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和商月令先一步離開。

他們的雙雙對對,是向老家夥們進一步施壓,逼他們同意商月令在終身大事上的想法。今天八月十三,尚餘兩天就是飛馬節曲終人散的日子,老家夥們須在此期限內作出選擇,否則商月令會自行決定,最使他們無法接受的,當然是委身於“範輕舟”。

球賽是更直接的壓力。

宋明川等盡起元老派的馬球高手,力圖令龍鷹的“範輕舟”知難而退,同時可削弱他在商月令心內的地位,卻適得其反,落得兩局皆輸、六籌全失的賽果,可說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且是連他們也輸得迷迷糊糊的,除第一籌由龍鷹摘下外,其他入球由穆飛少壯子弟包辦。第二局時以梁石中換入商豫,表現亦令人耳目一新,仿已脫胎換骨。

元老隊麵對的,是他們在賽前沒想過的情況。

最使他們納悶的是每一次失籌,都輸得不明不白,似和他們作對的是老天爺,總是棋差一著,感覺之窩囊,有口難言。數次眼看勝利在望,都被回守後防的龍鷹險險壞之,其中兩次是給他把即將入洞的球兒硬生生勾回來。

尤有甚者,是龍鷹在馬球場上舉重若輕的從容氣度,在他操局下少壯隊變化無窮,令元老派疲於奔命,喘不過氣來。遂更襯托出龍鷹縱橫自如的風采,令人心折。

老家夥們終於深切體會到“範輕舟”的吸引力,除了其寒門和江湖強徒的身份外,在任何一方麵仍不在他們心儀的河間王之下,大大加重了該否順美麗場主的意願而行的迫切性。

商月令顯然心情大佳,不住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

山道在望。

龍鷹笑道:“老家夥們終明白小弟的危險性哩!場主與小弟這般的有影皆雙,可逼他們早點下決定。”

商月令欣然道:“月令雖未能目睹鷹爺在戰場上八麵威風的情況,幸好可在馬球場上窺見端倪。事前月令真的沒想過嗬!縱然在馬球場上鷹爺仍是無可測度,戰略手段無處不在,但又似隱於無影無形裏,兩天後的決賽肯定精彩絕倫。”

龍鷹道:“輸是必然的事,確實力懸殊,關中隊沒有河間王仍可穩勝我們,就看怎樣輸,是否雖敗猶榮?”

商月令道:“才不信呢!誰能攔得住在馬上的龍鷹?”

龍鷹失笑道:“那便是打仗了,贏了球賽砸了大局。哈!輸有輸的技巧,有時比贏更困難。午膳的時間到了,場主有興趣陪未來夫婿共進午膳嗎?”

商月令白他一眼道:“過猶不及,該適可而止。愚生須返飛馬園去,以靜製動,範兄請自便。”

龍鷹搖搖頭,似欲搖掉某一錯覺,奇道:“很古怪!你化為宋問時,我竟真的沒法當場主為與小弟有合體之緣的絕色美人兒。”

“宋問”立告不敵,低罵一聲,催馬登上山路,將龍鷹拋在後方。

※※※

龍鷹挑了最少食客的南食堂吃東西,在一角桌子坐下,徑自吃喝,不由又想起今早心緒不寧,突然而來的感覺。

究為何事呢?

難道敵人再次布下天羅地網,伏擊他於離此的途上,旋又排除此一可能性。先不論來參與飛馬節達三千之眾的大小嘉賓團,隻是安樂郡主足令附近官府打醒精神,將保安做至滴水不漏,如果在牧場外看到處處明崗暗哨的情況,他不會奇怪。

其次是對方可動用的高手有數可計,台勒虛雲不用說,楊清仁亦因要保護李裹兒難以分身。敵方能威脅自己者,僅餘無瑕和洞玄子,雖有擊敗他龍鷹的能力,但在遁逃路線無窮的情況下截著他,還要他蠢得與他們來個困獸鬥,是癡人說夢。

以前對方辦不到,現在更無可能。

那究竟是為了何事?魔種絕不會誤發虛發。

想得頭痛時,無瑕來了。

龍鷹大吃一驚。

要到她踏進食堂、被他看見,龍鷹方曉得。

她體內那注魔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縱然天氣寒涼,他也駭得差點冒汗,以前屢次避過她的陰謀手段,全賴這注潛藏其經脈內的魔氣,雖然曉得終有一天,無瑕會覺察到,卻沒想過在這時刻發生。

她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發現的?會否懷疑是他做的手腳?

