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斬殺賈坎喀特之時,木燃穀早陷入大恐慌裏,整個賊營煙火彌漫,虎義又驅散對方的駱駝,膽小的駱駝東奔西竄,分往東西穀口逃亡,也不知撞倒了多少熱魅賊,更令賊子以為敵人是大批來犯。

風過庭等如虎入羊群,隊形完整的見人便殺,其中以桑槐最悍狠。正是仇人見麵,份外眼紅,其奇形兵器雙尖矛,盡顯白魯族第一高手的功架,最強悍的賊子亦在他矛尖下走不上三招。

到龍鷹以魔勁逼出聲傳全穀,已將賈坎喀特斬首的豪言壯語,橫行肆虐、殺人無數的熱魅族終於崩潰,唯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四散逃亡。

龍鷹一方早有定計,封鎖西麵穀口,隻容空駝穿過,對朝這方向逃來者則殺無赦,令馬賊隻能由穀東逃離災場。

龍鷹再斬殺十多人後,退往西穀口,與風過庭會合,改以折疊弓射殺往這邊闖的敵人。此時木燃穀已陷進火海,營帳無一幸免的著火焚燒,濃煙席卷全穀,不用動手,賊眾全體慌惶逃命。

他們也吃不消火灼煙熏,退到穀口外的曠野,占得有利高處,彎弓搭箭,將從穀口逃出來者無情射殺。

戰事延續至天明前半個時辰,方告休止。龍鷹等耗盡真元,疲不能興,見再沒有人逃出來,坐在穀口外一處高地調息運氣,充滿沒法說出來的感覺,那是伴隨極度刺激後而來的勞累和對殺人的厭倦,不知是麻木還是興奮。

戰爭便是這樣子,不但需要視死如歸的勇氣,還要有堅持下去的意誌和毅力。

覓難天歎道:“到這刻回想剛才的情況,始知勝得多麽險,不過這個險確是值得去冒的。”

龍鷹仰首觀天,看得非常入神。

夜空星羅棋布,壯麗迷人。

風過庭道:“我們還是漏了招,如果連駝兒都沒法從西穀口逃出去,說不定我們可以誆得邊遨來送死。”

龍鷹搖頭道:“不論有沒有駝兒從這一麵逃出去,亦不會有分別,賈坎喀特臨死前露了口風,敵人一方有個超級探子,故能一直掌握我們的行蹤。看!”

眾人循他目光望往夜空。

十多頭兀鷹正在穀上盤旋,當然是嗅到焦屍的氣味,從附近山野飛來,待煙火稍斂,飛下來大快朵頤。

風過庭最有這方麵的經驗,一震道:“獵鷹!”

龍鷹道:“在群鷹上尚有幾個黑點,我以前也曾留意它們,但因是幾頭同時出現,屬西域荒漠區正常不過的景象,故沒有放在心上。”

荒原舞恍然道:“難怪敵人可以這般準確掌握我們北上的路線。”

虎義道:“當日邊遨沒有到木陵隘北端木寨來,我心中已有不舒服的感覺。”

覓難天道:“真的沒想過,竟有人能驅鷹在這般險惡的環境偵察我們。”

桑槐露出思索的神情,道:“如果有人能辦得到,就該是一個叫‘鳥妖’的養鷹人,據說他能通鳥言,迷鳥成狂,生性孤僻,但照道理這般的一個人,該不肯為突厥人賣命。”

虎義沉聲道:“我也聽過他,沒有人曉得他的本名,隻知他居無定所,到處尋找通靈的獵鷹。”

荒原舞恨得牙癢癢地道:“他肯定在附近,怎都要設法將他挖出來,斬開幾塊。”

桑槐道:“要殺他並不容易,此人善於潛蹤匿跡之術,最令人頭痛是有鳥兒保護他,在你接近他前,他已不知溜到哪裏去了。”

龍鷹道:“不論如何艱難,都必須先幹掉他,否則我們奇襲沙陀磧拿達斯要塞的把戲,將不靈光。”

風過庭道:“幸好我們終於醒覺來自高空的監視,所以隻要我們到鹿望野去,敵人將會集中所有力量來攻打我們,因為如讓我們抵達孔雀河,高昌、龜茲諸國均不會坐視不理。”

龍鷹搖頭道:“如果隻是應付邊遨的馬賊,憑山險守鹿望野是上上之策,但我們必須將丹羅度計算在內。記得他們的投石機和火器嗎?丹羅度可將鹿望野化為焦土,當我們沒法突圍,會變成死守,敵人隻要把我們重重包圍,在四周設置木寨,挖陷坑,然後輪番以矢石火器日夜狂攻,最後崩潰的肯定是我們。”

眾人默然無語,因龍鷹描繪出來的情況,是大有可能發生的事。

風過庭道:“耍幾招惑敵、誤敵的手法又如何呢?”

龍鷹笑道:“公子真知我心,暫時放過那鳥妖鳥怪,先來個擇肥而噬。哈!忽然間,這個鳥妖鳥怪,或會成為我們的最佳拍檔。沒有他,空有滿腹妙計,也無法付諸實行。”

荒原舞笑道:“來到口邊的肥肉,該就是邊遨,對嗎?”

