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李顯,等於解救自己,又可向楊清仁還以顏色。

問題在他被規範在“範輕舟”的身份內,絕對不可逾越,故不可像“醜神醫”般把脈斷症,藥石加魔氣,對症治之。

幸好仍餘望、聞、問三大醫家手段,首先顯示實力,憑魔種的靈異觸動李顯,引他垂詢。

龍鷹恭敬地道:“民不敢說,又不能不說,於民踏入重光殿的一刻,民的天竺大法感應到太子殿下受寒邪之侵,大吃一驚。”

武三思和宇文破立告動容,原因截然相反,前者大感“範輕舟”的天竺大法非同凡響;後者則因曾告訴“範輕舟”有關李顯身體欠佳的事,認為他“打蛇隨棍上”,鍥著這方麵胡謅以示本領。

最受衝擊當然是李顯本人,他現時陷身苦海,見東西便抓,哪管得是否浮木,精神大振地道:“輕舟不用有任何顧忌,凡可驅寒滅邪之法,盡管說出來。”

武三思肯陪李顯到這裏見“範輕舟”,已視“範輕舟”為他一方的人,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他有奇異感應,擔心的是他知而不能醫,那就寧願他不知道了。提議道:“輕舟是否通曉天竺醫道,須否來個把脈診症?”

宇文破現出警覺的神色,龍鷹看不到他的臉,仍感應到他幾微不可覺的波動。如他應是,定招他反對。

龍鷹搶在宇文破說話前道:“此寒邪之氣,非同一般醫家所謂的寒邪,一般醫家手段,派不上用場,民隻要施展‘大天竺真言秘咒’,立可辟邪驅寒,不過此咒須一段時間凝聚,事後損耗極巨,輕舟從神僧師父處學得後,至今隻施展過一次。”

宇文破大為錯愕,因“範輕舟”並非他所料的去為李顯診症,且說出聞所未聞以真言驅邪之法。

武三思知機的代李顯問出他那顆未來龍心想問的事,道:“依輕舟估計,凝聚需多久的時間?”

龍鷹心忖如果說是三天,不單宇文破,連心向著他的奸鬼武三思也認為他在欺神騙鬼,忙道:“隻需半盞熱茶的工夫,但在此之前,請太子、梁王、宇文統領容輕舟上詢太子殿下幾句說話。”

李顯大感至少已抓著點東西,“絕症”現出解救的曙光,搶著道:“輕舟直言。”

龍鷹今回的斷症,純屬猜測,猜錯立即完蛋,在神都留下臭名。深吸一口氣,先說出絕錯不了的診斷,肅容道:“太子在寒邪入體之前,該經真正的醫道高人調校體內脈氣,至陽至正,因而雖被寒邪侵體,仍有頑抗之力,現時太子全身經脈,等於被辟作戰場,正邪激戰,故此寢食不安,痛楚無定,脈象混亂。”

李顯拍扶手大喜道:“正是如此。”

武三思大喜向李顯道:“太子鴻福齊天,所以上天派輕舟來救駕。”

宇文破現出無法掩飾的驚訝。

龍鷹心忖當然理該如此,“醜神醫”在李顯身上做過什麽工夫,誰比他清楚。此刻他離李顯不足三十步,憑著掌握其波動,察覺輸入他體內的魔氣斷為一截截,沒法貫通串連,各自在竅穴內負隅頑抗,所以他的“戰場說”沒絲毫誇大。

如此情況,奇怪之極,隻有一個合理解釋,就是他的魔氣遇上克星。

答案呼之欲出。

龍鷹道:“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探清楚出事的原因,滅掉再發生的可能性,如此輕舟真言一出,永絕此患。”

今趟連宇文破也要對他刮目相看,因他說得頭頭是道,有紋有路,頗有撥開迷霧見青天那種尋幽解謎的意味,絕不類騙子之流。

武三思點頭道:“輕舟確是實事求是的人。太子這個怪異的症狀五天前開始出現,沒一刻是好過的。輕舟指此非一般的病,指的是不是旁門左道的邪術惡咒?”

最關心的是李顯,他本身最相信這類東西,當宮內最了得的太醫說不出個所以然,不懷疑被人下了毒咒才怪。因而不住點頭,鼓勵“範輕舟”說下去。

龍鷹心忖想破他的魔氣,沒有數月時間絕辦不到,且須天天施為,而天下間還沒有能隔空破他魔氣的咒術。正容道:“非是旁門邪法,輕舟所以敢肯定,就是經那位醫道的絕世高人調校後,太子殿下體內脈氣強大堅固如神都,諸邪難侵,區區咒術,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

這番話自有股凜然正氣,令人肅然起敬。既捧了“醜神醫”,同時奉承得李顯恰到好處,也突顯武三思問在節骨眼上,一石三鳥,非常微妙。

李顯皺眉苦惱地道:“究竟岔子出在何處?真古怪,自輕舟入殿後,我竟有回複正常的感覺,可見有輕舟在旁,寒邪退避三舍。”