諸般擾人的問題已沒空去想,無瑕來到他前方,施禮道:“終找著範爺哩!小姐有請,範爺可隨小婢走一趟嗎?”

龍鷹裝作首次認識她般朝無瑕瞧去,立即心中喚娘,論喬裝另一身份角色,以功力論,龍鷹自認瞠乎其後。

在塞外初遇無瑕看漏眼,還可說是情有可原,現在明明知道她是玉女宗的第一高手兼一派之主,可是任他如何看,仍感到她隻是個清秀俏麗的女婢,沒有絲毫武功的底子,天真裏帶點害羞,又暗含按不住的好奇心,使人憐惜她,願意保護她。

我的奶奶!這才是媚術的最高功法,沒有少許勾引男人的味兒,又最能觸動男人的心神。

無瑕沒有掩飾她的本來麵目,可是因收斂眼神,令她豔光大減,代之是容易親近的少女風情。

難道自己今早的心驚肉跳,是因無瑕成功驅逐魔氣而來?

“範先生!”

無瑕玉頰霞生,垂下螓首,神態惹人愛憐至極。

龍鷹如夢初醒,方知道因心有所思,呆瞪著她,著了魔似的,又感此為錯有錯著。

令他失神的是因將今早的凶兆與無瑕消除了魔氣兩件事聯係起來,可是落入無瑕眼裏,誤以為他是中了她的媚術,被勾去魂魄。

龍鷹以幹咳掩飾尷尬,清清喉嚨,道:“如何稱呼大姐?”

無瑕的俏臉更紅了,紅霞往玉項和耳朵延展,整個人燃燒起來似的,驚心動魄,龍鷹不但在看,還嗅到她身體散發的女兒芳香,健康和青春的氣息,以他的修為,又明知她在蓄意**他,仍令他忘掉了一切,食堂和眾多食客似已全退往遙遠的地方。

這肯定是媚術裏的一種功法,能控製身體的反應,作出種種情態,至少在表麵上出乎天然,不令人有絲毫懷疑。即使龍鷹眼睜睜瞧著,仍有感她再非可殺人於微笑間的玉女宗第一高手無瑕,而是一個惹人愛憐不已的俏嬌娘。

龍鷹心中喚娘。

無瑕這般親自出馬來對付自己,非常難應付,且必有後著,可是對她的手段卻沒法看得通透,憑她的智慧,顯然不是可隨意拒絕的,應對上稍有不慎,例如懼之如蛇蠍,會泄露自己的秘密。

無瑕櫻唇輕吐地低聲道:“小婢青玉,是下人,範先生勿要折煞婢子。”

龍鷹把心一橫,先來個投石問路,看她如何反應,道:“嗬!原來是玉姐兒,請回去告訴都大家,小弟不是不想去見她,而是不敢去。玉姐兒隻須如實轉告,你小姐會明白。”

無瑕立即花容失色,怯生生的瞧他一眼後,頭垂得更低了,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輕輕道:“範先生嗬!這樣小姐會怪婢子辦事不力的,由你親自和她說好嗎?”

龍鷹看著她眼眶內滾動的淚花,心叫救命,因如再拒絕,是不合情理,更怕她哭個梨花帶雨,那時真不知該怎麽辦。

附近的幾台嘉賓紛紛看過來,皆因隻是無瑕的體態,足可奪人心神。

無瑕的軟功比她的武功難應付上百倍,無從抗禦,如果可以翻臉動手,反幹脆利落。早曉得的話,就不去碰楊清仁,索性來個大火並好了。最頭痛是他必須扮無知,裝作若無其事的去受她媚惑。

龍鷹暗歎一口氣,裝出錯愕的神色,道:“怎可以為難玉姐兒,我們去吧!”

