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在攻擊的時間和角度的拿捏,精準至毫厘不差,橫切入敵人的護後部隊。其時大部分賊兵仍在駝背上蒙頭蓋麵瑟縮著睡覺,受過訓練的駱駝則一頭接一頭的隨在領路駝手的風燈之後,到四個賊兵被龍鷹射下駝背,方如夢初醒,驚覺煞星來臨。

正如管軼夫指出的,薛延陀賊兵數目大減,故而這批護後馬賊,人數不逾四百人,且做夢也未想過會在沙漠區遇襲。一望無涯的荒漠是最難偷襲伏擊的地方,光是等待已非常難捱,對偷襲目標的路線更是無從掌握,但因有管軼夫這個深悉薛延陀馬賊行事方式的人,故能先後兩次在沙漠以奇兵伏擊對手。

整個護後隊伍立即陷入恐慌裏,一時間弄不清楚敵人從何方攻至,到領路駝手亦中箭慘死,以百計的箭矢漫空灑至,多頭可憐的駝兒中箭,慌亂首先在駝群裏蔓延,開始亂躍亂竄,不聽指揮。

駱駝在沙漠很是得天獨厚,但隻是指其騎乘負載和不畏嚴寒的能力,在戰場上卻遠及不上受過精良訓練的戰馬,遇事時亂成一團,隻懂亡命逃離險境。

多個賊兵被摔下駝來,一時間幾無還手之力。

龍鷹一馬當先,於接近時連續射殺對方二十多人後,祭出接天轟,狂喝道:“龍鷹來了!”

龍鷹兩字,於薛延陀馬賊來說,等同死神,聞之心寒膽喪,竟有小半賊子不敢接戰,亡命的往前竄逃。

龍鷹與一眾高手戰士,如從暗夜冒出來的幽靈騎士,從後撓擊,銜著敵方隊尾殺上去。

龍鷹、風過庭、覓難天、荒原舞和一眾高手,因能以氣禦馬,速度最快,倏忽間已從隊尾殺至隊中,轟打劍揮、斧起刀落,斬瓜切菜的幹掉數十人。

往四方逃開去者,則由銜尾殺來的精兵旅兄弟招呼。

甫接觸下,對方已潰不成軍。

薛延陀馬賊出名凶悍善戰,問題是早被荒漠折磨至精疲力竭,在呼兒綠洲休養不到三天,又要繼續艱苦的沙漠路途,加上大部分是經驗淺薄的新手,對手又是名懾大漠的龍鷹,哪經得起嚴酷如斯的考驗。

護後隊伍終於潰散,龍鷹等從隊尾殺至隊頭,如浪潮將敵人吞噬。

六十多騎在前方亡命逃竄,吹響竹哨,昏沉的荒漠黑夜充滿殺伐之氣,彌漫戰火。

龍鷹在馬背上祭出折疊弓,一邊控馬疾奔,一邊遠距殺敵。薛延陀馬賊一向手段凶殘,現在他以牙還牙,殺一個便是為大漠的和平民族做一分好事,故下手毫不留情。

兩百人放過往東、西方逃亡的賊兵,隊形完整的追在龍鷹、風過庭、覓難天、荒原舞等領袖的後方,殺往裏許外的糧資隊。

龍鷹整個作戰策略,正是針對敵人的破綻弱點而設,隻要收拾對方的護後隊伍,兵力最薄弱的糧資隊根本沒有還擊的力量。換過在前方的是對方有邊遨在主持大局的主力部隊,聞警報必停止行軍,掉過頭來布陣迎戰,那時將免不了一場苦鬥。可是糧資隊唯一可做的事,是朝前奔竄,望與主力部隊會合,得到保護。

所以時間的掌握成為關係勝敗最重要的因素。當邊遨收到後方傳來的警號,剛好是右翼軍抵達山區和荒漠交界處的時刻,慘被埋伏在那裏的精兵旅兄弟迎頭痛擊,且不用埋身血戰,憑山險遠距勁射,無遮無擋下,人可以盾擋,駝兒也要中招,賊兵根本全無還擊之力。

邊遨立陷進退兩難之境,知被前後夾擊,他亦是英明果斷的人,立即吹響號角,著另兩隊先鋒切入雀河古道,希冀可從西往東側擊敵人,以解右翼軍之厄。自己的千五賊兵則在原地布陣,準備迎擊龍鷹。

邊遨的反應,盡在龍鷹算中,正中龍鷹之計。

龍鷹最高明處,就是將軍事目標定在力所能及之內,不爭一日之短長,隻在重創對方的士氣戰誌,大幅削弱邊遨的實力,逼他知難而退。

邊遨是走足黴運,福成禍之源,在得到默啜全力支持下,聲勢驟盛,如日之中天,力足威脅到回紇的安危,卻遇上龍鷹率精兵旅北上,先在庫魯克塔格山之南吃了大虧、損失大批資深精銳,接著又被龍鷹以彼之道,於沙漠偷襲奪去糧資大隊,且因不曉得日照井的存在,趕往呼兒綠洲去,直至在這裏被龍鷹伏襲,仍未有機會與精兵旅正麵交鋒,但已接連被重挫。

