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聽到對話聲了,此時來者離他至少二至三百步遠,但因被他掌握到足音,故輕易將他們間的說話聲,從其它喧鬧和雜音分辨出來,再以高度集中的凝聽之法,化為清晰的聲音,非常神奇。

一個雄壯的聲音以回紇語道:“皇甫常遇在弄什麽鬼?剛拒絕了我的提議,又派個人來見我,這個家夥連羊皮水囊也沒半個,是否有問題?”

從他說話的內容語調,此人即使非是熱魅人的最高領袖,也該為穀內熱魅人的總指揮,且性格多疑,或許是因“做賊心虛”。

另一人恭敬道:“照時間和路程計,柔然人該離此不遠,現在的柔然人很像秘人,神出鬼沒,我們的探子沒發覺他們,並不稀奇。”

大賊頭另一邊的人道:“邊遨和他的人至快也要在明天黃昏才到達雀河古道,但漢鬼離這裏隻是半天的路程,有柔然人和我們合作,會大添我們成功的機會。”

龍鷹心中大懍,突厥軍、薛延陀馬賊和熱魅人間,肯定有個高效率傳遞訊息的係統,令他們可清楚掌握各方麵的情況。在中土,最快捷的通訊是飛鴿傳書,這方法在大漠再行不通,那便該是“快駝傳書”,由熟悉環境的人將消息傳遞,隻要在關鍵地點設立驛站,或駝或馬,可形成廣被整個天山以南地域的通訊係統。

這解釋了為何參師禪的高手團能一直追貼他龍鷹,丹羅度的大軍更可直追至山南驛。如此看,他的精兵旅仍陷身於丹羅度精心布置的羅網裏。

現在他正身在熱魅人的營地裏,也清楚柔然人和薛延陀馬賊的位置,但對突厥人仍是一無所知。丹羅度離開山南驛後沿天山西行,取的極可能是孔雀河的路線。

另一個疑問在心中湧起。

如果他們采取的路線是越過雀河古道,直線北上,敵人的布置豈非大部分派不上用場?

但他們的計劃,的確是沿孔雀河北上,從龜茲和高昌間的古道直抵天山,該山區亦是天山族的勢力範圍。取得立足的隱秘據點後,他們會兵分兩路,一路往弓月城去,大肆搗亂,來個聲東擊西;另一路則潛往拿達斯要塞之西,等待會師。

丹羅度能如此掌握他們行軍的路線,有三個可能性。

一是認為他們真正的軍事目標,乃遮弩而非邊遨。

二是隨荒原舞到來的高手裏有突厥人的內鬼,通過特殊的手法,將他們的軍情泄露。

第三個可能性,也是龍鷹最害怕的,就是敵人已曉得他們的終極目標,是拿達斯要塞。與丹羅度多次交手後,他再不敢低估對方的軍事才能和智慧。

這些想法電光石火般掠過他腦海,熱魅人的領袖在十多人簇擁下,從後麵朝他走過來。

龍鷹立叫頭痛,假如對方從後施襲,他的“奪帥行動”將變成被圍攻,遠水難救近火,自己能否脫身,他沒有半分把握。

十多人同時止步,立於他背後七、八步處,坐在他後排和左右者同時移開去,一個人空空****的,坐著不是,站起來更不是。這些馬賊全是疑心重的人。

“不要回過頭來!”

另一人喝道:“解下你的佩刀,拋到後麵!”

圍篝火坐著的二十多人,個個手按兵器,擺出一言不合、立即動武的姿態。

龍鷹見對方沒有動手,反輕鬆起來,從容解下彎刀,連鞘朝後方的大賊頭拋去,準確無誤。他感到身邊的人全鬆一口氣,可見他剛才快刀切肉的手法,令他們每個都感到他彎刀可怕的威脅力。

大賊頭當仁不讓的接個正著。

彎刀出鞘的聲音輕響,接著是讚歎聲。

大賊頭的聲音傳來道:“柔然的彎月刀果然名不虛傳,我賈坎喀特還是首次見到這麽薄的刀,如果可再長半尺,就更好了。”

他說的是突厥話,龍鷹無需再半聽半猜的去掌握他話裏的含意。

龍鷹隨口道:“這是最好的長度,過長會容易折斷。”

大賊頭和從人繞了個彎,來到他對麵,龍鷹認出他正是當年在綠色捷道北端偷襲他們的熱魅人領袖。其時雷雨交加,他隻遠遠看過賈坎喀特幾眼,但他的魔目何等厲害,認出是他,但對方看他的眼神卻隻像看著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本坐在對麵的兩排人連忙移往後方兩邊,騰出空位。

賈坎喀特坐在他正對麵,手握的彎刀連鞘隨意放在前方地麵,隨他來者卻沒坐下,立在他背後。

賈坎喀特是個彪形大漢,鉤形鼻,留著山羊胡,隻論體魄,便有種強者的氣勢,雙目閃閃有神,使人感到他不單有過人的精力,且膽大心細,作風果斷。

此時他露出個帶著殘忍意味的笑容,以像看待宰羔羊般的神情,獰笑道:“沒有人敢看不起我賈坎喀特,你們柔然人拒絕與我攜手,是對我們的侮辱,你今次來若沒有帶著皇甫常遇的致歉,我會親手扭斷你的脖子,然後送你的屍體回去。”

