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聽罷,歎道:“就這麽聽,康老怪今趟必死無疑,聖門兩大老妖,死剩一個。”

龍鷹沒好氣地道:“閻皇你勿要危言聳聽,隻要康某人能死守玄武和長樂、則天、明德四門,任對方千軍萬馬,仍可拒之於宮城之外。”

法明道:“康公子你是聰明一輩子,卻蠢鈍一時,除非你能將宮城內其他人全逐出去,否則如何阻止籠子裏的其他猛獸造反?宮內殿宇重重,形勢複雜,中書省和太平的陶光園,均為敵人可能的據點,二張兩個蠢貨的人裏,有可能仍有淩岸的餘黨,事發時裏應外合,這場攻防戰怎麽打?任你兵法如神,仍沒法製止敵人點的突破,防線太長嗬!”

龍鷹道:“他奶奶的,本老怪不曉得守長生殿嗎?”

法明道:“問題在你康老怪並非要打一場勝仗,而是在於製造出一個相持不下的形勢,逼對方坐下來談判,可是對方最想殺的人卻是你康老怪,幹掉你天下太平,屆時千黛勢任他們魚肉,以台勒虛雲的才智,哪來閑情與你風花雪月一番。”

稍頓續道:“天下並沒有攻不破的城門,若以對方的實力處於巔峰狀態言之,禁衛軍總兵力逾三萬人,李多祚的右羽林軍攻打玄武門,另一邊武攸宜的左羽林衛狂攻長樂、則天、明德三門,此時潛伏在中書省或陶光園,由對方最厲害的一群高手組成的隊伍驟起發難,你守得住哪裏?”

龍鷹歎道:“閻皇說的,是最惡劣的情況,幸好門門關口,四道宮門,等於四座堡壘,隻要戰術得宜,糧水不缺,箭矢充足,不論從外或內攻打,守個十天、半月絕無問題。”

法明道:“若我是台勒虛雲,怎會蠢得去攻門?集中戰力攻入長生殿便成。你不是沒闖過東宮,那場硬仗該記憶猶新,現在更加上關中的世族高手,而你們能拿出來見人的,得你康老怪和符小子兩人,今次卻不準逃跑。告訴本閻皇,你兩個是否必死無疑?”

龍鷹抓頭道:“對宮城的爭奪戰,閻皇似比我康老怪更出色當行。”

法明歎道:“皆因我方閻皇曾造過帝皇夢,下過苦功,回想起來,才知那時何等執迷不悟,貪癡妄嗔。”

又道:“康老怪確是福大緣大,命不該絕,得僧王和道門第一人剛好雲遊至此,絕處逢生。”

龍鷹道:“如依你說法,隻是從拿得出來見人的兩個變成四個,而對方尚不知有多少白道高手助陣,極可能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法明啞然笑道:“這就是動過腦筋和沒動腦筋的分別,將僧王和天師視為兩個幫得上手的大將,太浪費了。你可知師姐是如何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兩個字,就是‘造勢’。康老怪你明白了嗎?”

龍鷹苦笑道:“似乎有點眉目。”

法明道:“你很快明白。神都級的爭奪戰,本閻皇遠比你在行,因為早在師姐登位前幾年,我已動手籌劃,不過我們預料的大規摸反抗,發生在神都之外而非其內,亦可見在籠絡人心和造勢上,我們如何成功。建朝大計豈止一朝一夕之功,乃經長期部署和精心計算的成果,將其他聖門勢力連根拔起是其中之一,於此可見其艱巨。師姐唯一的落差是拒絕將帝座禪讓於我的提議,使我們間出現大分歧。俱往矣!現時在本閻皇眼中,帝座不值一哂。”

龍鷹虛心問道:“在現時的情況下,本老怪該怎辦好?”

法明悠然道:“首先是確立目標,如何利用手上的‘殺手鐧’呢?在何種情況下祭出來,輕重拿捏,影響至巨,必須將對方完全震懾,無力反噬,你康老怪方有完成艱難任務的可能。”

接著加強語氣,狠狠道:“要達至這個目標,就是須無所不用其極的在我們主導下炮製出這種形勢,掌握對方何時發動,更是頭等大事,我們方可因應對方的牌麵克之製之,至於對方的底牌,惟老天爺曉得,就隻好臨陣見其真章了。”

龍鷹道:“得閻皇點醒,小弟立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煥然一新之感。他奶奶的,明知對方目標在長生殿,我康老怪仍束手無策,就不用出來混了。”

法明沉聲道:“說到底,鬥力不鬥智,下下之策,難有好結果。殺至血流成河,更大不利師姐後事的安排。神都的桌麵上擺著四張牌,分別為飛騎禦衛、右羽林軍、左羽林軍和戍兵係統的城衛,若時間延宕,會出現新牌,就是廣大的群眾,此況發生,神部將陷入失控裏,必須避免,但須利用。‘得民心者得天下’,此為最好的底牌,就看花落誰家。”

龍鷹恍然道:“本老怪開始明白僧王天師的效應哩!”

