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三盤九局。

首盤第三局以盡拔去三枝藍籌旗告終,此局關中隊勝得並不輕鬆。

回到賽場的牧場隊拚勁十足,依龍鷹指示,先在己場短傳,營造優勢,忽然來個長傳快攻,確令對方屢屢告急,可惜給宇文朔回防,救出險球,使牧場隊多次攻門功虧一簣。可是牧場隊沒有氣餒,愈戰愈勇,最後雖三籌全失,仍贏得全場喝彩。

至此首盤三局牧場隊一勝兩敗,落後五籌,大比數的被拋離。

盤與盤間有長達兩刻鍾的休息時間,讓人、馬休息,可以換馬或換人。依賽規,敗的一方可要求換場。

商月令唱出籌數後,從唱籌台走下來,於其他人來纏她前,裝作禮貌性的閑聊,向龍鷹道:“我為你預備了念龍和鞠杖,不用有顧忌,即使在牧場亦沒多少人曉得念龍是我的首選,人家太多坐騎哩!何況你現在已成了飛馬牧場唯一的救星,月令身為場主,讓範爺騎最好的馬是理所當然。趁有點時間,先和它混熟一點。念龍心高氣傲、脾氣臭,月令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方能馴服它。但如果它不服從你,月令亦沒法子,隻好坐後備的馬兒,當然及不上念龍。”

龍鷹心中叫妙,這會令他的騎技不那麽礙眼,歸功念龍而非他。

商月令又道:“鞠杖很有意思,是當年太祖【校者按:應為太宗。】在國庫內千挑萬選,送來予少帥等人使用,你待會用的是少帥親挑的那一枝,杖名‘乘風’,不要滅少帥的威名嗬!”

說畢,朝關中隊舉步,雖為敵隊,卻是客人,身為場主的她,當然須恭賀對方勝出第一盤,寒暄幾句,表現風範器量,然後輪到己隊。

馬嘶聲傳來。

龍鷹不用眼去看,知念龍駕到,且不住跳蹄,惹得人人側目。心忖該是換出商雄一的時候。

龍鷹朝北場邊瞧去,穆飛等正圍著一匹通體黝黑的駿驥議論紛紛,還見到商月令的愛婢在其中,勉力抓著馬韁,和商豫在說話。

念龍數度人立而起,落在別人眼中,以為它不慣人多,龍鷹卻曉得它不但毫不畏怯,且興奮萬分,不甘被安雯抓緊韁索。

稍懂馬的,均知此馬神駿至極,又像雪兒般野性難馴,永遠不肯臣服,難怪以飛馬牧場之主商月令的騎功,仍要花上長時間,方有在其背上風馳電掣的可能性。

南場的宇文朔和楊清仁,不時往它瞧過去,露出注意的神色,肯定就念龍上詢問美麗的場主。

草窩子大半人被念龍威猛的動態吸引,對它指點說話。

不要看商月令與龍鷹獨處時千依百順,甚或變成野丫頭,可是處於場主的位置時,極具主見。要知飛馬牧場以養馬賣馬名著天下,雖說從來沒人敢在這方麵小覷牧場,可是如在飛馬節期間,嘉賓們竟看不到牧場出眾的神駒,確有點那個。

念龍正具有此一讓愛馬人士留下深刻印象的資格,提升飛馬牧場的聲譽和形象,問題在商月令既不落場作賽,誰可馴服它。

柳正和陶文楷想為它掛上裝飾的彩幅,差點給它踢一腳。

龍鷹朝念龍走去,本擋著他的人識相的讓開,使他可在沒有阻礙下直接看到念龍、麵對念龍。

牧場人首先鼓掌,立即令全場注目,一時摸不著頭腦,到看見“範輕舟”筆直走近念龍,方猜到此騎是供他使用,更表示“範輕舟”這位牧場隊的唯一外援,終於下場作賽。雖說多他一人難影響賽事,關中隊實在太強,但怎都比沒他較有看頭,加入喝彩打氣。

