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未申之交尚有兩盞熱茶的工夫,關中隊紛紛入場,集合在南球門前,霜蕎的“都鳳”與安樂郡主和獨孤倩然話別後,順道朝他走過來。

龍鷹詐作貪婪地不住朝東坡瞧去,飽餐商月令的秀色。事實則為愈看愈心癢,意真情切。同時心中叫妙,暗笑霜蕎懂得幫忙,她來和自己閑扯,自己更有道理暫不入場,而牧場隊當然須等待主將。

霜蕎的聲音在耳鼓內響起道:“你又不是首次得睹場主的豔色,何用看得如此色迷迷地饞相畢露?”

龍鷹聽出她心內對自己煎皮拆骨般的痛恨,也難怪她姑娘家,奸計沒有得逞,還賠上珍貴的“縛神香”,栽家之極。笑嘻嘻道:“商場主如都大家那樣,不但百看不厭,且每次看總似第一次看般新鮮熱辣。哈!”

霜蕎狠瞪他一眼,道:“都鳳蒲柳之姿,怎可和豔絕天下的商月令相比,你不用瞎捧奴家哩!”

龍鷹朝南場瞧去,已成隊形,留在場中果如他所預言的,有宇文朔、楊清仁、獨孤倩然、宇文愚、乾舜,當然少不了安樂郡主李裹兒,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排出的最強陣容,顯示對方挫折“範輕舟”的決心,令他背著敗軍之將的恥辱到神都去,還可將牧場隊之敗諉之於他身上。

龍鷹哂道:“男女間事看的是能否對味,所謂‘各花入各眼’,就像滿園鮮花盛放,各擅勝場。嘻嘻!到神都後,都大家肯賜小弟一親香澤之緣嗎?”

霜蕎沒好氣地道:“你是窮心未盡,色心又起,你的傷好了嗎?唉!真令人擔心,這樣的負傷比賽,不怕傷上加傷。”

龍鷹苦著臉道:“小弟遍地寇讎,比任何人更怕負傷,有起事來溜不掉,所以小弟決定暫不參賽。”

霜蕎現出錯愕之色,訝然瞧他,道:“你竟肯坐看牧場隊慘敗收場。”

龍鷹聳肩道:“須看形勢的發展,必要時負傷上陣,挨不住再退出,算是對飛哥兒有個交代。”

霜蕎低聲道:“場主來哩!不管你了。”

徑自離開。

龍鷹朝東坡瞧去,商月令從坐處起立,苗條高挑的優美體型吸引著全場的目光,整個草窩子逐漸靜下來,不論男女,均忘了說話。

他朝在場邊等候他的穆飛等人舉步,他們穿上藍色背心。

六匹賽馬排開在北門處,由其他牧場人員牽著。

關中隊諸人各自立在坐騎旁,穿的是紅色的背心賽衣。

龍鷹今次擬定的賽略,有一石四鳥的妙用。看似臨時的急就章,卻是將戰場上的一套搬到馬球場來,發揮得淋漓盡致,等若和精通兵法的宇文朔來個暗中較勁,且是有心算無心,讓他暗栽一個大跟頭,明贏實輸,還要不明不白。

第一鳥是牧場不會贏,令穆飛可“名正言順”的暫時脫離牧場。

第二鳥是龍鷹有機會不輸掉比賽,他待牧場隊輸去足夠的籌數後下場,那隻要他在餘下的局數,取得比關中隊更多的籌,等於關中隊臣服於他龍鷹的鞠杖下。當然,誰勝誰負,要在賽場內見真章。

第三鳥,就是要逆轉宋明川一眾“老家夥”對“範輕舟”的觀感,這是一種微妙的心態。假設他下場,最後輸在“範輕舟”的弄虛作假,未盡全力,不但惹來牧場人的反感,還令宇文朔和楊清仁起疑,得不償失。但現在他先讓牧場隊打頭陣,當牧場隊在表現遠超平常水平仍節節敗退的當兒,他落場掀起最激烈的龍爭虎鬥,將被牧場人視為救星。一去一回,分別極遠。宋明川等雖不因此認同他,可肯定大添對他的好感,並贏得牧場人的敬意。

最後,是讓商月令看到龍鷹的功架,藉賽場盡逞其縱橫天下,在戰場上未逢敵手,“少帥式”的威風。

龍鷹來到隊員們前方,低聲道:“第一籌故意讓給李裹兒,那敵隊將被逼讓下一籌,就藉這兩籌的時間,將你們的狀態操上巔峰。”

眾人對他完全信服,清楚他料事如神的本領,齊齊點頭應是。

龍鷹笑道:“我陪你們入場。”

商月令快走盡坡道,遇上到看台去的霜蕎,雙方禮貌上打個招呼,說幾句話。

唱籌台上不見任何人,看來商月令如她所言般擔任此職,大添賽事的可觀性和可聽性。

龍鷹偕眾人朝北球門賽馬陣處舉步,四麵草坡上觀賽者的注意力皆集中往商月令,怎麽看也不夠,但關中隊的宇文朔和獨孤倩然立即察覺到牧場隊異樣處。

為何是七個人入場?