龍鷹於離邊遨的主力軍大半裏處,追上糧資隊,殺得人、駝四散,又在邊遨分出五百人來援之際,改往東北方疾走,從敵方主力東麵繞往雀河古道,避而不戰。

邊遨曉得中計時,已痛失軍機。

留在山區的近七百個兄弟,分成兩組,一組布於前線,攔截賊兵的右翼部隊;另一組結盾、矛、箭陣於東北另一製高點,成犄角之勢。

當敵方的中鋒隊和左翼隊從雀河古道之西衝殺過來,甫進入射程,立被居高臨下的兄弟射個人仰馬翻。僥幸闖過者,仍避不開前陣兄弟的箭陣,全無埋身交手的機會。

最厲害是兩處山頭均設有滾石陣,以百計的大石從坡頂滾下來,將賊兵僅餘少許的強攻能力也徹底粉碎。

龍鷹的兩百兄弟來了,遠射近攻,殺得被迫退回沙漠的右翼賊兵血染黃沙,抱頭鼠竄。

龍鷹得勢不饒人,衝上雀河古道,追擊敵人已潰不成軍的中鋒和左翼隊,走不及者均被一一斬殺。

丁伏民和林壯見狀,忙令手下登上馬背,從丘峰崗頂殺將下去。

勝負已是清楚分明,龍鷹一方占著壓倒性的優勢,殺得賊兵狼奔鼠竄,隻顧逃命。

邊遨見勢不妙,下令往西北方撤走。換過正常情況,而非是人疲駝倦的時刻,他必領主力軍來援,不是沒有一拚之力,現在卻是有心無力,士無鬥誌,隻好逃之夭夭。

天明時,賊兵逃個一幹二淨,遺下遍野屍骸。龍鷹一方傷了百多人,隻兩人重傷,經搶救後從鬼門關硬拉回來。

連場大戰後,仍沒有一人死亡,確是塞外戰史沒有先例的戰績。

※※※

管軼夫走上山坡,來到龍鷹旁,略一頷首,表示處決了所有傷重臥地的敵人。

覓難天仰觀晴空,道:“鳥妖的探子又來了!”

六、七個黑點,在百丈上的高空,交叉盤飛。

龍鷹不望半眼地道:“我開始有感覺了,還對獵鷹與主子間的聯係生出感應。”

君懷樸道:“隻要曉得鳥妖的大概位置和方向,我們便可撒出羅網。”

龍鷹道:“該在這裏到鹿望野之間某處高地,鳥妖非是一般人,而是能與鳥獸建立密切關係的奇人異士,對付他,一般的手段毫無作用。希望他仍未曉得我們已知道他的存在,警覺性不高,隻要有可乘之隙,我即使狂追千裏,也要斬下他的首級。”

虎義心滿意足的長舒一口氣,道:“自被滅族後,我到剛才心裏方感到舒服多了。邊遨的死期,已是屈指可數。”

又道:“真希望他留在這個區域,繼續戰鬥。”

管軼夫道:“機會不大,馬賊終究是馬賊,隻懂避強擊弱,稍遇挫折,立刻撤回藏身處。現在邊遨的兵力不到兩千人,且成敗軍,比獲默啜支持前的實力遠為不如,我敢保證邊遨到孔雀河後,立即退避回南方。”

丁伏民的副將謝青莊來了,報告一切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起行。

黠戛斯神巫樂轉蓬也來到丘頂,道:“兩個傷重兄弟的情況穩定下來,但絕受不起顛簸之苦,隻能以擔架抬著走路。”

風過庭道:“如今在此遼闊的區域內,該再沒有可威脅我們的敵人,唯一可慮的突厥軍,不來則矣,來必是沿孔雀河南下,因其兵馬眾多,必須采水草豐茂處行軍,故有跡可尋,隻要我們再次與天山族的兄弟建立連係,可清楚掌握丹羅度的行蹤。”

龍鷹道:“懷樸有何想法?”

眾人均現讚賞神色,因龍鷹知人善用。於貞女綠洲一役,君懷樸提議的戰術取得成功,顯露出他的軍事天分。

隻有在龍鷹麵前,才會從驕傲轉為謙虛的年輕高手君懷樸嫩臉一紅,道:“我認為該分出大半人,繼續追擊馬賊,餘下的小半人,負責送傷者到鹿望野去。”

虎義和管軼夫立即點頭同意,君懷樸道出他們最渴望的事。

風過庭道:“追殺薛延陀敗軍,不用勞師動眾,人疲駝倦下,他們可以走多遠?挑三十個人出來已足夠,條件是沒有負傷的。”

龍鷹決定道:“就是這樣子,馬兒都累透哩!讓它們早點到鹿望野是好事,我們就來個徒步追敵。”

※※※

龍鷹領頭登上一處高地,忽然停下,臉色變得無比蒼白。

追到他身旁的風過庭訝道:“出了什麽問題?”

龍鷹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感到很不舒服。”

荒原舞來到他另一邊,神色凝重地道:“是否感應到敵人?”

