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再次藏身老樹之後,蹲在草叢之間,全神展開凝聽之術。

之所以要搶先一步,是他曉得楊清仁將到這裏來,與霜蕎商量下一個行動,“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何況是直接收聽敵人主事者的對答。

一刻前,他收聽到霜蕎與婢子說話的聲音,內容屬日常瑣事,足使他安心耽在這處,耐性的等候。他感覺不到無瑕,不過此乃必然的事,當這位玉女宗的掌門者潛心靜修,是沒可能感應到她的。

這個險是不得不冒。須知商月令身兼牧場、宋閥兩家之長,其先天氣法正宗精純至極,論武功肯定在霜蕎之上,一般的下三濫手法,例如迷香**,對她根本不起作用,而霜蕎仍滿有把握可以算倒她,該有非凡手段,且是防不勝防,故龍鷹須弄清楚。

最佳的方法,當然是由她親口說出來。

太陽沒入西山之下,天色轉暗。

秋風呼呼,院內花樹娑娑作響,大利他的隱藏。

與楊清仁剛才的對話,解決了大部分的事情之餘,又多了令他頭痛的問題。楊清仁說他已通知神都的己方人馬,囑其推動“南人北徙”的計劃,希望是為安他的心,尚未真的這麽做,否則如提議在他抵達神都前向女帝提出來,被女帝拒絕,那如何令此計劃重新複活,勢大費周章,動輒泄露自已與女帝的關係。

不過楊清仁該仍未付諸實行,因不合情理。

首先,楊清仁必須肯定沒法殺死“範輕舟”,方肯這般聽教聽話。其次就是“南人北徙”的計劃微妙複雜,須絕對保密,不可能憑飛鴿傳書一類的辦法,通知在神都的某一個人。即使那人是香霸,也看得一頭霧水,沒法掌握真正的情況。

希望真的是這樣。

東想西想時,楊清仁果然來了,像龍鷹般鬼鬼祟祟,翻牆過樹而來,投進房舍後院的天井去。

龍鷹聽不到任何聲息,全賴正全神施展靈應,確頗有沒實質的影子那種味兒,難怪自己在退思園的竹林小徑因而吃大虧。

一會兒後,楊清仁的聲音在最接近他藏身位置的偏廳內響起道:“玉姑娘呢?”

霜蕎答道:“玉姑娘在房內靜養。”旋又歎道:“她在瀚海軍外與龍鷹決戰時的損耗,仍未徹底回複,今次不得不出手,透支過度,恐怕在未來一段長時間,沒法再施展心功。”

楊清仁沉聲道:“我已提示過她,天竺武技重神輕形,對任何精神功法均有強大抗力,玉姑娘又未能處在巔峰狀態下。唉!”

兩人約束聲音交談,卻被龍鷹嵌入他們聲音的波動去,有如耳邊細語。

霜蕎道:“在牧場內,此或為唯一可行之法,故玉姑娘姑且一試,幸好範輕舟未察覺有異。”

楊清仁苦笑道:“我也試過了,隻恨功敗垂成,還可能露了底子。”

霜蕎駭然道:“露了什麽底子?”

楊清仁沉聲道:“我本以為對他施展劍法,萬無一失,仍給他突圍逸去,肯定傷得很重,豈知再見他時又像個沒事人似的,此人的功力深難見底。”

霜蕎道:“他看穿大哥施展的是‘影子劍法’嗎?”

楊清仁歎道:“差不多是這樣,沒有直接叫破,如此機會一去不返,在他有心預防下,不可能有另一個機會。所以我決定與他暫時講和。”

霜蕎道:“該說是將計就計,事實上如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送走突厥人,利大於害,我擔心的是怎辦得到。”

楊清仁道:“你有這個疑問,是因低估範輕舟。不知如何,我總感到他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那是我完全沒法理解和明白的。”

霜蕎道:“或許他是盲目地樂觀的人。剩武曌那一關,沒人敢說有把握。”

楊清仁道:“這方麵我較你樂觀,近一年來,武曌似轉了性子不再將政事抓得那麽緊,一般的事盡交托予二張去處理,令兩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氣焰日盛,揚威耀武,使朝臣對他們恨之入骨。所以隻要能使得動兩個蠢人,成事的機會很大。”

霜蕎沉吟道:“即使得武曌批準,還要看執行的人,又牽涉到地方大員和水道關防,任何一個地方出岔子,立陷萬劫不複之地,誰可以有把握?”

楊清仁道:“奇就奇在這裏,我不信範輕舟沒思考過各方麵的問題,可是他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對我的詰難答得頭頭是道。此事再不容我們多想,是勢在必行,我們先做好武曌的部分,其他待成事後從長計議。一旦計劃開展,我們將被逼與範輕舟共乘一舟,害他等於害自己。”

霜蕎道:“小蕎該怎麽辦?請大哥指示。”

楊清仁道:“先要知會師叔,請他趕返神都發動‘南人北徙’的計劃,不容有失,最好能找幾個有邊防經驗的官員將領,說動他們附和。而此事必須由玉姑娘親身去向師叔解說,以免節外生枝。”

霜蕎道:“大哥決定與範輕舟妥協?”