精明機警如楊清仁,仍未察覺,因心神被商月令獨特的清豔勾去了,又或根本不將有“範輕舟”在內的牧場隊放在眼中。

龍鷹全麵展開“凝聽”之術。

下一刻,龍鷹的聽覺嵌入遠在一百五十丈外的關中隊隊員間去。

宇文朔冷哼道:“奸狡!”

穆飛等六人接過遞來的韁索,龍鷹則雜在其他牧場人員裏,往場外走去。

近五萬觀賽者中部分人發覺“範輕舟”竟是離場者之一,嘩然聲起,引起更多人的注目,驚訝如處處浪湧潮推,波及全場。

牧場人的反應,老家夥們的神態,至乎商月令,龍鷹一概不聞不看,沿場邊繞往北球門後方,注意力緊鎖著關中隊諸人。

宇文朔非比尋常,對他的意圖一目了然,罵他奸狡,是言重了,在戰場上,奸狡等同多智,是愈奸狡愈好。

獨孤倩然淡淡道:“無恥無義!”

聽她這句評語,知她對不分是非黑白、沒有做人立場的“範輕舟”已告心死,因誤以為自己避不下場,免負上關中隊手下敗將之名。

其他隊員紛紛朝往北門一方遠去的“範輕舟”瞧來。

楊清仁至此才將對商月令的注意力收回來,他的反應迅捷似如電閃雷鳴,立即掌握情況,微笑道:“到他不下場嗎?我們將他逼出來,否則須負上見死不救的不義之名。”

他始終對“範輕舟”的了解比其他包括宇文朔在內的隊員深入,把握關鍵。

李裹兒“哦”的一聲,失望溢於言表。

宇文朔回複止水般的冷靜,道:“仍依擬定的策略行事。郡主請!”

※※※

商月令在宋明川和商遙陪同下,抵達位於中線東麵唱籌台前方的位置,由宋明川登上唱籌台宣布下場比賽兩隊的名稱、每個人的名字。這都是之前的比賽沒有的,以示隆重。接著公告由商月令親任唱籌官和主持開球禮,登時惹來滿場喝彩和掌聲,熱烈的氣氛,大大衝淡了範輕舟拒不落場比賽的負麵影響。

商月令從愛婢安雯處接過七色馬球,儀態萬千的朝球場中央舉步。

李裹兒和穆飛準備就緒,策騎對峙,靜待美人兒場主開球的一刻。

李裹兒有點緊張,呼吸稍促。

穆飛盡斂鋒芒,變得氣定神閑、意態自然。

草窩子倏地靜下來,近五萬人,人人呼吸屏止,等候好戲開鑼。

兩方人馬,成形成陣。

關中隊守南門攻北門。

他們是全攻型的三先鋒陣。

李裹兒為中鋒,楊清仁左、獨孤倩然右配之。

宇文朔居中,乾舜和宇文愚壓後陣。

這樣的陣式,令宇文朔成為當然的統帥,進攻退守,由他策劃調度。

李裹兒雖是最弱的一環,但有楊清仁和獨孤倩然輔助,弱可變強。何況郡主她非是庸手,球場經驗豐富,能征慣戰,隻是比較起來,相形失色吧!