龍鷹籲出一口氣道:“我感覺到鳥妖。”

覓難天不解道:“你該高興才對,我從未見過你的臉色變得這般難看。”

其它人陸續趕至,停在他們後方,往四周眺望,遠近不見人蹤,與先前一路走過來的情況毫無分別。急追近三個時辰後,已是黃昏時分,氣溫直線下降,大地昏沉。

龍鷹仰首觀天,十多頭沙鷹,正在高空遠近盤旋,仿佛他們已變成美味的腐肉。他心中的不舒服轉化為前所未有的寒意,那就像通過木陵隘、穿過庫魯克塔格山到大沙海後,所有努力和取得的輝煌戰果,全在此刻輸了出去。

他們正陷身重圍之內,曆史在重演著,便如當日在大沙海東緣處的草原,現在突厥悍兵從三方殺至,隻餘另一邊的荒漠成為唯一的逃路。今次是突厥人從雀河古道東、西兩方殺至,還有另一軍從北麵漫山區攻來。最接近的敵人,已在十裏之內。

他低估了鳥妖,更低估了丹羅度。

通過鳥妖,丹羅度一直掌握著他的位置,當精兵旅離開鬼洞山,丹羅度通過鳥妖的傳訊方法,發動大軍,旋風般來襲,卻因猜不著龍鷹會憑數人之力,先一步擊潰了熱魅人,令他們再起不到攔截的作用,故落後了幾個時辰,也讓他們有機會伏襲倒黴的邊遨。

而不幸中的大幸,是龍鷹先遣走大批駝、馬,於狠挫薛延陀馬賊後,又令精兵旅立即開赴鹿望野,使他們暫避正迫在眉睫之前的大災難,否則肯定是全軍覆沒的淒慘收場。

不過,精兵旅仍未渡過危機,不論敵人能否殺死龍鷹,下一步將是咬著精兵旅追去,在他們沒有戒心下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龍鷹沉聲道:“不論發生任何事,必須緊隨在我左右,敵人正從前、後和右方趕來,沙漠更是死亡陷阱。”

眾人錯愕無語。

龍鷹明白他們的心情,就像從雲端直墜往地麵,於接連大勝兩仗後,忽然發覺須將勝利的果實嘔出來。

就在此刻,他心底裏現出達達的臉容,還有三個模糊但熟悉的影子。

四個人在隔了數千步外的另一座山丘上現身。

中間是自稱為寄塵子的西域魔門高手,提小雞般拿著被製著的達達,兩邊是豔女郎無瑕和無彌。

達達垂下頭,雙腳離地,手足放軟,陷入昏迷狀態。

寄塵子的笑容仍是那麽友善親切,但落在龍鷹眼裏已完全是另一回事,成最奸險卑鄙的表情。唉!自己竟會被這麽的一個人騙倒,還在有機會殺他時,任他離開。

兩女仍是體態撩人,風情萬種,但龍鷹卻知她們毒似蛇蠍,殺人不用見血。

荒原舞與達達感情最佳,渾體劇顫,卻忍著沒說話。

寄塵子哈哈一笑,悠然自若地道:“龍兄你好,想不到山南驛一別後,大家這麽快又碰頭哩!”

龍鷹雙目魔芒大盛,從諸般思緒裏脫身出來,晉入魔變之境,頭腦冰雪般冷靜。

寄塵子這一招既卑鄙又毒辣,令他們因達達不忍遠離。

風過庭的手落到彩虹天劍處。

龍鷹低聲道:“冷靜!”

眾人的呼吸沉重起來,雖明知對方在用計,仍有點壓抑不下心中的悲憤。達達就像他們調皮的小弟弟,人人愛護。

龍鷹沉聲道:“鳥妖!”

寄塵子現出個故作驚訝的表情,道:“還是低估了小樸,我本還以為你吐出最後的一口氣時,仍不曉得是誰殺你。”

又朝達達看一眼,歎道:“像這樣的天山族小子,已給我宰掉十多個,他們乖些兒,可以死快點;不乖的,會死得很辛苦。不過小樸你確是了得,我本以為你逃不過山南驛之劫,竟反給你擊退突厥人。”

後方沿雀河古道來的敵軍,逼近至五裏許處,形勢愈趨危急,偏是他們因達達被牽製在這裏。

覓難天在他身旁道:“試試如何!就算搶不到人也可幹掉他們。”

覓難天的提議對他有很大的**力,隻恨明知是陷阱,意氣用事會使所有人陷於萬劫不複之地。

數千騎蹄起蹄落的聲音,從雀河古道之東傳來,微僅可聞。

鳥妖寄塵子哈哈笑道:“不用心煩,念在大家一場朋友,這個小子送給你們好了,以後大家見麵時,還可以坐下來喝酒談心。哈!”

也不見他如何發力,達達重達百斤的軀體,羽毛似的飄上半空,被製的穴道同時解開。

達達回複神智,驟然見到對麵山頭的龍鷹等人,他仍是少年心性,自然的狂叫道:“鷹爺救我!”

鳥妖朝他背心一拳隔空擊去。

人人看得睚眥欲裂,卻是無從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