龍鷹啞然笑道:“老大你恐怕仍未弄清楚現時的情況,更分不清楚朋友和敵人。老大可知在天山北山南驛的戰事,不單參師禪吃了大虧,折損一半的高手,丹羅度亦沒法討好,損兵折將的敗走天山之東。現在龍鷹回來了,還給我們截著,後來給他以狡計溜掉。”

賈坎喀特盯著他道:“據我所得的最後消息,龍鷹正朝鹿望野的方向走,此後失去他的蹤影。你們於何時何地截著他的?”

龍鷹渾身暗出冷汗,狂吃一驚。

以他的能耐,怎可能被人盯梢而不察,他迷途的地域全是沒有人跡、地形複雜的荒漠裸岩區,連橫行荒野的惡狼亦沒有碰過,除了間中見到在高空盤旋等吃腐肉的鷹群。想到這裏,心中一動,試探道:“想不到我們的超級探子也有失手的時候,龍鷹已離開鹿望野,在白魯族戰士的引領下,直撲鬼洞山,我們就是在鬼洞山西北方、雀河古道北麵五十裏的水井,將他截個正著,卻被他利用山區的地形溜掉,現在他該已抵鬼洞山。”

他的話說得模棱兩可:“超級探子”指的可以是兀鷹,也可以是指人,目的在套對方的話。

賈坎喀特勃然大怒道:“我要扭斷你們每一個柔然人的脖子,這麽將他截個正著,等於告訴龍鷹我們有辦法掌握他的位置。我操你們的女人。”

龍鷹知很難要這個暴躁的人心平氣和地與自己交談,從而套出對方的秘密和虛實。不動口便隻餘動手,笑嘻嘻道:“不要以為取去老子的彎月刀,就可對我隨意辱罵,你當這麽容易扭斷我的脖子嗎?邊遨辦不到,丹羅度辦不到,默啜辦不到,你更辦不到。看!”

在賈坎喀特和眾賊凶芒劇盛的數十雙眼睛注視下,他將右手斜伸半空,袍袖滑下來,晶瑩似玉的手在火光掩映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味道。

“鏘!”

平放賈坎喀特身前連鞘的彎月刀,活了過來般,彈跳而起,越過兩人間近八步的距離,像被一根無形的繩子係著,落入龍鷹手上。

眾賊全看呆了眼,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賈坎喀特不愧是眾賊之首,最先醒覺過來,狂喝道:“殺他!”

龍鷹哈哈笑道:“遲了!”

彎月刀離鞘,刀光打閃,附近數人尚未有機會碰到兵器,已倒在血泊裏。

叱喝聲此起彼落,坐著的人跳將起來,包括賈坎喀特在內,本立於賈坎喀特後方的隨從高手,從他兩邊撲過來。

“蓬!”

篝火如被人從底托起般,拋往上方六、七丈處,著火的柴枝木炭,暗器似的朝四周的營地灑去,龍鷹早撞入對方的高手群內,左鞘右刀,穿過處的四人濺血倒地,下一刻,他的彎月刀已朝賈坎喀特迎頭下劈。

群賊見頭子有難,發了瘋的朝他撲來。

賈坎喀特狂喝一聲,馬刀前挑,迎上彎月刀。

“當!”

兩刀交擊,賈坎喀特雖然勉強擋著,卻吃不住刀氣、刀勁,悶哼一聲,踉蹌急退,兩個手下不顧自身的從旁閃入兩人間,兩把馬刀照麵往龍鷹疾劈。同一時間,五把刀從兩側和後方向龍鷹招呼。

眼看陷身重圍裏,龍鷹倏地加速,一個旋身,硬撞入攔路的兩敵之間,刀隨身走,不但震開敵人臨身的兵器,還以肩頭碰得兩人離地飛拋,狂撞在不幸的同夥處,兩邊立即有六人陪他們變作滾地葫蘆,後方和兩側的敵人就差那麽一點點,全劈斬在空處。

四周火花激濺,柴炭如火石般從高空灑下來,周圍百步之內的營帳全被波及,風高物燥下,紛紛著火冒煙。

較遠處的賊子一時哪弄得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剛聽到頭子大喝“殺他”,火雨已從天降下,全體盲目的朝這個位置搶過來,和平安靜的營地頓化為災場戰場,亂成一團。

龍鷹魔種其中一個特性,是善於埋身搏鬥,最能將魔種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使對上女帝仍毫不遜色。現在加上利於近身作戰的彎月刀,更是如虎添翼,猛獸出柙。

賈坎喀特還以為可喘一口氣,豈知護前的兩個手下連一刀都接不住,龍鷹森寒的刀氣已將他鎖緊死鎖,背後擁上來的手下反成後退的障礙,別無他法下狂性大發,暴喝一聲,馬刀化為刀芒,迎上彎月刀。

龍鷹晉入魔變的極態,目無全人,有的隻是波動,完全絕對的掌握敵勢,包括每一把朝他斬、掃、劈、刺的鋒利馬刀。

遠方傳來敵人的慘叫聲,連續密集,可知風過庭、荒原舞、覓難天、虎義和桑槐已殺進木燃穀,在營地左衝右突,製造更多的火焰和混亂。

“當!當!當!當!當!”