虎義立即雙目放光。

覓難天同意道:“我們主力軍仍在鬼洞山,而熱魅人在與薛延陀馬賊會師的一天前突被擊潰,恐怕連鳥妖也沒法從他的鷹兒問出個所以然來。此為敵人青黃不接之時,現出不該有的破綻和空隙,隻要我們掌握得宜,趁邊遨剛長途跋涉的從呼兒綠洲北上出沙漠的一刻,人疲駝累之際,予他一個迎頭痛擊,肯定可重創邊遨。”

風過庭道:“以邊遨的才智,不會不防我們一手,但我們如能藉天上的鷹目,使邊遨以為我們是到鹿望野去,伏擊方可望成功。”

龍鷹拍腿道:“正是如此!我們不但要騙邊遨,還要騙丹羅度,鹿望野則變成誘餌。薛延陀是疲兵,突厥人則為敗軍,我們務要予他們再一次沉重的打擊,削減阻撓我們北上的力量。在這個區域,天山族的兄弟可以發揮至為關鍵的作用。”

精兵旅於午時前抵達木燃穀,對穀內慘況無暇理會,取得足夠的食水,喂飼近六百匹駱駝和兩千多匹戰馬後,離開成了“天葬場”的木燃穀,“主力部隊”在桑槐領路下,朝西北走,目的地是鹿望野。

鹿望野為大沙海五大綠洲之首,比排在次位的呼兒綠洲大上五倍,已屬中型草原的規模。所謂的“主力”,指的是全部駱駝和一半戰馬,由兩百個精兵旅的成員負責驅趕,載運著大部分的糧資物料。

此為惑敵的手段,鳥妖的鷹兒懂看卻不懂分析,會令鳥妖誤以為他們避開木燃穀的熱魅人,徑自到鹿望野去。而在木燃穀附近的任何調動,鳥妖會以為隻是熱魅人與邊遨會師的正常行動。

剩下的八百多人,一律乘馬,每人配備三天的糧水,輕騎上路。由虎義領路,達達則再一次沒法分身參與行動,因他必須直赴孔雀河,與他的族人聯係,讓偵察網重新起作用。

行動開始。

龍鷹、風過庭、覓難天、荒原舞、管軼夫和虎義成為先鋒部隊,在大隊前方三裏許處探路領路。

到正午時分,火熱臨頭,太陽默默照射著。在剛動身之際,眾人仍是頭腦清醒,鬥誌昂揚,信心十足,好像沒有旅程是不可完成,沒有沙漠是不能穿越,但當沙漠“正午的惡魔”發揮威力,一種沙漠獨有的沮喪情緒便征服了每一個人,像熱病般,反反複複的折磨纏擾任何踏足這個單調沉悶地域的人。

走著有點變化的雀河古道已算是寫意的旅程,可想象走在蜂窩狀沙漠的薛延陀馬賊,苦況比他們更是不堪。正是這個想法,支持他們朝預定的地點推進。

龍鷹忽然很懷念桑槐卷的煙,如果可以在這個時候抽上幾口,肯定非常享受。

風過庭策馬趕到他身旁,道:“如有選擇,我絕不會在正午騎馬趕路。”

龍鷹心中一動,道:“給公子提醒,邊遨和他的手下也是人,是人便敵不過‘正午的惡魔’,那是給太陽直接射在腦殼上,弄得頭腦昏沉,戴多厚的帽子都不起作用,故此邊遨大有可能像我們以前般來個晝伏夜行,要到明早才切入雀河古道。挨過這段路後,我們找個能擋陽的山丘,在陰影裏休息個夠,日落後再趕路。”

前麵的虎義道:“好主意!”

後麵的荒原舞道:“既猜到邊遨出沙漠的時間和位置,我們好該悉心伺候。”

覓難天道:“如果能在雀河古道的山道截著他們,隻要逼得他們重返沙漠,等於贏了此仗。”

管軼夫道:“沒那般容易。”

全隊裏,最熟悉薛延陀馬賊的人正是他,他說出來任何有關馬賊的事,都受高度的重視。

管軼夫續道:“他們離開沙漠,除非受地形限製,否則會依循一定的方式,就是由三支先鋒隊開路,各隊間相距達一裏,以免被敵人堵著去路。接著是主力軍,最後才是運送糧資的隊伍。他們還有特大的藤盾,不怕強弓勁矢。”

風過庭淡淡道:“不理他們以何種方式離開沙漠,但總是從沙漠走出來的疲賊,隻要我們精心布局,定可將他們殺個人仰駝翻,進一步削弱他們的信心和實力。”

龍鷹斷言道:“便這般決定。今仗由管兄負責設計,目標並不是要打一場硬仗,而是避重就輕,首要令他們疲於奔命,使他們潰不成軍,再以集中的兵力對散亂慌張的敵人逐一追殺,憑馬力在平野勝駝速的優勢,能殲滅對方多少人便多少人。”