武三思興奮地嚷道:“輕舟確非空口白話之徒,還不快說出來。”

龍鷹心忖武奸鬼你確懂急主子之急,忙道:“如果輕舟沒有猜錯,此症之因種於三個月之前,且是不斷持續,非是如此,不可能攻破缺口,從攻城轉為巷戰。”

他一直以戰場作比喻,人人聽得清楚明白,生動貼切。

李顯和武三思交換個眼神,看兩人茫然之色,知他們抓不著頭腦。

龍鷹卻是胸有成竹,提醒道:“定與陰人女子有關。”

李顯愕然張口,說不出話,似想到什麽。

武三思露出思索之色,容顏凝重。

宇文破的呼吸略轉急促,顯示以他的修為,仍感震駭。

三個人想的,該是同一件事。

龍鷹道:“太子殿下在上,請聽民一言,此陰人絕非有不軌意圖,隻因不明白殿下體內至陽之氣,與她本身所具陰氣相衝,竟致反效果。到殿下症狀出現,又不懂停下來,讓殿下自動複元,如在烈火添柴。太子明察。”

後麵的宇文破低聲道:“好漢子!”

龍鷹知他被自己感動了,換過任何人,都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不認識的人說好話,因不理其意圖,若後果是戕害太子,是車裂、斬首的死罪。“範輕舟”敢說出來,正顯示他是“自反不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那類人。

武三思看李顯一眼後,目光投往“範輕舟”,重新評估地打量著他,點頭道:“輕舟現在指出的事,東宮內知者沒多少個人,恰巧宇文破統領是知者之一,休說輕舟昨天方抵神都,即使輕舟過去三個月不住進出東宮,仍不可能曉得。本王想不佩服輕舟的天竺大法也不行,太子和本王要到輕舟多次提醒,方想到此事,而輕舟憑空感應,竟如若親睹。”

龍鷹給足他麵子,道:“如梁王同意,輕舟要向太子殿下施展‘無上真言神咒’哩!”

武三思一愕道:“不是‘大天竺真言秘咒’嗎?”

龍鷹心忖什麽都好,老子怎記得牢剛才胡謅的是什麽鬼話。當然不可以如此答他,恭敬應道:“原名是‘大天竺無上真言咒’。”

李顯緊張地道:“要不要靠近點?”

“唵!”

龍鷹以“道心”為軸,“魔種”為輪,軸轉輪行,喝出他練就“道心種魔大法”後,破天荒第一次自創的“真言”,竅妙就在視聲音為波動,以聲音的波動搭載魔氣,嵌進李顯脈氣的波動去。仿似奪城之戰到了勝敗一刻,援軍趕至,主帥以震動全城的巨音大喝,傷病皆起,為最後的勝利奮勇抗敵。

宛如在龐大的殿堂內敲響暮鼓晨鍾,人人耳鼓顫震,卻絕不刺耳,即使非是目標的武三思、宇文破、眾衛和門官,給蘊含介乎生死之間隨聲擴散的魔氣鑽入耳內,亦要說不出的受用,李顯更不用說。

真言出口,餘音像永不止歇,回**殿堂。

餘音逐漸消斂,聲音像是發出後將永遠長存,隻是退往無限遠處,感覺奇異之至,效果好得龍鷹從未想象過。

他自己呆了起來。

重光殿靜至落針可聞,人人如夢初醒的朝高踞階台太子椅內的李顯瞧去,他閉上雙目,身體微覺抖顫,兩手用力抓緊扶手,怕坐不穩的模樣。

殿內彌漫荒誕奇異,既虛無又實在的氣氛,重光殿再非以前的重光殿,被某一奇特的力量籠罩。

“噗!”

龍鷹雙膝著地,現出心力交瘁的疲態。

宇文破大驚下趨前攙扶他,怕他滾落地。

這個裝模作樣半真半假,因確損耗頗巨,致後力不繼,另一原因是怕李顯有什麽不舒服時,著他來念咒,就是作繭自縛。

李顯等雖沒說出來,他早猜到是與“玉女宗”某一玉女有關係,隻有玉女宗至陰至柔的功法,方有破他魔氣的可能性,他不想害她,故為她開脫。現在“範輕舟”跪下,是分李顯心神的手段。

李顯終張開眼睛,見狀大吃一驚,從太子座站起來,關切呼道:“輕舟!”

