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窩子歡聲雷動。

安樂郡主李裹兒在撼天震地的喝彩打氣聲中,先拔頭籌,將彩色繽紛的馬球送進北球門的門洞裏去。

此籌得來不易,牧場隊抱著送禮的心情,趁機熱身,將防線移後,當前鋒的穆飛和商豫幾不過中線。穆飛還回防守球門,擋了四次攻門球,到最後放李裹兒一馬,不露形跡的讓她將球兒打進門洞去,一杖入網。

柳正和陶文楷全局緊纏楊清仁,商雄一、梁石中伺候獨孤倩然,逼得他們不住喂球給中間的李裹兒,李裹兒則要不住把球兒送返後方的宇文朔,每當她這麽做時,宇文朔重新組織新一輪的攻勢。

北球場上敵我賽騎飛馳,杖起杖落,草屑飛揚,塵土卷天,戰況緊湊激烈,看得人人如癡如醉,沒想過這麽精彩好看。

商豫成為最活躍的女將,對宇文朔造成一定的壓力,令他不敢冒進,隻能在中央的位置觀顧全局,不離中線二十丈。

乾舜和宇文愚推進至離中線三十丈的位置,前者試過兩次越中線助攻,後者投閑置散,未碰過馬球。

論杖法,牧場隊當然及不上關中隊中的宇文朔、楊清仁、獨孤倩然和乾舜四人,可是在馬術和整體配合,卻在關中隊之上而不在其下。穆飛和商豫在龍鷹全力栽培下,已非吳下阿蒙,至少可在馬球場上與宇文朔、楊清仁之輩爭一日之短長。加上龍鷹為他們厘定清晰可行的球略,故整隊人一旦盡去畏怯之心,立將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充盈爆炸性的動力,遠超以前的水平。

尤有利者,是不論嘉賓有多少人,仍屬觀賽者的小部分,每當牧場隊員有精彩表現,牧場人的呐喊彩聲叫得震天價響,為其打氣,隨大人來觀賽的孩童最是賣力,雖影響不了宇文朔等心誌堅剛如岩石者,但對牧場隊的隊員卻是莫大的鼓舞。

李裹兒要打了三十多杖,跑遍整個北半場,累得她香汗淋漓,方成功擊球入門,可想見爭持的激烈。

當球兒入洞的一刻,龍鷹乘機向在球門前勒馬收韁的李裹兒大聲恭賀,卻惹得她嗤之以鼻,一臉不屑的掉轉馬頭,凱旋而去。

龍鷹討個沒趣,絲毫不以為意,離開球門,沿場邊朝商月令唱籌台的方向走去,聽著商月令以她迷死人的聲音,唱出籌數。

東麵藍色的二十七枝籌旗,被拔去一枝。所有拔旗執球的差事,全由十多個十二、十三歲的牧場小男孩和小女孩擔當,不知多麽興奮神氣。

龍鷹故意不與穆飛等有眼神接觸,不予他們任何提示,由得他們自行應付敵隊。因為任何指令,均令他們存有得失之心,有害無益。

獨孤倩然和楊清仁一左一右擁著趾高氣揚的李裹兒,並騎馳返南場,其他宇文朔等迎前恭賀。

穆飛等策騎聚到一塊兒,由穆飛這個當然領袖指示下一場的戰術。

楊清仁趁勢馳開,與宇文朔往一邊走,好私下說話。

龍鷹豎起耳朵運功竊聽,此為難得機會,可摸清楚兩人目前的關係。

楊清仁在馬背上道:“我們是有點輕敵了,範輕舟雖沒立即落場比賽,卻與有份參賽沒有分別,還以無形抗我們的有形,他可在局與局間換出陶文楷或梁石中的其中之一,對我們有很大的威脅。”

宇文朔此時迎上來,任得李裹兒“吱吱喳喳”的和閨友甚或未來嫂子獨孤倩然說密話。乾舜則從稍遠處緩騎而至。

牧場隊的有策有略,戰意如虹,敲響各人心中的警號。

龍鷹暗讚楊清仁,確是聰明的家夥,不過任他智慧齊天,因不曉得麵對的是“龍鷹”,故而不曉得麵對的是什麽,在猜測上出現落差。縱然知他是龍鷹,相信他是“邪帝”又如何,楊清仁永遠不明白“道心種魔大法”。

