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成功潛入香霸、香文和洞玄子三人進入的院落,對方談了好一陣子。院落沒有特別的防護,不設暗哨,原因該是眾人根本沒想過有人能潛至附近不被察覺,又或即使有人在附近,仍沒可能聽到他們傳音入密式的交談。

縱然有心算無心,龍鷹在事關重大下,不敢輕忽大意,先在院落外躲藏片刻,怕的當然是無瑕,顧忌她默默監察著三人的來臨。

直至隱聞眾人說話聲音,又耐著性子待好半晌後,方小心翼翼翻過院牆,貼牆滑下,不帶起半點風聲的掠至房舍側的半廊處,升上廊頂,藏身梁柱之間,還要收斂全身毛孔,不泄出任何生命的跡象。

前堂的交談聲,耳內響起。

說話的是香霸,前一截的話他沒聽到,聽到時正將剛才對“康老怪”和符太關係的猜測說出來,還狠狠地道:“那女人擺明在維護符小子,頒諭的時間衝著我們而來,使我們原先的計策再不可行。”

一個女子的聲音淡淡地道:“符太有否將我們的事泄露予聖上?”

赫然是湘夫人。

洞玄子從容道:“玉姑娘對此有何看法?”

無瑕道:“道尊比我們任何人清楚武曌,該由道尊來說。”

洞玄子歎道:“我怕自己是當局者迷。以武曌對聖門的深惡痛絕,一旦曉得我們的身份,會不分青紅皂白的來個趕盡殺絕,沒可能似現在般的風平浪靜。可是如果符太沒有透露情況,怎說得動她?據我所知,符太從未被她召見過。”

香文道:“符太可以通過胖公公向武曌說項,胖公公因龍鷹的關係愛屋及烏,一向關照符太。”

香霸道:“大可肯定是胖公公,他消息靈通,關中那批蠢材又事機不密,泄出密謀暗殺符太的消息,令胖公公感到頒諭的迫切性。這麽一道諭令壓下來,誰敢輕舉妄動?”

龍鷹心忖竟有此事。

欲暗殺符太的人中,少不了獨孤倩然的一份,獨孤家與大明尊教仇深似海,對符太是一視同仁。

也暗責自己想得不周詳,沒想過這麽的一道聖諭,勢啟人疑竇。不過胖公公老謀深算,既肯順他和符太的意思做,自然秤量過後果,認為沒有問題。

洞玄子沉聲道:“有可能殺毒公子嗎?”

湘夫人平靜地道:“毒公子既在此,方閻皇說不定亦在附近。當年道尊和河間王在東宮準備十足下仍辦不到,在神都這樣的環境更不可能。”

洞玄子歎道:“我早想到沒可能,就算方閻皇今次沒和他一道到來,想殺他仍是難比登天。我是想由你們來肯定。”

聽他“猶有餘悸”的語調,知自己當日與法明硬闖重圍時,在這大凶人心裏留下多麽深刻的印象。

香霸苦笑道:“到今天收到武曌諭旨的消息,才明白玉姑娘因何反對清仁將那死小子的身份秘密,泄露予白道武林的原因。證諸今天的事實,清仁是弄巧反拙,玉姑娘確有先見之明。”

接著沉聲道:“毒公子現蹤神都,令我們在對付符太一事上大添變量。迫在眉睫之前的問題是,後天我們是否交經給那死小子?”

開口“死小子”,閉口“死小子”,可見香霸對符太這個情敵恨之入骨,失去了一向從容豁達的風範。

廳堂內一片沉默。

湘夫人打破寂靜,輕柔地道:“何不先決定將經放返原處,還是另覓地點,再去想這個惱人的問題。”

無瑕漫不經意地道:“放返原處風險最高,我卻想到個萬無一失的地點,就是柔姐在此的居所。”

連龍鷹亦為之錯愕,其他人更不用說,看不見仍猜到其他四個人全大惑不解地瞪著她。

無瑕解釋道:“毒公子人老成精,無一句話是可信的,表麵似對《智經》滿不在乎,但若非為此經,怎會和符太互相勾結,到翠翹樓摸底探路。他亦猜到我是將經藏在翠翹樓內。聖門秘技層出不窮,如東宮般防衛密不透風的地方,也隻有當他們來至近處方察覺,何況翠翹樓是個打開大門迎客的處所。最怕是他拿著我們的人,一旦問出蛛絲馬跡,會窺破我們的手段,故以藏經論,翠翹樓已成最不安全的地方。”

香霸道:“可是小柔的居所,地方小兼近乎沒有防禦,恐怕更經不起探索。”

無瑕微笑道:“香爺是關心則亂哩!”

