。

龍鷹左方校場南麵,近百觀戰者形形綽綽,隱約可見。

第一響,來自沈入夢師老無功劈在接天轟橫刀處的第一刀,不但令他沒法借力騰身,還要硬將疾點往積雪一腳的力道收回來,改為另一足著地,否則雖能騰起,卻沒法在龍鷹頂上翻空而過。問題在於龍鷹攻他於尚未沾地的刹那,勁力的變化,盡寄於劈往龍鷹的接天轟的一刀上,一旦此路不通,立陷進退失據之局。

另一響是龍鷹連消帶打,接天轟的主體趁其刀被橫刀震得彈高的當兒,硬撞了沈入夢長刀一記,撞得長刀**開去,沈入夢變得空門大露。

龍鷹一聲“承讓”,接天轟遊走如龍,另一端的卷刃立朝對手掃去。

不論沈入夢如何不情願,仍不得不從丘頂退往朝雪坑傾斜的那麵丘坡,回刀迎向接天轟。

以登坑之戰論,沈入夢未算全輸,因仍可借橫移逸離龍鷹的實時威脅。

夜來深此時於兩人交手北麵百多步的位置登上坑緣,手執馬槍如飛掠至,沈入夢能多捱一轟,便有援手。

洞玄子就像消失了,而他可在關鍵時刻出現,予龍鷹致命一擊,絕無疑問。關鍵在有沒有人能纏著龍鷹,讓他的軟鞭有用武之地。

接天轟再次變化,橫掃改為提起,然後照頭臉的往沈入夢砸打,招數變化宛若天成,不帶絲毫斧鑿之跡,剩是這種感覺是令對手生出難以抗禦的沮喪。

沈入夢來不及叫苦,更來不及施展挑卸瀉泄的手法應付,雖落下風,可是對硬擋此招,仍是信心十足。

夜來深趕至五十步內。

沈入夢叱喝一聲,橫刀擋格,是由下迎去,當架著龍鷹迎頭砸下的一轟時,恰為其刀勁用足的刹那。

在龍鷹分心二用下,終掌握到洞玄子的位置。

夜來深從右麵殺來,洞玄子卻在左方離他和沈入夢激戰地點三十步外的坑丘下等候時機,隻要有人將龍鷹纏死,他可立即出坑突襲,殺龍鷹一個措手不及,覷準機會隨時棄鞭用拂,憑其魔功取龍鷹之命。龍鷹或許仍未至油盡燈枯,終是在連場劇戰之後,真元大幅損耗,洞玄子則是蓄勢以待,確有可乘之機。

洞玄子這樣的作為,絕不光彩,不過為殺龍鷹,顧不得那麽多,至少武三思這個奸鬼,絕不怪他,反大呼精彩。

“篤”的一聲,出乎沈入夢料外,接天轟不單沒如想象中狂猛,且陰柔至極,化去他的刀勁後將他的長刀黏個結實。

沈入夢雖大惑不解,總曉得不是好事,正要拖刀橫移,好重整陣腳,龍鷹的後著到了。

接天轟變得如萬斤重擔,硬將他的刀朝下壓。

沈入夢自然運勁抗拒,且上抗力毫不遜色於龍鷹下壓之力,不明所以時,立處丘坡的積雪大幅崩塌,哪留得住勢子,再被龍鷹加把勁壓送,隨著雪崩似的大蓬積雪墜跌回坑內。

龍鷹雖然成功逼退沈入夢,卻暗叫救命,因幾用盡回複過來的魔氣,僅餘的道勁則在對付沈入夢最後那“萬鈞一壓”,藉“橫念訣”消耗得半點不留,餘下的魔氣,隻足供他逃離校場。

如何可以再拖十來息的時間呢?

雪坑已成凶險的鱷魚潭,內裏有宇文朔、楊清仁和沈入夢。坑外東邊的位置,兩百多步外宗楚客正辛苦地站起來,似乎無力動手,不過龍鷹敢肯定他在裝蒜,目的為令自己不在意他,甚或引他過去迎頭痛擊。

自己唯一的優勢,是沒有人看穿他是強弩之末。

龍鷹朝南麵瞥一眼。

感覺就像大雪化為飄絮,不再阻礙視線,旁觀者麵目可見,全呆瞪著他,龍鷹迅速找到符太,微一頷首後,接天轟一分為二,返回背上去。

夜來深逼至二十步內,雙目殺機大盛,凶芒電射,手持的馬槍“嗤嗤”作響,不是瞎的,就知他藉飛奔不住提升功力,一鼓作氣,對龍鷹發動狂風暴雨的攻勢,絕不容情。

龍鷹一旦陷入苦戰,將是洞玄子來撿便宜的時刻。

從夜來深雙目射出的殺意,龍鷹清楚先前的想法是對的,這個年輕高手是宗楚客招納的人,等於武三思的人,否則怎會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

龍鷹哈哈一笑,奔下丘坡,朝東南方掠去。

夜來深也離開坑緣,朝他追來。

洞玄子沒法耽在坑內,躍上坑緣,腳不沾地的繞往前方,後發先至,龍鷹以現時速度再跑二十步,將被他截個正著。

宗楚客再不扮負傷,提著僅餘的長柯斧,從更遠處趕來。

旁觀者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即使有豐富想象力的人,仍難想象剛才在風雪內發生的事,和眼前的追逐代表著什麽。

走不到十步,一陣虛弱感襲遍全身,想提取些許魔氣應急,從來都是供應無缺的魔種竟然虛虛****,無處著力。

龍鷹心叫糟糕,夜來深的長馬槍毒蛇出洞般噬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