念龍瞧到龍鷹了,瞪大馬眼。

龍鷹雙目魔芒遽盛,直瞧進它眼內,嵌入它的精神波動去,送出深心裏的明白和了解,同時勾起與雪兒橫渡大小沙海、奔馳於草原惡地的情景。

念龍有所感的安靜下來。

雖有無瑕在旁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仍不虞被她看破,因無從知悉人和馬間的微妙關係。

即使商月令,也不可能明白。

龍鷹發出嘯叫,仿的是雪兒在大草原遇上同類的興奮嘶叫。

念龍立即人立而起,兩蹄淩空疾踢,發出響徹全場的嘶聲,立即惹得賽場內其他馬兒狂嘶回應。威霸之勢,一時無兩。令本來沒留心者。全被吸引,看究竟發生何事。

草窩子的喧嘩聲潮水般退下去,直至寂靜,氣氛奇異至極點。

商月令祭出來的,不用解說,亦知是馬中王者,以鐵錚錚的事實,向天下顯示出飛馬牧場不可動搖的地位。

縱然輸掉“少帥冠”,仍絲毫無損威望。

龍鷹大喝道:“放開它!”

幾可肯定安雯知他不但是未來的姑爺,且是另一個少帥,有什麽不放心的,鬆開韁索。

在萬眾注視下,更是沒人想過的,念龍於脫韁的一刻,如弩箭機射出的弩箭,不到一丈,竟攀上高速,如風似電的朝離它尚有二十多丈的龍鷹怒潮狂飆的直奔過去。

如果龍鷹不避開,勢被撞個正著,跌個四腳朝天是最好的結果,給它踩上一腳,骨折肉裂在所難免。

龍鷹竟然一臉笑容,不閃不避。

四邊草坡驚叫聲此起彼落。

念龍的勇武,震懾場內每一個人,誰想得到世間竟有如此狂野的馬兒,跑動時每條肌肉均展現出爆炸性的力量,如猛獸般可怕。

牧場隊員和安雯全看呆眼,工作人員則大驚失色,他們從沒見過念龍處於這種近乎瘋狂的狀態。

二十多丈的距離,轉瞬即達。

就在念龍離龍鷹尚餘五丈的一刻,龍鷹動了,反方向迎向它,接著全場觀者,不論高手低手,遠方近處,均是眼前一花,龍鷹已安坐馬背上。策念龍沿界疾馳,嚇得擋在前路的人慌忙避往兩邊。

彩聲雷動下,龍鷹策念龍愈奔愈快,達至商月令也從沒想過的速度,拐彎時更大幅度側傾,靈活如神的繞賽場外圍疾走。

龍鷹踏鐙起立,向四方觀眾抱拳致敬,掀起熱烈的回應。

“範輕舟”未下場,早先聲奪人。

※※※

擂鼓聲後,“當!”中盤開始。

龍鷹、右穆飛、左商豫的朝場中央並騎而行。低聲吩咐道:“不管如何!球到手立即投往離南球門二十丈許的位置,這是下馬威,可用一次,令對方大添顧忌,再難隨意放手強攻。”

兩人聽得似明非明,可是因著說話的是名懾天下的鷹爺,任他所言如何荒誕,仍信之不疑,行之不悖。

時間不容許他們問清楚,抵達場中央。

二十步外,楊清仁、獨孤倩然和季承恩由右至左排在前方。

念龍意態昂揚,前兩蹄不住起落,踏著戰步,“呼嚕”噴氣,形相威猛至極,三人的坐騎均露出不安之態,操控著方不致往後退開。

龍鷹求神拜佛,希望念龍認識此為賽場而非戰場,不會學雪兒般體撞腳踢的去攻擊對方的賽騎。剛才少問一句,就是念龍曾否打過馬球賽。

獨孤倩然神情無憂無喜,一貫的清冷自若,就像他們初遇時對任何事漠不關心的態度,似如今次碰頭仍是剛發生的邂逅。有諸內,形於外,她芳心內藏著些什麽東西?令她像失去了對生命的興趣。是否與皇族的婚約使然?人與人因異生爭,一旦出現分歧,會盡朝壞處去想,分歧因而逐漸擴闊,充滿宿命的意味。想不到與對自己本頗有好感的美女,陷入如此田地。