他們聚首商議的位置在南場的西界處,離龍鷹逾九十丈,兼之整個草窩子不論男女老幼,莫不情緒高漲,議論紛紛,怎想得到有人可於這樣喧鬧的情況裏,在近百丈處聽個一句不漏。

宇文愚甫抵兩人馬前,立即道:“可否留至取得此局餘下兩籌後,方讓回他們一籌?”

宇文朔和楊清仁該想過同一的問題,就是立即狠狠打擊,壓下牧場隊的氣勢,但都沒說出口來,怕的是贏得比賽,輸了風度。且不可像上仗對嶺南隊般擺明車馬的去送禮,須輸得無痕無跡,免致李裹兒察覺所得之籌是對方故意相贈。

牧場隊輸得有多麽好,他們至少要輸得同樣漂亮,在此事上雙方是通力合作。

乾舜到了,插口道:“範輕舟的智謀不容少覷,完全掌握了我們的破綻弱點,牧場隊也實在打得好,第三籌我們是不容有失。”

宇文朔、楊清仁點頭同意。

乾舜這麽說,等若否定宇文愚的提議,隻在沒直接反對,保著宇文愚的顏麵。包括宇文愚在內,誰都曉得禮尚往來,必須在接著的一局回贈,方合乎禮節。

乾舜最後一句道出了各人最大的憂慮,就是第三籌絕不可失,輸掉首局。

情況異常微妙。

依賽規,球隊隻能於局與局間換人。

換過不是安樂郡主李裹兒,宇文朔要換便換,換入的是更合適者便成,不會有人怪責他。但李裹兒並非一般人,如在失掉一局的情況下換走她,令她感到自己乃此局致敗的原因,老羞成怒下,不對宇文朔恨之入骨方不合理。誰不清楚她是縱壞了的刁蠻郡主。

所以惟有在贏得首局的美好形勢下,才可讓她光光榮榮地急流勇退。

令關中隊頭痛的問題隨之而來。

李裹兒正是他們無從補救的破綻弱點,兼之牧場隊不久前和她在準決賽碰頭交手,深悉刁蠻郡主的虛實,隻要頂得住關中隊首輪狂攻猛打,可打開李裹兒這個缺口,全麵反擊,此籌花落誰家,誰敢作出定論。

如輸掉此籌,至少須讓李裹兒多打一局,也被她將整隊的實力扯低了,雙方的強弱之勢更趨接近。

不論戰爭或比賽,士氣高低為勝敗關鍵,如今是彼長我消,令本是信心十足的關中隊,遇上難題。

龍鷹輕描淡寫,看似隨意的一著,頓令關中隊陷入困境。他的靈機來自宇文朔讓嶺南隊先取頭籌的妙著,以彼之道,還治其身,卻因李裹兒的特殊情況,發揮更大的效果。

“當!”

美麗的場主敲響唱籌台上的大銅鍾,著雙方人馬繼續下一籌的爭奪戰。

龍鷹此時來到唱等台下側,惹得在看台上的老家夥們和霜蕎等人,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去,偏無可奈何,因他仍穿著藍色球衣背心,是有資格下場比賽的後備員,可像其他工作人員般留在草坡和賽場間的位置。

如他真的是“範輕舟”,又不曉得“宋問”是商月令,他現在借機接近動人的場主,是“欲彰彌蓋”,最合情理。

正是在這樣的情勢下,龍鷹掌握機會,在離開牧場前公然和場主“暗通款曲”,爽至極點。

龍鷹施禮後約束聲音道:“都鳳有說小弟的是非嗎?”

楊清仁、獨孤倩然和李裹兒三人的目光朝他們投來,楊清仁肯定在心裏咯血。

商月令回複了場主慵懶自若的形態,漫不經意地瞥他一眼,頷首為禮,無可無不可地道:“給嚇了一跳,想不通嗬!現在終於明白。夫君確有鬼神莫測之機。沒時間哩!”

