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義向博真道:“你去看是哪個不知情趣的混蛋在敲門,正談得高興,竟來壞我們的興致。”

博真興奮地跳將起來,道:“管他天王老子,由我博大爺去打發他。”

說罷掠往門外。

管軼夫搶著道:“我們抵中土後,在首個有些規模的城市,光顧第一所青樓。噢!當躺在娘兒的香懷裏,熱乎乎的巾子敷上臉,左一個,右一個,喝酒、吃東西不用動半個指頭,整個青樓的姑娘們全擁來招呼我們,那種飄然欲仙的感覺怎都沒法說出來。嗅著她們的浴香、發香,想的卻是戰爭和幹旱的荒漠,分不清置身於哪個地方,真的爽透了。”

龍鷹笑道:“確是荒**無道,用了多少金子?”

虎義道:“是見人就打賞,難得有花錢的機會。我和老管不同,忘掉一切,隻懂在娘兒們身上取樂,我開心,她們更開心,事後我們一致公認,第一次逛青樓,乃畢生難忘的經驗。第二次到青樓去,感覺總差上點兒。”

管軼夫探手過來抓著龍鷹肩頭,歎道:“因為我們再非那麽饑不擇食哩!”

三人互望兩眼,齊齊捧腹狂笑。

博真回來了,攤手道:“打發不了!”

虎義罵道:“一點小事都辦不好,你是否出來混的?”

若在塞外之時,實難想象虎義以這種語調向博真說話,現在說的和受的全是一副事該如此的模樣,可知同生死共酒肉後,三人兄弟情誼之密切。

龍鷹道:“是何方神聖?”

博真坐回位子去,雙目放光道:“是個坐在車內美得可滴出汁液的甜姐兒,如果到青樓,肯定成為最紅的姑娘,老子第一個找她。”

龍鷹見他滿腦子青樓,沒好氣道:“叫什麽名字?”

博真張口想說,竟說不出來。

管軼夫忍著笑道:“博大爺的獨家本領,就是常喚錯人家姑娘的名字,弄得娘兒們大發嬌嗔。”

博真毫無愧色的反唇相譏,道:“這個叫春香,那個叫秋蘭,怎記得那麽多名字?有時連樣子都弄錯。哈哈!”

接著拍額道:“好像是姓陳,噢!是姓沈。對!是沈美人兒。”

龍鷹心中大奇,竟是沈香雪。

虎義道:“她有什麽話說?”

博真灑然道:“人長得美總占多些便宜,我本著不理對方是誰的宗旨,直接逐客,豈知給她揭簾露出嬌容,用那雙天生能勾引男人的大眼睛掃了幾眼,滿肚子的說話沒一句說得出來,還彬彬有禮地請問她因何事來找範爺,要不要代為通傳。不要怪我,換你們兩個老色鬼出去,情況不比我好多少。”

他的話惹起哄堂笑罵。

龍鷹放鬆下來。

今天他像在驚濤駭浪裏的小舟,這刻給拋上浪峰,下一刻墜沉水底,人像扯緊的弓弦,擾人的煩惱從各方襲來。可是眼前由自家兄弟形成的小天地,卻使他如若躲進亂世裏的桃花源。在這裏,一切不用掩飾偽裝,笑是真笑,不用擔心說錯話惹來不測的後果,大家全無顧忌。人要這般的生活方有意義。

博真拍額道:“記起哩!甜姐兒說在外麵等範爺,範爺辦妥事後可到車內寵幸她。老子羨慕死了。”

聽著他們以前從自己處學來的粗言用語說話,感覺尤為親切。有感而發地道:“羨慕的該是小弟。”

虎義道:“有什麽娘好羨慕的,我們的玩意是用金子去買的,你的卻不用半個子兒,還送上門來。”

管軼夫陰陽怪氣地道:“依我說是各有千秋,範爺是登榻容易下榻難嗬!”

虎義和博真頓足狂笑。

龍鷹心中喚娘,管軼夫現時的說話行徑,說給荒原舞、風過庭等人聽,包保沒人信自己的話。心中湧起寬慰。

戰爭加寶藏,改變一切。

龍鷹陪他們笑一陣子後,道:“在未來的歲月,我需要另一支精銳勁旅,可在任何環境下作戰,最重要是每一個都是可絕對信任的兄弟。這場戰爭的戰場,不局限於一地,廣被中土大漠,敵人是所有破壞我們和平安樂的混蛋,默啜是其中之一。”

虎義摩拳擦掌地道:“真高興你老哥不肯罷休,默啜是罪魁禍首,萬死不足辭其咎。他奶奶的!想起鳥妖,我們恨得牙癢。”

博真伸個懶腰,道:“荒唐夠了,好該隨範爺做點正經事。下一步該怎麽走?”