季承恩一副世家大族瞧不起江湖強徒的神色,不屑的目光從他落到念龍處,然後又回到他身上。

楊清仁保持當“河間王”豁達大度的風範氣度,昂然坐在馬背上,鞠杖橫放腿上,臉泛笑容,以誠摯的語氣道:“範兄終於下場。本王能與範兄在賽場較量,為平生快事。”

四方傳來叫好的聲音,顯示他的言詞贏得讚賞,支持者眾。

龍鷹灑然笑道:“說得好!賽場對小弟來說是由另一種規則界劃出來的異域,在這裏一切與別不同,目標明確,勝負分明,既難以預期又似在算中,其非凡意義,已與籌數的得失無關。”

不知誰帶頭拍掌,忽然間草窩子由丘坡圍起來的廣闊空間填滿掌音和喊好的聲音。

龍鷹隨口說出的一番話,見解卓然獨特,立即將楊清仁的“老生常談”比了下去,大幅提升“範輕舟”的地位。

獨孤倩然看他的眼神變化了,思索他的見解。

球賽未開始,楊清仁已與“範輕舟”作賽較量,前者吃了個啞巴虧,即使他對“範輕舟”的說法有更高明的見地,如針鋒相對的道出,實屬著相。

楊清仁啞然笑道:“想不到範兄在賽場上仍不脫獨樹一幟、事事反其道而行的本色,仿似愛鬧的頑童,但確是見解獨到,使人有會於心。”

這番話盡顯楊清仁學究天人的才智,從另一個方向看待“範輕舟”的卓見,暗指其作風行為離經叛道,如此看法合乎高門大族的脾胃,可繼續他們看不起寒人的堅持。而明捧暗貶,以頑童比喻他,暗諷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龍鷹哪來閑情和他在賽場上唇槍舌劍,自問不一定說得過他。鞠杖揚起,微笑道:“小弟自小漂泊流離,何來當頑童的福份?看球!”

鞠杖在他頭頂上旋轉一匝。

全場鴉雀無聲,鞠杖似如變仙法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人生出異樣的感覺,偏又不明白有何異樣之處。

即使高明如宇文朔和楊清仁之輩,隻感到他隨手揮杖,自有一股完美無瑕的意味,卻仍不能充分掌握其玄微。

此招是仙子傳授的。

當年在神都之郊的隱世庵堂,端木菱向他施展“彼岸劍訣”,以劍劃出一個虛空之圓,整個人提升往另一境界層次,立即將龍鷹逼落絕對下風,鬥不過,跑不掉。

現在他將仙招變成魔法,用在擊球的起手式上,異曲同工,登時令敵隊全員生出看不破、破不了,難以言表的奇異壓力。

龍鷹乃身經百戰之士,深諳兵略,先來個念龍繞場,寒敵之膽,現在則是深化敵隊的懼意。

對宇文朔、楊清仁般級數的頂尖兒高手,不論何種手段,影響微乎其微,可是於其他人,多少有些兒效用。配合他即將施展的“下馬威”,可肯定接著的三局,敵隊將非常難捱。

“噗!”