香霸尷尬地道:“請玉姑娘指點。”

台勒虛雲不在,無瑕以其地位、武功和智慧,成為群魔之首,不過她的份量肯定差上台勒虛雲一截,楊清仁屢在不同的事上,不理她的好言相勸。

然而際此困局,眾人隻有聽她說話的份兒,精明的香霸亦不例外。

塞外魔門確與中土魔門有別,因大變被逼流亡塞外後,一股互信互愛的關係於同門派的人裏滋長。像無瑕和柔夫人間的情況。而在門係之間,即使非相親相愛,至少建立起信任和可合作的夥伴關係,不用像龍鷹曾經曆過的杜傲與同門師兄的那種情況,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台勒虛雲更是個無私的人,不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因他根本不將短暫珍貴的人生放在眼內。正因如此,才能使大江聯一步一步的踏上成功之路。

洞玄子在某些方麵類似台勒虛雲,並不計較付出和回報,全情玉成香霸的邪惡事業,令楊清仁得償大隋複辟的夢想。

無瑕道:“為換取毒公子的有力援助,符太自須向毒公子透露他所知的情況,例如珍古齋,又或翠翹樓,但有個地方他會一字不提,還惟恐被毒公子曉得。”

湘夫人歎道:“明白哩!就是小柔的地方。”

龍鷹既驚異無瑕洞透無遺的分析力,又喜《智經》的未來藏處有著落。無瑕說得含蓄,隻湘夫人捕捉到她說話背後的含意,其他三人肯定聽得一頭霧水。

無瑕輕描淡寫的接下去道:“最明白符太的人是柔姐,從符太在上陽宮觀風殿看她的第一眼,已掌握到符太鍾情於她。男女間的這類事,一旦發生了,刮風仍吹不甩,沒有道理可言,就是這個樣子。”

香霸艱難地問道:“小……小柔呢?她、她又如……如何?”

他說話本身一向斷斷續續,似是口齒不伶俐,卻是自成風格,反化為其魅力。正如無瑕先前所言,他是關心則亂,故問及此他最關心的問題,更是欲語還休。

無瑕柔聲道:“我說出來的話,香爺當不願意聽到,亦順便在此向香爺作個忠告,正事要緊,其他一切均須讓路。我玉女宗心法獨特,絕不可對男性動心。或者動心猶可,動情則是犯天條,嚴重影響修為,至乎永遠沉淪。”

她“玉女自道”的動人清音,逐字逐句地嵌入龍鷹聽覺的天地裏,特別感人。

氣氛忽然沉重起來。

湘夫人的感受該最深刻,她因曾迷戀楊清仁,功力到今天仍未能複元。或許因著心靈受過重挫,防禦力單薄,似乎亦對“範輕舟”生出情意,不願參與截殺他。

無瑕在眾人的默默期待下,冷然自若地道:“柔姐向符太提出‘人經之間,隻可得一’的提議,是因看穿符太對她的心意,符太亦深明柔姐測探之意。當然!鍾情於一女實大違符太做人的宗旨,故心不服。這樣的情場角力,外人很難插手,插手徒添變數,有害無利。而我們現在之所以有束手無策、進退不得的困難,皆因形勢的變化,使我們偏離了原先直接明確的目標,那就是殺死符太,一了百了,就像我們必須殺範輕舟。一切須循此方向去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確有領袖的氣魄神采,一番話總結了整個形勢,惟尚未提出可行之道,但包括龍鷹在內,均感她胸有成竹。

她沒有直接答香霸的問題,可是正因避而不答,其言下之意,暗示柔夫人對符太非是沒有感覺。

洞玄子凝重地道:“我們的行動裏,並沒有把毒公子計算在內。”

無瑕從容道:“來個化危為機又如何?最困擾我們的,是殺符太後武曌的反應,胖公公定猜到香爺身上,那樣子與行動失敗沒有分別,後果是我們承擔不起的。”

香文不解道:“我們不是已具周詳的計策嗎?”

無瑕歎道:“須看符太要經還是要人,要人的話,他勢是死路一條,就此消失。”

龍鷹差點為對方的奇謀妙計拍案叫絕,終於掌握到其中的竅妙。

如果符太向柔夫人投降,為她放棄《智經》,柔夫人可放手大展玉女功架,“全心全意”的愛上符太,並表明脫離香家集團,要遠離神都,迷戀她的符太,還有何理由留在這裏。

表麵上,符太千山萬水的到神都來,是為尋回失經,現在《智經》亦可放棄,以情為重,留在神都再沒有意思。

在這樣的情況下,柔夫人必須向符太獻身。

無瑕的話同時讓龍鷹明白為何柔夫人欲脫離玉女宗,殺符太不是一朝半夕的事,須慢慢建立符太對她的信任,發展親密的男女關係,在有絕對把握時下手。騙符太絕不容易,柔夫人須動真情,能否下手就看師門對她決心的影響力。