法明頷首道:“老怪可教也。打‘僧王天師’牌若如出招,角度、時機至為關鍵。這一類的策動力很容易冷卻下來,至乎曇花一現,故不可輕易出手,但永遠管用。”

龍鷹沉吟無語。

坐了這麽的一陣子,兩人幾遭白雪覆蓋,仿如雪人。

法明仰首望天,張口接著兩球雪,道:“這場大雪是老天爺擺明義助你康老怪,予你緩衝的時間,一天地上積雪未清,敵人休想發動,利守不利攻也。這正是你分化、離間、奪權的最佳機會,康老怪逾一個甲子的鬥爭經驗,不用本閻皇教你如何做吧!”

龍鷹學他般吞下一團雪花,悠然道:“這場雪將下至三更,然後天色放晴。不過!積雪至少須三天去清理。就是這一夜三天,決定了我聖門的大周皇朝,能否開出另一盛世。”

法明一怔道:“你竟可掌握天氣的變化?”

龍鷹一呆道:“大概有點感覺,卻未試過似此刻般清晰,不經意地隨口道出。”

法明道:“這就是福至心靈,應驗如神。”

龍鷹問道:“天師在哪裏?是否你的飄香樓?”

法明哂道:“天師怎肯居於凡夫俗子的地方,且是青樓,不怕誤吸雜氣嗎?他現在該在城外某座臨時的‘龍虎山’上,來個吸風飲露,順便等待我的好消息。放心!他隨便等個十天、半月沒任何問題,最重要是有否‘破空而去’之望,也是他這趟輪回唯一的目的。”

龍鷹好奇問道:“他的‘黃天大法’練至何等層次?你和他動過手嗎?”

法明悠然向往地道:“日又打、夜又打,由鄱陽打至大江,大江打至大河,再沿大河來神都。”

龍鷹道:“你沒返家探望妻兒嗎?”

法明道:“康老怪以後勿再問這類蠢問題。‘妻兒’兩字入耳,閻皇的心也變至甜如蜜、軟如綿。我先陪她們三個月,方南下去找席天師。至於他練至哪一重功法,恐怕天師本人仍弄不清楚,‘黃天大法’的訣法曖昧難明,專論煉精凝神、修性修命,層次間的界線絕不分明。然無論如何,一切再不重要,最重要是如何將偏陽的功法,提升往‘至陽無極’之境,打來打去,為的就是在放手拚搏裏,互傳功法,他教我‘黃天大法’,我傳他‘不碎金剛’,可是離‘至陽無極’似怎都差了半簣,看來還須你的‘種魔大法’方成。”

龍鷹輕輕道:“忘記告訴閻皇,本老怪死過第二次了!”

法明失聲嚷道:“什麽?”

龍鷹歎道:“真希望有用不完的時間,隻恨瑣事纏擾,分不出時間幹正事。哈!一入宮門深如海,音訊隔絕,我們兩大老妖如何密切聯係?”

法明道:“本閻皇立即出城,向天師報上喜訊,曉得今生有望,你叫他打幾個跟頭給你看也可以,其他均微不足道。這家夥動起腦筋,想出來的絕不在我們兩大老妖之下。明早你設法將我們運往宮內去。唉!如何辟出一條秘密出宮的管道,於此場鬥爭裏可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否則將大大限製我們的活動力。”

龍城心中一動,道:“這方麵由本老怪想辦法。”

法明道:“三大老妖,該可湊出個諸葛孔明,大家先各自想想,如何在未來的三天,將形勢扭轉至有利於我們的方向。”

然後伸手過去,讓龍鷹握個結實。

※※※

貞觀殿。後院。

符太早回來了,坐在園亭內觀雪。

龍鷹先囑榮公公派來伺候的太監去找田歸道,然後坐下來和符太閑聊。

符太讚歎道:“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看下這麽大的雪,蔚為奇觀。”

又道:“這場大雪,於我們有利還是有害?”

龍鷹輕鬆地道:“就看我們是否懂得利用。”

符太斜兜他一眼,笑道:“有了外援,鷹爺格外不同。”

龍鷹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誰找過我?”

符太目光投往亭外的大雪,道:“鷹爺的魅力不可小覷,門庭若市。符某回來不到兩個時辰,二張兩次派人看你是否回來了,還有武三思,還有太平公主的俏宮娥,該是來邀你去踏進她主子的溫柔陷阱,如果你沒空,可由符某代表你,讓符某可當個‘一夜駙馬’。”

龍鷹當然知他在說笑,不過符太特別對太平有興趣,是可以理解的,因三真妙子該有向符太提及另一個徒兒太平,惹起符太對太平的憧憬。

笑道:“太少何時變成了好色之徒?”