鞠杖由開始的一點,回歸到那一點終結,完成圓滿的旋程,開始和終結歸一,杖從頭上全無斧鑿之痕的往下落,輕飄無力似的觸碰彩球。

球兒朝後送到商豫馬側。

念龍發出狂嘶,倏地四蹄發勁,望前飆刺,駭得首當其衝的關中美女座下賽騎跳蹄人立,龍鷹人馬如一地的和她錯身而過。

人人愕然瞧著,茫然以對。

哪有這樣去打馬球的。

商豫巧運鞠杖,挑得球兒彈上半空,彎往她左側七丈許處的穆飛。

敵方最高明的四個人終嗅到危險,後防兩翼的宇文朔和乾舜,慌忙催馬直奔南球門,策略正確,因隻要不是盲的,都知想攔途截擊騎著“寶馬”、攀上極速的龍鷹乃癡人說夢,惟有在前方撓截,或有可能。

同一時間,楊清仁和獨孤倩然掉轉馬頭,窮追龍鷹,隻恨落後了十多個馬位,距離且不住拉遠。

想龍鷹縱橫北塞、西域、南詔,視戰爭如家常便飯,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似探囊取物,眼前陣仗實小兒戲之至。

穆飛兩手執杖,使盡吃奶之力的全力揮打,發出自比賽開始以來最清楚響亮的擊球聲,馬球衝空而起,望南球門方向投下去。

守在南球門約三十丈的宇文愚這才曉得發生何事,以目測作判斷,控著馬兒往後退,好占據最有利的奪球位置。

宇文朔和乾舜調整方向,望著球兒的落點策馬狂奔。

蹄起蹄落,草屑塵土卷揚南場,可是北場牧場隊剩下的成員,僅餘看的份兒,旁觀龍鷹單杖匹馬的深入敵陣,與敵交鋒。

草窩子近五萬人,包括賽場上敵我隊員,楊清仁好,宇文朔好,每一雙眼睛都緊盯著橫空而過的馬球,恭候球兒落下來的一刻,與因之而起的龍爭虎鬥。誰想過“範輕舟”甫下場,竟掀起自飛馬節舉行馬球賽以來最緊張刺激的**。

唯一沒抬頭看過馬球半眼的,恰是一手炮製出眼前情況的龍鷹。

此刻的他忘掉一切,長達九十丈的北場在念龍蹄下往後飛退,無人無我,非常痛快。

球兒朝下彎落,如果不受幹擾,落點將是南門洞正前方十七丈許的位置。

除蹄聲、風聲,草窩子再無其他聲音。人人自然而然的屏息觀賽。

龍鷹將楊清仁和獨孤倩然拋離至二十多丈,前方是誠惶誠恐、嚴陣以待的宇文愚,宇文朔和乾舜則如電如火的從兩邊繞過來。

在沒有人能看得清楚分明的混亂裏,敵我三騎抵達宇文愚的立馬處,三騎同時勒騎,令馬兒人立而起,加上宇文愚,四枝鞠杖各師各法的爭奪落下來的球。

照道理,關中隊三人的任務容易多了,擊中球兒便成。

龍鷹卻必須奪之為己有,然後以之攻門,難易度上有著天壤之別。

球兒沒入杖影裏。

唯一可看清晰點的,是宇文愚以鞠杖封著球兒往後方南門洞投去的路線,將爭奪之責交予宇文朔和乾舜,不愧經驗豐富老到的馬球手。

馬球消失了。

三馬前蹄落往地麵。

龍鷹仍高踞人立著的念龍背上。

馬球重現人世,就在龍鷹右肩側伸杖可及的位置。

在他右邊的宇文朔舉杖上挑,卻遲了一步。

龍鷹像在做著最輕鬆、最沒有迫切性的事般,閑適優悠、若無其事的揮杖擊球,鞠杖速度還似及不上宇文朔,偏是以毫厘之快,擊中馬球。

宇文愚已非常知機,傾盡身體、伸長鞠杖去攔截,豈知球兒所循的弧度,剛好在他的杖觸之外,眼瞪瞪瞧著球兒漏網而過。

在全場人呆瞪之下,馬球彎下進入球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