幹掉符太,她將失去生命裏的至愛,唯一可做的是以死殉之。

無瑕反對柔夫人的做法,是否認為不值得為符太犧牲,便非龍鷹可猜得到。當然!如果符太要經不要人,無瑕少去很多煩惱。在無瑕心中,物歸原主該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如胖公公所言,此非為魔門的作風,不是香霸、洞玄子、楊清仁的作風,這樣被符太將《禦盡萬法根源智經》強奪回去,是他們的奇恥大辱。

最怕是符太人和經均不肯放過,故此最徹底了當之法,仍是殺死符太,又製造出他私下離開神都的煙幕,看能否瞞天過海,避過胖公公的報複。

於在場諸人裏,隻龍鷹和無瑕曉得柔夫人曾向符太說過,如符太不肯放棄《智經》,她有辦法讓符太永遠得不到她。這是柔夫人以另一種方式表示符太在她心裏的位置,此話的威力,比任何媚功更具效力,肯定在符太腦袋裏反複響起,左右他的最終決定。

人和經之間,不理外麵的事情如何發展,符太隻許得其一,沒有第三個可能性。

無瑕之所以點出外人難以插手,指的正是這種微妙的情況。

今次當探子收獲之豐,出乎龍鷹料外。

無瑕輕輕道:“如果我們能將殺符太的事,推在毒公子身上,他又無從辯白,那我們一直無計可施的事,均告迎刃而解。”

龍鷹暗呼厲害,原來她剛才一邊投他“康老怪”的所好,一邊想出如此辣計,確為令人沒法猜想的事。

同時心中一熱,不用說無瑕續施美人計,被“康老怪”占點便宜在所難免。想到可和這麽的絕色大美人親熱,且情況特殊,頓然大感**刺激至乎極點。

真糟糕,竟為能與她親近雀躍,忘掉露底的風險,可知對她實頗有感覺。最引人是不論“康老怪”如何邪**無禮,仍屬到位。

香文忍不住地道:“想毒公子上當並不容易。”

無瑕從容道:“任何人均有弱點,就看是否尋得著,此正為‘玉女心功’的精義。媚術之道,是男女之道。我和康道升定下後會之期,明早在南市碰頭,他肯依約而來,等於半隻腳踩進陷阱裏去。”

香霸懷疑地道:“他的年紀做玉姑娘的爺爺仍嫌太老,恐怕不易中計就範。”

其意思沒直接道出,人人聽出如毒公子般年逾七十的老頭子,見這麽的年輕女子來色誘他,不起疑心才怪。

洞玄子笑吟吟地道:“有些話,玉姑娘不好意思當著我們三個大男人說出來,怕我們尷尬。我和康道升年紀相若,少不了多少歲,由我來解說。”

他的話觸起龍鷹對他當年在大江聯總壇,鍥而不舍地追問沈香雪被“範輕舟”無禮的感受,從而判斷沈香雪對“範輕舟”動了心,並著香霸立即將沈香雪送離總壇,隻是沈香雪心中不服氣,不肯無功而離。

事後聰明,洞玄子確有超凡的洞察力,坦白直接,不理世俗的顧忌。

龍鷹愈來愈感到洞玄子是不容輕視的大敵。

洞玄子的聲音傳入耳內,響起道:“男人有個通病,就是永遠不認為自己會變得毫無吸引力,且愈老愈想證明此點,特別像康道升那般風流了整輩子的人,加上認為無瑕因他聖門前輩的身份、武功,大有利用的價值,對他來說,向他獻身是理所當然。而玉姑娘尚未說出的,是以她的元陰之質,等於無價瑰寶,可令康道升在武功上作出突破。在這樣的情況下,稍假辭色,足可令他陰溝裏翻船。”

湘夫人擔心地道:“康道升非是善男信女,且是聖門禦女術的大行家,玉姑娘將處於很大的風險裏。”

無瑕若無其事地道:“不冒點風險,何能成大事?”

香霸道:“他不現身又如何?”

洞玄子冷笑道:“除非他不是康道升,否則怎肯錯過飛到口邊的肥肉。”

無瑕微嗔道:“道尊!”

洞玄子欣然道:“我是將心比人,玉姑娘於我來說亦為人間極品,妄求玉姑娘看上我是沒有可能的,不過我的優點正是玉姑娘永遠不會看上我,當玉姑娘有傳宗之意時,請玉姑娘記著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的笑謔以半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也令龍鷹暗抹一把冷汗,他本打定主意明天不去會無瑕,以免講多錯多,到此時方曉得不符“康老怪”的作風。

剛才想象與無瑕親熱,是即興的狂想,止於在腦袋轉幾匝,不會付諸實行,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洞玄子的話,同時解開了楊清仁和湘夫人間的謎團,就是楊清仁連自己人都不放過,盜取了湘夫人的元陰,使自己在武功上突破。問題在湘夫人對其大有情意,故此實質上和心靈上的傷痕,到今天仍未根愈。

聽到這裏,龍鷹曉得再聽不出什麽花樣,趁對方最了得的人全聚在這處,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