龍鷹在宇文破援手下辛苦地站起來,頹不能興地道:“民需返客棧睡覺。”

※※※

龍鷹再睜開眼睛,是翌日清晨,伺候他的兩個東宮俏宮娥一擁而入,為他梳洗和換上洗濯過的衣服。

兩個美宮娥年紀不過二十歲,熱情如火,對他威武的身體愛不釋手,平時是他去占姑娘家便宜,今趟是反其道而行,始知個中“辛酸”,硬著心腸不假辭色,不理獻媚暗示,言語挑逗,終捱至出廳品嚐剛送來新鮮熱辣的糕點。記起昨天沒有一粒米下肚,吃個不亦樂乎。

他身處的是東宮內苑的紫雲軒,是李顯曾入宿過一次的軒堂,他尚為第一個“借宿一宵”的外人。

“範輕舟”是由禁衛以馬車、人力送到這裏來,龍鷹乘機一睡不起,睡個地老天荒,快慰至極。

期間安樂來看過他一次,問左右之人,隻知她的太子老爹有令,讓“範輕舟”在此好好休息,而刁蠻任性如安樂者亦無從問得答案,皆因李顯亦返寢宮倒頭睡個不省人事。

安樂不得要領下,既好氣又好笑地滿腹疑團的離開。龍鷹知避得一時避不了一輩子,至緊要不在入黑前“醒轉”,可避過一劫。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她膽大妄為的行事作風。

吃到一半,有客來訪,出奇的不是聞風而至的美麗郡主,而是大奸鬼武三思。

施禮問好後,在武三思的指示下,兩人坐下,龍鷹亦不客氣,武三思三催四請後,繼續大快朵頤。

武三思和顏悅色的打量他好一陣子,欣然道:“輕舟氣息很好,本王放心了,你自己看不見,昨天施咒後,臉色多麽難看。”

龍鷹關心地道:“梁王有心。太子殿下情況如何?”

他是真的關心,因“範輕舟”的未來,係乎今次施咒的功效。

武三思佩服地道:“輕舟的驚人藝業,超乎本王想象之外。太子告訴我,當輕舟的什麽‘大天竺無上神音咒’貫耳而入,全身經脈跳躍,脈氣澎湃如潮,說不出的受用,接著整個人煥然一新,有這輩子未嚐過的忘憂無慮,鬆弛寫意得隻想大睡一覺,看著你給安置到他的親軒後,立即返寢宮休息,到剛才醒過來,龍精虎猛,可力搏大蟲。他還想隨本王親來向輕舟道謝,本王卻認為該先由我向輕舟說清楚情況,好好配合。”

龍鷹訝道:“要輕舟如何配合?梁王請說出來,著輕舟怎麽做,輕舟便怎麽辦。”

武三思歎道:“說起太子的病因,本王難卸責任,緣於太子一向愛推拿,東宮內自有專人伺候。三個多月前,在與屬臣閑聊間,知悉翠翹樓有氣功推拿的美女,且是個中高手,曾嚐過滋味者讚不絕口,太子遂向我提出此事,我當然作出秘密安排,怎想過因此出事。知情者除太子近衛和宇文破統領外,連太子妃都瞞著,其他人更不用說。故而此事必須當作沒有發生過,否則容外來女子這般的入東宮,必被太子妃大興問罪之師,傳出去更惹閑言。”

龍鷹指天立誓,絕不會有半句提及李顯的病源。

武三思又道:“是不是‘大天竺無上神音咒’,本王有否記錯?”

龍鷹道:“該為‘大天竺無上真言咒’,念咒的事不用隱瞞嗎?”

武三思苦笑道:“隱瞞得了嗎?輕舟真言出口,半個東宮的人可聽得到,還以為發生了大事,近百禁衛蜂擁而來,紙怎包得住火?”

又正容道:“太子和本王商量過,一切依言直說,隻瞞著本王剛才說的,就指太子邪風入體,被輕舟以大天竺……嘿!”

龍鷹道:“是‘大天竺無上真言咒’。”

武三思壓低聲音道:“郡主現時該知道你醒來了,本王特別指示,知會本王後才可去通知她。本王現在視輕舟你為自己人,所以提醒輕舟各方麵須注意的地方。”

龍鷹裝出大喜之色,連忙表示感激。順口問道:“都鳳都大家呢?她該聽到輕舟的真言咒。”

武三思語帶輕蔑地道:“聽到又如何?那**不用理會,輕舟愛說什麽便什麽,不說出氣功推拿的事便成。”

又道:“趁郡主抓著你前,本王請你去見太子,順便向太子妃請安,途上本王還有其他事和輕舟說。”

龍鷹隨他起來,皺眉道:“明知郡主在這裏,輕舟竟不去和她打個招呼,於禮不合。”

武三思朝大門走去,笑道:“有本王為輕舟悉心安排,輕舟可放心。在何處拜見郡主,分別極大,這方麵本王已有安排。”

龍鷹發自真心地道:“希望見過太子、太子妃和郡主後,輕舟可以離開。唉!要辦的事多著哩!”

一輛馬車停在軒前空地。

禁衛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

武三思友善親切拍拍他肩,道:“本王明白,可保證輕舟午時前返歸日安居,從今天開始,輕舟再非外來人,而是能在神都立足生根的風雲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先讓龍鷹登車,武三思才進入車廂,盡顯對“範輕舟”的重視。

馬車輪動,離開睡足半天一夜的紫雲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