楊清仁冷哼道:“殺他比幹掉所有突厥人更重要,最理想是送走突厥人後,布局成功殺死他,可是如無十足把握,還是不惹他為妙。隻要我們的計劃成功,李顯登上帝座,範輕舟再不足懼。”

龍鷹忙豎直耳朵,希冀對方在對話間泄露有關陰謀的隻言片語,蛛絲馬跡。

霜蕎道:“明白了!小蕎向玉姑娘轉達大哥的說話。”

楊清仁道:“立即撤走所有監視寬玉一方的人。”

霜蕎失聲道:“我們豈非再沒法掌握江南的動靜,折衷的辦法,是留下幾個最有本領的人。”

楊清仁道:“這是範輕舟開出的條件,顧忌的不是他,而是寬玉這頭老狐狸,自‘房州行動’後,他一直默默經營,力圖反製我們。我不想因小失大,沒人可猜到當範輕舟發覺我們不依協議,如何反應。”

霜蕎道:“隻好這麽辦。”

她是負責情報網的人,最不想是在視野裏出現盲點。

龍鷹心忖楊清仁確是辦大事的人,提得起,放得下,幹脆利落。

台勒虛雲因傷暫退後,楊清仁成了暫代台勒虛雲的主事者,故可請無瑕、洞玄子等依他的指示行事。【校者按:真是一筆糊塗賬了,前麵又說洞玄子是橫跨台勒虛雲、玉女宗和香家三大派係的統籌人。】

楊清仁忽然道:“範輕舟對小蕎有興趣嗎?”

霜蕎好一會兒仍沒有作聲,然後歎道:“此人天生是我們女兒家的克星,在與他接觸前,我還在心中暗怪香雪不濟事,這麽容易為個男人失魂落魄,到真正見到他,方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範輕舟是個離奇的人,以商月令如此高傲,又心係龍鷹,我仍感到商月令被他深深吸引。至看到玉姑娘亦告無功而回,可知他可不受美色媚術所惑,教人有不知如何入手對付他的疑惑。論媚術,霜蕎比諸香雪有所不及,不要說湘夫人。她們沒辦法,我更是一籌莫展。美人計對他來說是行不通的,我有點懷疑安排在他身邊的人,早給他征服了。”

龍鷹想了想,才猜到她最後兩句話,指的是劉南光現在的小妾。

楊清仁道:“小蕎是害怕了。”

霜蕎坦然道:“我確有些兒怕他,因為和他相處時,感覺既新鮮又刺激。刺激是必然的事,但那種時刻新鮮的感覺仍是首次遇上,因為你永遠猜不到他會說什麽?如何反應?在他身邊,有種時刻給他在擠壓討便宜的古怪滋味,最使人難抗拒。”

她這番話對龍鷹來說新鮮熱辣,該是魔種的無形作用,出於魔種的陽剛對女性陰柔的天然效應。因霜蕎是與他敵對的女子,立定主意不為他所迷惑,故格外感受到魔種在這方麵的淩逼。換過是其他女性,該毫不在意,還以為龍鷹特別有魅力。仙子是另一種情況,等於仙胎和魔種的角力和較量。所以“醜神醫”盡管貌寢,對女性仍有一定的吸引力,超越了醜妍的界線,李裹兒是一個例子。

估不到無意下聽到這方麵的事。

霜蕎似不想就此話題繼續說下去,岔開道:“大哥弄清楚了範輕舟前晚為何忽然攔路伏擊,時間和位置都拿捏得如此準確嗎?”

龍鷹心中大懍,如被兩人猜到自己是能竊聽任何密話的超級探子,便糟糕透頂。

楊清仁道:“剛才的氣氛,不適合問這方麵的事。事情並不難解,範輕舟早猜到我不會放過他,故使出空城計,令我們撲了個空。他還以為我立即返回宿處,故先一步趕往前頭去,靜待我出現。”

龍鷹心叫多謝,楊清仁肯這麽想最理想不過。

楊清仁又道:“小蕎仍未答我的問題,你感到他對你有興趣嗎?”

霜蕎歎道:“教我怎樣答?依我看,他對所有女人都有興趣,從他看女性的目光便曉得。他當然對我有興趣,問題在我不想和他發生男女關係,以免將事情弄得複雜,更怕香雪不高興。”

楊清仁道:“小蕎誤會了,我不是著你去向他犧牲色相,而是須你與他建立起微妙的關係,俾可在神都接近他,掌握他的情況。這方麵其他人很難辦到。男人就是這副脾性,若即若離,欲迎還拒,最能挑動他們。”

霜蕎道:“請玉姑娘親自出手又如何?”