尚未開戰,關中隊盡顯其雄師勁旅的姿態,令人見之心寒,氣勢上輸了大截,不戰而潰。

事實上包括牧場人在內,觀賽者人人有此感覺,不論宇文朔或楊清仁,均為能獨當一麵、懾人至極的非凡人物,何況兩人並肩作戰,誰能與之爭鋒。

比對起來,牧場隊最出眾的穆飛亦矮上一截,嫩了點兒。

龍鷹正是針對氣勢的較量,囑牧場隊故意讓李裹兒一籌,使對方不好意思不反讓一籌,這就是喘息的空間,可定神去怯,進入狀態。

牧場隊依龍鷹吩咐,擺的是守勢陣。

柳正、商雄一、陶文楷和梁石中四騎兩前兩後排在北球門前,相距不到二十丈。

商豫此時立騎於穆飛後方,隔三十丈,整個陣式偏往北球門,敵人過中線後還要跑三十丈,方遇上攔截。

於陣法來說,是一種示弱的表現。

不過亦可視之為誘敵陷阱,當對方的前鋒騎深陷敵陣,宇文朔推過中線,一旦球入牧場隊之手,關中隊後方隻餘乾舜和宇文愚,能否頂得住突襲進犯,將決定籌落誰家。

當然!宇文朔根本沒想過牧場隊可反守為攻,發動突襲,更不怕對方的進攻,因對牧場隊各員的實力了如指掌,不信有人包括穆飛在內,可突破有乾舜穩守的後防。

龍鷹正是要他誤判。

第一局的第三籌,乃牧場隊唯一有機會憑實力贏取的一籌,因有李裹兒這個弱點,穆飛和商豫又成奇兵。

當李裹兒被換出後,以季承恩代替之,關中隊將再無漏洞。

可是贏得第一局後,牧場隊的鬥誌和士氣將被送往九霄之上,銳不可當,即使接著兩局六籌全失、但因有後著和援兵,戰意將有增無減。

個中微妙處,整個草窩子隻得龍鷹明白。

他沒有將此看法告訴穆飛他們,是怕他們“著意”,致不能保持在有意無意、得劍忘劍間頂級高手的狀態。

倏地擂鼓聲起,四麵八方的傳下來。

原來四邊山坡頂,均有牧場人員擂鼓助興,鼓音整齊劃一,撼人心神,聽者莫不為之血液沸騰。

對飛馬節諸般項目的設計和編排,牧場確有獨到之處。

龍鷹此時立在北門後方,全神留意關中隊各人的神情變化,以掌握他們對開球禮結果的反應。

這種隔岸觀火的感覺是他未曾試過的,尤其旁觀由自己一手策劃出來的賽事。就在此一刹那,他掌握到了某一靈機,且呼之欲出。

商月令嬌叱一聲,馬球一道彩芒般彈射上天。

她同時往唱籌台退開去,頗有腳不沾地的逍遙,似是緩慢,下一刻已俏立唱籌台上,像什麽都沒做過。

她優雅的動作,如雲似水,累得四萬多雙眼睛不知看她還是看仍繼續上衝的球兒。

李裹兒和穆飛一起舉頭觀察球勢,前者是必須賴肉眼去掌握,後者則是故意的,不想一開始立即露出底子。

龍鷹想到了,差些兒叫出聲來。

他想到的是大江聯的陰謀,非是想到細節,而是掌握其大概和背後的精神。

他站在北球門後,目注全場,令他感同身受的憶起台勒虛雲站在小汗堡外平台,俯瞰總壇及洞庭湖遠近美景的情況。當時他正有著台勒虛雲是個隔岸觀火的旁觀者的奇異感受。

龍鷹一直想不通的,於此刻豁然而悟。

爭霸天下對雄才偉略的台勒虛雲來說,是一個遊戲,也如一場球賽。

想想自己今次如何為比賽籌謀,便知其中的思量是何等錯綜複雜,環環緊扣,大局中有小局,局中有局。

以台勒虛雲的心胸氣魄、智比天高,對奪權肯定有觀顧全局的計劃,而非某單一獨立手段,又或限於某時某地。

他以前想不通為何不趁“醜神醫”遠遊之際下手,就是因想不通此點。

如眼前的球賽,“範輕舟”缺席第一局或第二局並不打緊,能參與以後的球局,足以影響球賽的成敗。

龍鷹一直思不及此,還有一個原因,是以為武三思還武三思,楊清仁還楊清仁,沒想過台勒虛雲可以洞玄子在背後操縱武三思。

台勒虛雲的計劃是完美無瑕。若不是龍鷹曾到大江聯當臥底,深悉情況,到最後除台勒虛雲一方外,每一個人都是輸家。

他仍然不知對方的陰謀手段,卻可肯定必是竊取天下的詭謀異計。誰在當皇帝,誰有機會當皇帝,就是他們針對的目標。

靈機一動下,龍鷹想通了苦思不得的事,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一點不知該如何去應付,但比之以前全無眉目,不可同日而語,心情之暢美,難以形容。

馬球到達最高點,開始回落。

兩枝鞠杖同時揚起。

李裹兒嬌呼一聲,挑中球兒。

穆飛差以毫厘的遲了一步,任誰都看出他不敢與未來的公主爭球。

球兒淩空往後方彎去,落往宇文朔的位置,此君喜怒不形於色,似對任何事均無動於衷。想從他表情窺探他的內心,宛似緣木求魚。

唯一露出線索的是宇文愚,見穆飛故意相讓,露出沒法掩飾的訝異,帶點無奈。

不論如何,在龍鷹的洞察力下,他感應到關中隊的成員對牧場隊這六個初生之犢再不敢掉以輕心,絕非有勇無謀之輩,而是進退有節,教他們沒法甫上場立即全麵撲擊,變成禮尚往來。

“唉!”

宇文朔淩空擊球,馬球應杖落地,朝北滾去。

宇文朔從容不迫的策騎而前,控球直推往中線。

千呼萬喚的球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