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裏,論武功,當然以宇文朔和洞玄子最高明,有著即使單打獨鬥,仍可和龍鷹爭一日之短長的實力。

隨行的其他世族高手乾舜、宇文愚、季承恩、長孫持國等,以乾舜較接近前兩者的級數,其他人於龍鷹眼裏,隻勉強可入高手之林,不放在他的心上。

他們之外的十六人裏,湯公公不論,瞧神態氣質,其中五人該亦為來自北方世族的好手。

餘下的十人,依龍鷹猜估,當是於此非常時期,應召從各地趕來增援,白道武林不同家派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平均實力超逾世族高手,其中兩人令龍鷹特別留神,從其氣度可看出不在乾舜之下,直追宇文朔和洞玄子。剩論其展現眼前的戰力,已足可組成高手團,突襲長生殿。

以宇文朔的才智,不會蠢得一鋪就給龍鷹摸清底子,如果東宮集團隱藏起來的力量,近乎現身眼前的高手團,合起來就是北方世家和白道武林能拿出來對付龍鷹最強大的陣容。

如將楊清仁、妲瑪算入這個東宮高手團內去,力實足壓有法明、席遙、符太助陣的龍鷹。

法明說得不錯,可智取,不可力敵。

人人聚精會神的打量龍鷹和符太,希望可把兩人看通看透。

龍鷹心中清楚,不論自己說什麽好話,仍絲毫改變不了這群人殺他和符太之心,因一個是魔門邪帝,另一個是大明尊教的妖孽。

雖說自己為“受害者”,可是隻要和魔門沾上點邊兒,又是功業蓋世,威脅到李唐的存亡,立成對方去之而後快的禍根,這也是政治,著眼的是利害關係,仁義道德純屬門麵話。

“知己知彼”,宇文朔等借機隨來,乃理所當然,假如李鋒確已倒向他們,說不定還有在上陽宮內搏殺兩人之意,將他們困死一隅,其他高手源源不絕的注入上陽宮,龍鷹和符太終有力盡的一刻。

唯一不明白的,是不懂武功的湯公公因何跟大夥兒來湊興。

在旁的武三思提醒道:“兄弟……”

龍鷹截著他道:“返神都後,龍某尚未有回家的機會,借此邀各位到寒舍小坐閑聊如何?”

武三思代眾人答應。

※※※

龍鷹居中,武三思和符太一左一右,後麵跟著以宇文朔、洞玄子、湯公公等為首的二十二騎。

除洞玄子屬武三思一係外,這個高手團可說是今次政爭的主要班底,有別於神都的四大軍係。

由於風狂雪大,不宜談話,更為對方的馬兒著想,龍鷹領頭增速,朝上陽宮外大門馳去。

當他的注意移往上陽宮內,即有所覺,不驚反喜,暗裏發功,立即脫穎而出,變為一馬當先,領著各騎飆刺往上陽宮。

符太亦有所感,知機的沒和他比拚馬速,與武三思並排而行。

雪團夾雜在洛水刮來的風裏,照頭照臉的從左方打過來,以往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路段,再沒有熟悉的感覺,化為似通赴幽冥的陌路,走畢後永遠不能回來,又如此路並沒有盡頭。

龍鷹曉得瞞過了宇文朔等曾和“範輕舟”在牧場接觸過的世家子弟,沒法從現在的自己,聯想到形象、作風、氣派、威勢迥然有異的“範輕舟”。

第一個印象最具決定性,際此風雪交襲,又處於上陽宮和皇城間的空曠路段,龍鷹來個“魔種上身”,其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氣魄,所顯示出來的威勢特質、奇人異行,於眾人心裏留下鮮明獨特的印象,於掩飾“範輕舟”的身份而言,事半功倍,省去很多工夫。

“鷹爺到!”