可怕的無畏戰士又回來了,在三人身上複活。

和他們不用說廢話,肝膽相照。

龍鷹有感而發地道:“人!最重要是對大地有敬畏之心,此為任何有幸存在於天地間者應有的態度,這種敬畏心令我們旁及大地上的有生或無生之物,也就是愛心,是人性。一旦失掉這個敬畏之心,人性勢將泯滅,視其他人為可隨意踐踏的踐物。這些沒有人性的混蛋,就是我們的敵人。”

他這番話,是虎義“我開心,她們更開心”兩句話引發的,正因他們充滿愛心,故能花錢有道,沒將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比起楊清仁、武三思和張氏昆仲之流,分別處就在“人性”。

塞外諸族,比中土人對大地存有更大更深的敬畏。

這番話對他們說,領會格外深刻。

三人沉默下來,咀嚼龍鷹突如其來的感觸。

龍鷹續道:“第一步是召集舊部,記著不可勉強,人少沒問題,必須個個高手。首先是到幽州去,找得丁伏民,由他負責中土的部分,你們負責塞外的召集。組成部隊後,裝備集訓,這些不用我教你們吧!”

三人轟然應諾。

※※※

馬車起行。

龍鷹靠貼沈香雪道:“不嫌太張揚?”

兩人關係不同,坐得親密點,小事至極。

沈香雪淡淡道:“嬉玩完了嗎?你們起哄的笑鬧聲,隔院門仍聽得到。”

龍鷹想起博真“送上門”的笑語,心中微熱,香她臉蛋一口,笑嘻嘻道:“我和他們一見如故,互相羨慕。”

沈香雪訝道:“有什麽好羨慕呢?”

龍鷹笑道:“小弟羨慕他們的縱情放肆,花天酒地,不用擔心明天;他們則羨慕小弟有正事可做,不用費神去想每晚該到何處尋樂子,如何找到新鮮和刺激,不想重複昨晚剛做過的事。哈!二姑娘尚未答小弟剛才的問題。”

馬車駛出日安居,注入大路的車馬流去,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喧鬧聲從四方八麵潮水般浪卷而至。

沈香雪輕描淡寫地道:“現在與你範輕舟有關的任何事,與是否張揚拉不上關係,因再沒人當你是一回事。”

龍鷹失聲道:“消息傳得這麽快?”

沈香雪哂道:“你沒聽過‘一傳十,十傳百’嗎?一個時辰前,二張以勝利者的姿態,公布了聖神皇帝限你三天內離開神都,三年內不得回來的消息,現在不單沒人理會你,更不敢碰你。與你接觸,等於公然開罪二張。”

接著又道:“太子妃親下嚴令,不準安樂郡主或東宮的任何人見你。”

龍鷹心忖如此最好,他定力有限,頂不住李裹兒的色誘就糟糕之至。

道:“二姑娘又如何?不怕得罪二張?”

沈香雪目光移往窗外,噘撅嘴兒,若無其事地道:“我陪你一起返大江去,得罪他們又如何?”

龍鷹心呼“不是吧”!如此自己還如何做人?真希望她是順口亂說,又隱隱想到這是對方深思熟慮後放沈香雪來相會背後的原因,用她來縛死“範輕舟”。

能想出如此絕計者,定是湘夫人,其他人包括無瑕在內,不可能如湘夫人般了解“範輕舟”。

表麵看,一俟送突厥婦孺返鄉之事功行圓滿,導致雙方衝突的原因不複存在,反成雙方合作開始的契機。現在楊清仁和“範輕舟”稱兄道弟的,“範輕舟”亦以善意回應之,虛與委蛇,確沒有鬥下去的理由,還形成了可互惠互利的形勢。

最厲害處是其試探的作用,如果表象一如內涵,從任何方向瞧,“範輕舟”沒有拒絕此活色生香的“大禮”的道理。

他可以向眼前嬌豔欲滴、秀外慧中的絕色說狠心話嗎?

龍鷹奇道:“二姑娘不怕晚晚給小弟大討便宜?”

沈香雪別過俏臉,橫他嬌憨的一眼,滿不在乎地道:“一件是糟,兩件也是糟,還有何好害怕?”

明知眼前是最燙手的熱山芋,仍不爭氣的心裏發熱,想起那晚的抵死纏綿,她的嬌姿美態曆曆在目,自製力差些兒全麵崩潰。幸好曉得萬萬不行,不過斷然拒絕勢中對方試探之計,智者不取。

哈哈一笑道:“在米未成炊前,二姑娘好好考慮。小弟亦不能隨便答應,因有前車之鑒嗬!”

沈香雪沒有逼他,無可無不可地微聳香肩,動作既可愛又氣人。

龍鷹問道:“我們是到哪裏去,不是二姑娘在神都的香閨吧?”