楊清仁道:“須得她同意才成。此事容後斟酌。對付商月令的事準備就緒了嗎?”

龍鷹聽得精神一振,暗自又恨得牙癢癢的。

霜蕎輕輕道:“玉姑娘著小蕎請大哥認真考慮,因不論成敗,事情仍可以出現失控的惡果。不論在朝內朝外,商月令均有無比尊貴的地位。最怕惹出宋家的人,甚至是陵仲,大家都吃不消。”

又道:“玉姑娘還說,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

楊清仁默然不語,該在仔細咀嚼無瑕的忠告。

霜蕎顯然想說服楊清仁,道:“我們從大明尊教得來的‘縛神丹’,隻得一顆,加以改良後製成三炷‘縛神香’,於試驗時用了一炷,另一炷給了武三思用來對付韋妃,隻餘一炷。”

楊清仁平靜地道:“小蕎有把握嗎?”

龍鷹終於弄清楚洞玄子和武三思間的情況,肯定遠遠超越了客卿的身份,也明白韋妃如何失身在武三思手下,讓他的禦女之術大派用場,發展為奸夫**婦牢不可破的密切關係,今次竊聽非常有用。

“縛神香”,顧名思義,可知即使貞潔的節婦亦抵受不住,且非是一般催情迷藥,這方麵香家豈會缺乏,而是可令武功高強如商月令者,亦抵擋不住。

霜蕎答道:“再不像來前般有把握,因龍鷹的事,我和她之間有芥蒂,已不似以前親姐妹般的情況。我今天想去見她,她以事忙推卻。希望她仍像過去般愛聽我彈琴,肯應邀到這裏來。焚香奏琴,是我一向的習慣,她不會生疑。‘縛神香’可從皮膚入侵,無防範下不可能不中計,商月令肯來,不愁她飛出大哥的指掌,問題隻在後果。”

楊清仁道:“小蕎深悉她的性情,可對她事後的反應作出猜測嗎?”

霜蕎沒有猶豫地答道:“因我沒法掌握範輕舟在她心中的份量,故無從估計。”

此問題顯然經她反複思考過,更可能是她傾向支持無瑕看法的原因,衝口說出來。

楊清仁苦笑道:“又是範輕舟。”

霜蕎道:“事實證明了湘夫人對他的評價,有先見之明。”

楊清仁道:“世事真的很難說。如論本來的目標,我們不但輸得一塌糊塗,且是不明不白。可是最大的失著,反成得著,誰人可在事前料得到?”

霜蕎大喜道:“大哥終打消念頭了。”

楊清仁頹然道:“你們道我不曉得強把生米煮成熟飯的風險嗎?隻因商月令確使我動心,遂明知其不可為而為,動感情不動腦筋。但我還要就此事想一想,看看會否有可行之法。”

龍鷹心中大罵,楊清仁是死心不息。

楊清仁又道:“範輕舟怎樣看宇文朔?”

霜蕎道:“他沒有明確的表示,看神態該對他有極大的震撼力。”

楊清仁道:“我早從李顯處聽過他的名字,當時以為是一個較出色的世族而己。韋妃顧忌的是李顯外其他唐室子弟,包括相王和我在內,特別是相王,他與韋妃的關係一向很差,因懷疑兄長是被韋妃的蓄意造謠所害。對我她是漸去戒心,一來是妲瑪暗中出力,更因我能投其所好。可是不論李顯或韋妃,均信任關中的高門大族,知道他們反對武曌,所以宇文破得他們重用。據傳如李顯登帝位,宇文朔將被委軍中要職,以抗衡龍鷹在軍隊裏的威勢。對宇文朔,我們必須全力籠絡。”

霜蕎道:“這個小蕎明白。宇文朔是個很特別的人,一般拉攏的手法對他不起作用。”

楊清仁道:“凡人均有弱點,沒有例外,有所求便有所失,隻要我們明白到宇文朔的抱負,可設計對付之。他已隱成關中世家的領袖,得到他的支持,事過半矣。”

又道:“我須立即回去,今晚不宜有任何行動。唉!剩下一天,後天是決賽。真令人難以明白,穆飛怎會忽然提議範輕舟為牧場隊助陣?”

霜蕎道:“與範輕舟有關的事,總是耐人尋味。大哥快回去吧,否則誰都認為你是故意詐傷不出。”

龍鷹耐心靜候,待楊清仁真的去遠,又肯定無瑕沒在暗中觀察,小心翼翼的悄悄離開。

現時當務之急,是怎都要警告商月令,怕的是楊清仁改變主意,又或想出更穩妥的辦法。

若是夜深人靜,他可直接潛入飛馬園找她,現時卻無從猜估,或許正和一眾元老共進晚膳,又或在招待李裹兒。

折衷的辦法是找到商豫,由她去知會美麗場主。

不由自主的朝膳園的方向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