門衛舉兵致敬,齊聲吆喝,喊破喉嚨般叫出來。

接著的變化,出乎後方跟來大部分人的意想之外,是宮內同時響徹呼喚“鷹爺”之聲,潮浪般起伏,把風雪之聲完全掩蓋,轟鳴於上陽宮廣闊的空間上。

龍鷹聞聲首個進入腦袋的念頭,就是喊叫鷹爺之聲,等如向藏在女觀內的武曌報喜,告訴她自己不但回來了,且可控製局麵,沒讓她失望。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歡慰,是對女帝有所交代。

他感到武三思的波動,感到他心內的震駭。

龍鷹馬不停蹄地穿過提象門,直闖第二重門觀風門,浴日樓巍然聳立左前方,不懼風雪,仿如上陽宮永不言怠的忠心守護神。

觀風門牆內,隱見觀風殿雄渾壯麗的殿頂冒出。就是在此殿內,金發美人兒美修娜芙許他以終身。

把守觀風殿的門衛,未待他至,早舉兵致敬,齊喊鷹爺。

造勢的一刻,就在眼前。

龍鷹領著眾騎,旋風般奔進觀風門。

造勢一回事,對方殺他又另一回事。不過!當竭盡所能仍奈何不了龍鷹,並曉得逼虎跳牆絕對有害無利,龍鷹說過的好話便像撒下的種子般,肅殺嚴寒之後,在豐沃的泥土裏長出苗芽,然後開出花果。

挨得過寒冬,總有春暖花開的一刻。

觀風殿廣場外聚集以百計聞風來迎的飛騎禦衛,完全不理會天氣變異,還不住有人從神都苑衛所處策騎擁至,歡欣如狂,如此夾道來迎的情況,龍鷹非是沒遇上過,當日平定東北回來,女帝親在定鼎門迎接,與他並騎入城,舉城軍民,迎於道旁,規模比眼前景象大上千百倍。

可是在上陽宮裏,如此場麵,卻是破題兒第一遭。其全為飛騎禦衛的自發性行為,實無異是兵變,如果李鋒有阻止的能力,絕不容眼前情況的發生,從而可知李鋒再無力駕馭手下將兵,絕對地失控。

龍鷹放緩馬速,揮拳上擊,喝道:“兄弟們好!”

“鷹爺好!”“鷹爺好!”

遠近禦衛轟然以應。

龍鷹用上魔氣,不見揚聲吆喊,平和有力的聲音遠傳至上陽宮每個角落,蓋過了風雪蹄響,有如天神對凡間的人們開腔喊話,隻是這種能人之所不能的本領,足以震懾在後麵跟隨如宇文朔或洞玄子般的敵方頂級人物。

龍鷹與廣場聚集的禦衛打過招呼後,勒馬右轉,朝甘湯院的方向馳去,來迎的禦衛歡叫聲雷動,自動自覺的退往兩旁,讓出通行之路,舉戈持戟、拔出刀劍以軍禮致敬,軍容士氣的鼎盛,一時無兩。

隻要不是盲的,均瞧出飛騎禦衛,願為代表女帝、代駕出征的龍鷹效死命。

龍鷹憑一個千人勁旅,橫掃西域,盡殲薛延陀馬賊,將賊酋邊遨的首級送返神都,更打得突厥以萬計的狼軍七零八落,突厥的無敵統帥丹羅度不得不引咎自盡,如此可媲美少帥寇仲的戰功,令龍鷹成為中土軍民的大英雄,此一事實,在上陽宮與龍鷹關係密切的禦衛身上,盡顯無遺。

“女帝”移駕宮城內的長生殿後,飛騎禦衛驟失重心,新登場的李鋒在各方麵難以服眾,田歸道便恃著特別任命,不把李鋒當作一回事。李鋒手下的將領們,更嗅到李鋒左搖右擺的態度,感到李鋒對龍鷹的歸來立場曖昧,遂乘龍鷹回到上陽宮的一刻,來個公然表態。

龍鷹不花半點氣力,完成了以飛騎禦衛牽製武攸宜的左羽林軍的艱難任務,最巧妙是不用去恐嚇李鋒,李鋒仍不敢輕舉妄動,如讓上陽宮在四大軍係裏最精銳的飛騎禦衛,曉得有人攻打“女帝”和龍鷹所在的宮城,不傾巢來援才怪。