管軼夫大聲領命,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心內的激動和振奮。

太陽移離中天,精兵旅在一處山頭的暗影處下馬歇息,先伺候馬兒吃草料和喝水,又加喂少許鹽,才輪到人來休息。

疲累盡去時,已是黃昏時分,眾人登馬繼續行程,兩個時辰後抵達目標位置,遂於山區邊緣布陣,枕戈待旦。

龍鷹、風過庭、丁伏民、林壯、管軼夫、君懷樸、覓難天一眾人等,登上最高的山崗,極目被星空覆罩、朝南延展無限的黃沙。

管軼夫道:“從這裏筆直往南走,就是呼兒綠洲,由於邊遨以為雀河古道是被熱魅人控製在手,所以必采最快捷的路線,趕來與熱魅人會合,那就該是迎麵直走過來。”

丁伏民道:“如果被邊遨遇上熱魅人逃出木燃穀的駱駝,會使邊遨生出警覺。”

虎義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駝兒逃入沙漠去,雙方遇上的機會也很少。且駝兒最怕的地方正是沙漠,隻會憑本能逃往有食草和水源的地方,最有可能是鹿望野。”

管軼夫點頭同意。

龍鷹欣然道:“現在萬事俱備,隻欠來送死的賊頭賊卒。”

虎義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冷然道:“薛延陀人也有今天了。”

龍鷹道:“一切依計而行,是行動的時候哩!”

眾人離開山崗,早有一隊兩百人在等候,囊括了所有高手。

龍鷹踏鐙上馬,想到的卻是雪兒,因著事情的發展路轉峰回,使雪兒錯過這場戰爭。

除丁伏民和林壯須留下指揮精兵旅,其它人紛紛翻上馬背。

晚夜涼爽的天氣,使人神清氣朗。以荒漠區的標準來說,今夜算不上寒冷,因沒有刮風。本死氣沉沉的沙漠,亦因即將來臨的戰爭,變得活潑起來。

在這幹旱無雨的區域,很難想象還有冰雪連天的世界。

龍鷹一聲令下,管軼夫一馬當先,帶頭進入沙漠。

兩百騎踢著沙塵,不住深進,至離山區逾五裏後,勒馬停下。

眾人下馬,踏足冰涼的沙子上。

龍鷹再發令,眾人各施各法,哄寶貝馬兒臥往沙子上。

在草原生長的大部分食草動物,如馬、牛、羊等,為應付猛獸襲擊,睡覺仍保持站立的姿勢,以保證遇上危險時能以最快的速度起動逃生。隻有在最安全的情況下,才間有臥著睡的情況。

但戰馬其中一個訓練,是要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蹲臥在地,減少被敵人發現的機會。

一切停當後,眾人各自蹲下在自己的戰馬旁,靜候敵人。人和馬融入了沙漠的暗黑中。

風過庭來到龍鷹身邊,道:“有感覺嗎?”

在沙漠,地聽術是派不上用場的,因鬆軟的沙粒會將聲音吸掉,風向不對時,連駝兒的嘶叫也聽不到。

龍鷹道:“半炷香後,敵人的右翼軍會在我們前方三裏處走過。哈!願望成真了。等不到人的機會,不會比等到人小。”

風過庭道:“那個叫鳥妖的家夥,終究是我們的大患。”

龍鷹自然的仰首望天,點頭同意道:“幸好現在天上沒有鷹影。唉!如果你有神鷹同行便好了,隻有它才可收拾鳥妖的天上探子。”

風過庭苦笑道:“我怎忍心它離鄉別井,還要妻離子散。不過別人或許奈何不了鳥妖,你老兄該比任何人更有辦法。”

龍鷹道:“你當他亦是一頭鳥,便知他是如何難殺。默啜憑什麽說動他呢?或許他是突厥人吧!”

風過庭道:“我問過虎義,他說鳥妖該是高昌人,真不明白他為何肯幫默啜,豈非等於掉轉槍頭來對付自己的族人嗎?”

龍鷹道:“抵天山前,仍不用擔心他。總有對付他的方法。來哩!”

一點火光,出現在三裏遠處。

管軼夫來到龍鷹另一邊,道:“這是領路人的火炬。”

在眾人默默注視下,敵人駝隊在前方不徐不疾的走著。

管軼夫道:“隻有三百多人。以對方總兵力五千人計,翼隊的人數該不少於五百人,由此可見今次的沙漠行軍,邊遨損失了大量的兵員。”

風過庭道:“邊遨的馬賊不是善於沙漠行軍嗎?”

管軼夫道:“這隻是指以前的那群狗賊,現在的賊黨,過半是沙漠的新丁,怎挨得住。”

龍鷹道:“送死的來了!主力部隊在五裏之外。”說時舉起右手。

人馬同時起立。

龍鷹向管軼夫微笑道:“今次由我領頭。”

說時翻上馬背。

眾人整齊一致的踏鐙上馬,追著龍鷹,越過沙漠茫茫的黑夜,朝敵人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