符太道:“就在練成‘橫念’後,好像不用再節製似的。不過!說好色嗎?又不是那回事。我雖去找妙子師父,什麽‘臨淵羨魚’,純屬托辭,最後也沒和她登榻尋歡,反和僧王談了半個時辰。”

龍鷹訝道:“因何談得這般入味?”

符太道:“談的是拓跋斛羅和我那趟往鬼門關走一轉的經過,死而複生後的變化。僧王看來聽得心動,不知他是否有膽子去嚐試?”

龍鷹道:“依你看呢?”

符太道:“心動還心動,他卻指出一點,說若然蓄意而為,勢落後天下乘,活過來亦是徒然,死掉更糟糕透頂。”

龍鷹頷首道:“有道理!”

符太道:“我看不出道理在哪裏!死便是死,有何先天後天、上乘下乘。”

龍鷹道:“問題出在你死亡一刻的‘念頭’,陷於著相,陪伴你穿往生死的彼岸,亦使死亡功虧一簣,因未能兩頭都切斷,既無生,亦無死,無為而無不為,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達至‘石上蓮花火裏泉’的境界,等於‘泥人落水木人撈’。明白嗎?”

符太“慘遭訓斥”,又拗不過他,牙癢癢地道:“聽似有點歪理。”

龍鷹道:“好哩!探到什麽消息?”

符太奇道:“你怎曉得我去收風?”

龍鷹道:“既不是為女人,當然是為男人的事。快說!”

符太道:“世上不是男就是女,給你說盡了。稟上鷹爺,香霸仍在神都活得風光快活,新近還聯同黃河幫的陶顯揚,買下翠翹樓,似一點不把我們兩兄弟放在眼內,即是不怕我會告訴你。”

龍鷹道:“看你一副撩事鬥非的模樣,叫人擔心。你奶奶的,你可以告訴我嗎?徒然令柔柔認定你是輕諾寡信的人,更懷疑你在欺騙她的感情。照我看,太少已對她失去興趣。有說錯嗎?”

符太道:“‘雖不中,不遠矣’!近來我確很少想起她,卻不敢確定已否失去興趣,見回她或許是另一回事。我就是天生這般的一個人,很難對人動真情。”

龍鷹哂道:“沒閑情算你的糊塗賬,還有什麽小道消息?”

符太道:“賢首來了!”

龍鷹動容道:“賢首大師?”

符太訝道:“你竟聽過他嗎?還以為你像我般,從未得聞他的法號,可知賢首是如妙子師父所指,乃當今佛門的泰山北鬥,佛家第一高手當之無愧。”

當日在長安,他從席遙處曉得他奇異的輪回轉世後,神不守舍的找仙子尋求慰藉,首次聽到賢首的大名,端木菱還說賢首可喚起他對前生的回憶,龍鷹最後因害怕婉拒。

道:“如我記憶無誤,他該早來過神都講論經法。”

符太欣然道:“連這個你都曉得。據妙子師父說,賢首到白馬寺開壇說法一事,是‘隻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直至三天前方傳來確實消息,賢首已從長安動程來神都,今次該是真的成事。”

龍鷹道:“他來的時機非常玄妙,暗藏禪機深意,望不是來和我們抬杠可謝天謝地。”

隱隱裏,他感到賢首到神都來,該與仙子端木菱有微妙的關係。

符太道:“除了這兩個重要消息外,就是敵方的主要人物,例如楊清仁、洞玄子、霜蕎、你的沈香雪全在神都。”

龍鷹舒一口氣道:“成功了,台勒虛雲再不懷疑我是‘範輕舟’,故肆無忌憚。”

田歸道應召來了,施禮後依龍鷹指示坐下。

符太問道:“田兄有把握守得住宮城四門嗎?”

田歸道道:“公公走前,發下一道命令,就是將宮禁內所存的弩箭機和弩箭,全收入國庫內,等於交入下屬的手裏,現時在我們手上,共有弩箭機六百三十八台,逾十萬弩箭,下屬有把握在箭矢盡前,不讓叛軍越雷池半步。”

龍鷹和符太交換個眼神,同時心叫厲害,胖公公信手拈來的一個行動,立將形勢改變過來。

符太又問道:“你手上的一千兒郎,肯隨你堅持到底嗎?”

田歸道信心十足地道:“絕無疑慮。這批人全是隨我從雲貴高原來的子弟兵,聖上待他們特別優厚,現時屬下和他們的家小,全體遷往幽州,無牽無掛,鷹爺一聲令下,人人賣命。”

龍鷹道:“告訴他們,隻要依本人命令行事,我可保證他們人人活著到幽州會妻兒。”

田歸道大喜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