夾道歡迎下,龍鷹昂然朝甘湯院馳去。

※※※

甘湯院。主堂。

甘湯院從未試過這般熱鬧,二十多人濟濟一堂,喝著臨時征調回來的李公公和宮女奉上的熱茶。

外麵的飛騎禦衛按龍鷹指示,各歸本位,執勤的繼續值崗,其他人返歸衛所。

李鋒和十多個副將級或以上的將領,在轎廳候命,看龍鷹有何指令。

李鋒表麵沒什麽,龍鷹卻探索到他惘然若失的秘密心境,羞慚交集。他不但有負女帝所托,還背叛了龍鷹和提拔他的方均,現在更失去了利用價值。

龍鷹讓武三思和宇文朔分居左右首席,洞玄子居武三思下首,湯公公則僅次於宇文朔,然後輪到其他人,龍鷹以主家的身份指定坐席,宇文朔和洞玄子沒法推辭,隻好接受。

符太則如侍衛般傲立龍鷹太師椅後右側,益顯龍鷹天下無敵統帥的架勢。

剩從龍鷹對席座的安排,看出龍鷹對來自東宮的這群高手,了如指掌,耍出漂亮之極的一招。

龍鷹想著在現今的新形勢下,可用怎麽樣的新思維來配合時,武三思這個提議到上陽宮找個地方說話,結果炮製出眼前友善交談局麵的人,開腔道:“三思到今午始知鷹爺回來,豈知鷹爺貴人事忙,這邊回來,那邊又到了城裏去。忽又聞得鷹爺離開宮城,三思立即拋開一切追來。”

稍頓續道:“鷹爺魅力難擋,知道三思是來見鷹爺,走得開的都附尾而來,尤為難得是湯公公竟也不畏風雪,為求可親睹鷹爺的風采。”

此奸惡、陰險的卑鄙小人,自有其成功的一套手腕,能指鹿為馬,白說成黑。明明早有預謀定計,卻說成是隨便任意的偶發之舉。他開始明白湯公公因何隨行,或許為減他的警惕之心,當然可以猜錯。

湯公公給“醜神醫”治好頑疾,體魄大幅改善,入廳後喘息一陣子,熱茶下肚,老臉回複血色,再沒有喘氣。

聞言道:“小人是多次從胖公公處聽得有關鷹爺的事,百聞怎如一見,故如何辛苦也要來見上鷹爺一麵。”

龍鷹感覺到武三思的波動。

自己該猜錯了。

湯公公此來,不是為眾人掩飾,而是故意跟來,以製衡武三思。他頓然生出新的想法,胖公公對湯公公,不論後者如何不信任胖公公,多少有些話聽得進耳內去,例如胖公公指出在支持李顯回朝上,龍鷹盡過大力。湯公公不是來害他,而是印證胖公公的話。

胖公公宮廷鬥爭的經驗何等豐富,不算武三思一著,怎對得起自己。

龍鷹道:“公公客氣。”

轉向武三思道:“太子最近身體好嗎?回來後尚未拜見太子殿下,可否由梁王安排?”

並非新思維下的手段,而是老掉牙的蠢法,乃對方意料中事。

果然武三思輕易化解,道:“太子仍處悲傷哀悼之期,讓我看著辦吧。一俟太子精神稍佳,會為鷹爺作出妥善安排。”

最後還加一句,道:“太子和太子妃也很想見鷹爺哩!”

就在此時,龍鷹捕捉到宇文朔向下席的乾舜打個眼色,乾舜則心內現出波**,似是對宇文朔的“催促”躊躇難決。

龍鷹忙思其故。

廳內一陣沉默。

宇文愚暗推乾舜一把後,乾舜再無選擇,幹咳一聲,吸引了龍鷹的注意後,沉重地道:“在下乾舜,來自鳳翔,一直有個大心願,就是……”

站在龍鷹身後的符太哈哈一笑,打斷乾舜的說話,悠然道:“我已猜到乾兄的心願了!”

龍鷹本不曉得符太在說什麽,旋即喚回“醜神醫”時的記憶,掌握到乾舜所謂的“大心願”,同時明白他因何如此勉為其難的,因為被逼向心裏景仰的英雄發動另一個陰謀。

苦思不得的新思維,終告在腦袋內誕生。

《龍戰在野》(卷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