馬車從主道轉入橫街,車馬行人明顯減少。

沈香雪道:“早說過嘛!是你忘掉了。”

她的“色誘”,比李裹兒的威力大多了。假設她擺出任君采摘的模樣,龍鷹或心癢卻不心動,偏是她一副不肯馴服就範的樣子,不時抬杠,反形成魔大的**力。

沈香雪的手段,類近湘夫人,更證實她得湘夫人親身指點。

糟糕的是龍鷹清楚她對“範輕舟”頗有情意,即使有一半是弄虛作假,另一半仍是真的。

龍鷹抓頭道:“你說過什麽?”

沈香雪道:“忘記算了,快到哩!”

※※※

仍載著沈香雪的馬車開走後,龍鷹步入茶鋪。

鋪子位於南市東北角,賣茶葉為主,於內進設幾間靜室,供顧客品茗之用,是密會的好地方。

香霸的“莫玉盟”在茶室外迎迓,於“範輕舟”喚“莫爺”前以“榮士”自稱,龍鷹知機的改喚他為“榮爺”。

兩人在靜室隔著長幾對坐,幾上放著烹茶的諸般器皿工具,香霸態度親切,動手泡茶,與龍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敘舊,就像至交好友,這家夥確有他一套與別不間的手腕,教人沒法聯想到他是個沒有血性、狼心狗肺的人。

大奸大惡,該就是這個樣子。

當他將煮好的茶,注進精致小巧的三彩杯子去,語帶唏噓地道:“洞庭湖一別,轉眼三年,當時的說話,如在昨天發生。時光的流逝,是世上最使人難以明白的異物,明明清楚,偏又使人沒法掌握,這一刻留神,下一刻忘掉,就這麽的如在夢中,渾渾噩噩,人事早不知翻了多少遍。”

接著將盛滿茶的小杯送入龍鷹手裏,自己雙手舉起另一杯茶,笑道:“今天以茶當酒,敬範兄一杯,讓我們間的關係,重新開始。”

兩人碰杯後將茶喝掉。

龍鷹心忖幸好自己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是在偷聽他和洞玄子的對話時形成,故不受蒙蔽,一目了然,最初的判斷是最正確的。

香霸本身固是個有魅力的人,說話的方式使他與別不同,風格獨特,但真正贏得人好感的是擅長扮一副誠實、坦率的樣子,可把任何惡行輕輕帶過,容容易易取得別人的信任,不露形跡。

龍鷹直至落車,沒想過香霸於此非常時期見他,因再非必要,傳揚出去,對香霸珍古齋老板的身份,有害無利。不過他耳聽八方,附近兩間茶室並無其他客人,茶店的店夥全避到前鋪和後進去,猜到茶店屬香霸的,不虞泄出風聲。

龍鷹哪來心情、時間和他磨蹭,開門見山地道:“榮老板今趟見小弟,未知有何吩咐?”

香霸嗬嗬笑道:“怎敢!怎敢!大家是做生意的人,深悉合則兩利的道理,早在洞庭湖之際,榮某人已有與範兄忠誠合作之意,可惜人事的發展,並不由我這個生意人來控製。先作聲明,即使目標是爭霸天下,在我眼裏,仍屬一盤生意,做生意講利潤,榮某非是隻顧本身利益的人,會為交易對手著想,夥伴更不用說。此為我做生意的原則,也使我無往不利,建立關係後,永不改變。”

在香霸將“女兒”送他“範輕舟”示好的情況下,以“範輕舟”的立場,很難反駁他這番口是心非的話。

純從“範輕舟”的位置,亦不由想到香霸有合作的誠意,籠絡他,對香霸是有利無害,這個邪惡的人口販子,確深諳營商之道。

龍鷹到此刻仍然不曉得他的葫蘆內賣的是何藥,如重提舊事,談的是當年他提出有關鹽貨買賣的鴻圖大略,實不合時宜,因若李顯登臨大寶,香霸在朝內的影響力,勢遠超“範輕舟”,輪到“範輕舟”去求他,而非香霸來求“範輕舟”。

龍鷹皺眉不解道:“榮老板對沾手鹽貨買賣,該仍是念念不忘,不過世易時移,榮老板要幹,再不需要範某人。對吧!”

香霸輕鬆地道:“鹽貨買賣屬後話,眼前有宗大交易,你老兄肯點頭,對你對我均有大大好處。範兄一聽便明。”

龍鷹給惹起好奇心,竟然與鹽貨無關,難道是香霸最賺大錢的人口販賣?想想又覺沒有道理,因此為大忌,該惟恐他曉得才對。道:“榮老板指點。”

香霸確有他的一套,令自己從不耐煩變得好奇心大起,給惹出興致來。

大江聯三大派係的領袖,沒一個是平凡之輩。

縱然是他深惡痛絕的人口販子,可是麵對香霸時,就像上次在洞庭湖總壇,很難視他為奸惡的人。

此正為香霸的魅力。

龍鷹豎耳恭聽,看他可說出怎樣於雙方均有大利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