龍鷹在眨眼的高速裏,連續五刀,忽起忽落,劈中賈坎喀特全力封格的刀芒上,每一刀采的均是不同的角度,緩疾無常,完全不予對方掌握刀路的機會。

每當彎月刀劈中對方刃鋒,賈坎喀特便軀體猛顫,第二刀已令他口鼻滲血,至第五刀,手上馬刀更被鋒快如激電的彎月刀硬生生的劈斷,大駭下再不顧顏麵,猛退移後,撞往兩個手下去。

如在正常情況下,身為熱魅之首的賈坎喀特實有與龍鷹一拚之力,可是馬刀卻非他拿手的兵器,其名震漠南的方天戟仍留在帥帳內,也是他武技精華之所在。同樣情況發生在大部分熱魅賊身上,拿手的兵器均暗藏帳內,隻得隨身佩備的馬刀,變生肘腋下,隻好用刀來應戰。

龍鷹風車般轉動起來,一邊緊追大賊頭賈坎喀特,另一邊像變成有一百對、一千雙手的魔神,彎月刀和刀鞘借著轉動朝四麵八方劈、挑、砍、掃,不浪費半分氣力,攻來的馬刀紛被命中,且用勁巧妙,以卸為主,不單劈斷兩把馬刀,還令敵人被強大的魔勁帶得東歪西倒,既失去續攻的能力,又成為其它攻來者的障礙。故而敵人雖看似如蟻附膻的圍擁著他來狂攻猛擊,他卻是履險如夷,狂咬著賈坎喀特不放。

“砰!”

一個成功插進他和跌退的賈坎喀特之間的高手,刀劈至一半,便給他擊中小腹,骨折肉裂,人肉彈般往賈坎喀特擲去。

賈坎喀特仍未從翻騰的血氣回複過來,怎堪附著強大氣勁的手下後背撞個正著,終失去平衡,噴血後跌,累得另三個手下全與他看齊,成為滾地葫蘆。

營地多處起火,過半營地陷入濃煙火屑裏,本藏在帳內以避龍鷹一方探子耳目者,全奔將出來,一時間還以為敵人正全麵攻打營地。

熱魅馬賊整個布置本是無懈可擊,但針對的是龍鷹一方大舉來犯,所有布置,集中在木燃穀的東麵,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豈知龍鷹等早看破他們的偽裝,故意由熟悉路途的桑槐領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木燃穀之西,再由龍鷹假扮柔然人深入敵陣,製造大亂,讓戰友兄弟趁亂掩殺入穀。

龍鷹更捏著敵人要害,誓要取賊首賈坎喀特之命。

賈坎喀特作戰經驗豐富,知機的先往後滾,忍受著來自被重創的五髒六腑錐骨的劇痛,隻要稍微回氣,可往側滾避開去。

六、七個敵方強手,躍過首領,撲來阻止龍鷹繼續追殺仍在沙地翻動的頭子。

龍鷹知成功失敗,就看此刻。

交戰隻不過七、八下呼吸的時間,但因招招均損耗真元,刀刀貫注魔氣,且須保持迅疾的身法,以他的魔種,亦知挨不了多久。雙方實力不成比例,他們勝在突然發難,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可是如讓對方守穩陣腳,將輪到他們大禍臨頭。

唯一擴大戰果的辦法,就是斬下賈坎喀特的首級,令對方群龍無首,惹起最大的恐慌,使賊眾不戰而潰。

彈射!

今回非是往上射去,而是先朝前撲,避過七、八把攻來的刀,然後彎月刀爆起寒芒,趁濃煙彌漫,沒人看得清晰的當兒,於離地三尺許處,炮彈投石般往賈坎喀特的位置激射。

三把刀先後劈中龍鷹,但均被他以魔氣鼓脹的外袍,憑疾衝之勢卸開,隻能造成輕微的損傷。

但被他撞著者卻沒有這種幸運,先被彎月刀狠劈,然後東拋西跌,使攔截的敵人亂上加亂。龍鷹敢保證,在這一角的戰場裏,除他之外,沒有人能搞清楚情況。

賈坎喀特再噴一口鮮血,往側滾開去,還勉強藉腰力彈起來。

龍鷹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看誰要斷脖子,龍鷹來哩!”

龍鷹之名入耳,賈坎喀特雄軀猛顫,彎月刀如一抹光影般劃空而至,刀氣籠罩方圓三丈之地,他已是體虛氣弱,怎受得住寒如冰雪的刀氣,打個寒噤,彎月刀劃過他的賊頸。

賈坎喀特的首級飛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