馬球場風雲再起。

心甜如蜜,給她一聲“夫君”喚至神酥意軟下,龍鷹硬將心神移往賽場。

※※※

第二籌一定贏,但如何贏,是對牧場隊智慧和策略的大考驗,更是下一籌能否致勝的關鍵。最惡劣的情況,是勝來輕鬆容易,雙方就像沒有比賽過般。

穆飛沒有令龍鷹失望。

經龍鷹大大小小的多次“當頭棒喝”,小子開竅了,明白謀略決定性的作用,特別在群體的比賽中,視界須放遠。

牧場隊在穆飛領軍下,采的是消耗戰,此法對敵隊最強的宇文朔、楊清仁、獨孤倩然和乾舜不起絲毫作用,但對李裹兒和宇文愚非常有效,宇文愚好一點,李裹兒撐畢第二籌,已露出疲態,急需休息回氣,不要以為坐在馬背上很舒服,所須體力精神,比用腳跑來跑去吃力多了。

穆飛一眾像操演多過比賽,攻敵不攻門,還三次被對方奪球在手,“無奈下”反攻,當然最後將球還給牧場隊。

上一籌賽事全在北場發生,今籌絕大部分時間混戰南場。

商雄一、柳正、陶文楷和梁石中變為主攻者,穆飛和商豫故意隱藏實力,墜往後方壓陣。他們窺破宇文愚不論球技馬術,均次於宇文朔四人,亦及不上牧場隊的穆飛、商豫和柳正,故此每趟攻門,均選他的防線進行突破,使宇文愚疲於奔命。

第二籌的賽事用的時間比首籌長近三倍,雙方以快打快,看得觀者眼花繚亂,叫得山鳴穀應,氣氛熱烈。

龍鷹旁觀者清,心忖牧場的人以養馬名傳天下,人人在馬背上長大,差未在馬背上睡覺,確比關中隊的外行人懂馬。

宇文朔四人氣脈悠長,縱然在激烈的賽事中仍能生生不息,想影響他們的精神體力,怕要連續打十場多局這樣的球賽才成。可是消耗他們賽馬的體力,卻是牧場隊優而為之的事。

穆飛和商豫的保留,主因就在這裏。

賽規容許無限次換馬,惟須在局與局間進行,除非馬兒受傷。所以在第三籌時,馬兒的狀態至為關鍵。

轟天鼓聲裏,柳正送球入洞,結束了這場“苦戰”。

商月令唱籌後,龍鷹笑道:“今次錯有錯著,都鳳見場主對我的負傷致不能上陣一無所知,教她更相信我們間沒有私情。哈哈!”

商月令撒嗲道:“月令早晚和你算此賬,鷹爺何時下場嗬?我愛看你打馬球,因可想象你在戰場上的威風。”

龍鷹苦笑道:“戰場何有威風可言,人人血流披麵,身上大小傷口,看誰先倒下來。”

商月令道:“你仍未答人家。”

龍鷹道:“還看此籌!”

“當!”

商月令敲響銅鍾,宣告下一籌的開始,也是決定此局勝敗的一籌。

兩邊的紅籌旗被拔去一根,遙遙相對的籌旗數目相等。

※※※

李裹兒開出馬球,交往後方的宇文朔。

關鍵的時刻來臨,氣氛扯緊,看牧場隊一方六騎全返後防守,知關中隊不攻則已,發動起來必是雷在萬鈞之勢。

李裹兒居中,獨孤倩然和楊清仁左右兩邊,沿東界和西界緩騎推進。

宇文朔得球,沒有交出去,在馬背上推球過中線,直入敵境。

宇文愚、乾舜一前一後,將後防移前,處在大後方的乾舜,離南球門有四十丈之遠。

一股無形的張力,壓得人人呼吸不暢,透不過氣來。

驀地宇文朔現出笑容,竟縱騎控球朝北門放蹄奔去,刹那間騎速提升至極限,迅如電閃。

喝彩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