無瑕喜出望外抬頭瞧著龍鷹,雙目射出沒人可懷疑的感激神色,除此之外又似感激之下包藏著某種可惹人遐想的內蘊情緒,眼睛燃亮,喜滋滋地道:“範先生請。”

又甜甜淺笑,一副少女含羞的迷人神態,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能不動容乎!

龍鷹雖與玉女宗各大傳人往還交手過,領教過湘夫人、柔夫人等的媚術手段,可是這麽的由無瑕在沒有武技配合下,全心全意地施展,實為首次。此時他再不會怪黃河幫的少幫主陶顯揚不夠定力,對萬仞雨的忠告置若罔聞,皆因盡管以他的有備而戰,嚴陣以待,仍不住失守,被無瑕掀起深心處的情緒。

無瑕的媚術是針對性的,激起的是男性保護女性的英雄氣概,微妙處難以盡述,像從泫然欲泣到破涕為笑,那種強烈的變化,撼人心弦。

龍鷹頭皮發麻地站起來,追在無瑕優美的倩影離開食堂。

無瑕過處,惹得人人注目,沒想到怎會忽然鑽出這麽個美如天仙的俏婢來。

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龍鷹心忖此事不知如何了局,無瑕可施展何等陰謀詭計? 現在踩了半隻腳入此溫柔陷阱,她在前方每一下擺動,均極盡**的能事,弊在如他仍是一副道貌岸然、見色不起心的姿態,會令無瑕起疑心。這個處境令他進退兩難,幸好現時是在飛馬牧場內。同時下定決心,絕不容自己有與無瑕獨處的機會。

此時的無瑕有點肖近商月令的化身為“宋問”,他再沒有她乃危險妖女的感覺,至乎不時忘掉她是無瑕,而是絕色美婢青玉。

龍鷹感應不到她有向他施展精神奇術,卻敢推斷多多少少有用上這方麵的功法,但因其至陰至柔的特性,又不是全麵入侵,點點滴滴的滲入,沒觸動他的魔種。例如適才他的心神全被她惹人憐愛的神情填滿,忘掉其他一切,肯定屬一種能移神之術,自己的失神,極可能與“道心”和“魔種”的進一步結合有關係,沒法再有道魔分離的抗衡之法。

步出大門,一陣清風吹來,龍鷹深吸一口氣,登時醒了大半。

再次心呼厲害。

一些事須比較方可明白。

到此刻回醒,始曉得適才是如何神誌模糊,大暈其浪。

他感應到無瑕微僅可察的精神波動,心呼好險,原來她的精神一直緊鎖著他,故當他清醒過來,等若從她的媚術脫身,她立即生出感應。對“範輕舟”來說此一能耐顯然沒有問題,不惹她懷疑,因他的功夫“來自天竺”,而天竺武功的核心瑜伽修行,最重精神之術,故不如此反令人奇怪。

再看她在前麵六、七步處嫋嫋而行的背影,已沒有絲毫柔情蜜意,隻是個能使他萬劫不複的美麗陷阱。

無瑕放緩腳步,別過頭來瞄他充盈少女風情的一眼,欲言又止,似有話想說。

龍鷹雖明知她要再施媚術,卻是不得不硬接,保持速度來到她旁,訝道:“玉姐兒有什麽話想說?”

兩人肩並肩離開膳園的範圍,踏足場主府別具特色的周回遊廊,朝霜蕎的“都鳳”落腳的別院舉步。

無瑕嬌羞地道:“婢子從未見過小姐這麽著緊一個人嗬!”

龍鷹微笑道:“玉姐兒勿要哄我,別的我不成,但自認對娘兒頗有一手,你小姐表麵似對我另眼相看,但我卻感到她內心冷冷冰冰的。若真的有情意,怎會是這樣子?反是玉姐兒令我大感意外,敢向我透露都大家的情況,不怕給小姐怪責嗎?”

無瑕“噗哧”嬌笑道:“哪有人對著姑娘家自認‘對娘兒頗有一手’的,令人起戒心嘛!”

龍鷹笑道:“那就要看聽的是誰,如果是良家婦女,當然掩耳疾走,可是依我看嗬!玉姐兒根本不當這句話是一回事。哈!”

無瑕立即耳根都紅了,大窘垂首,神態有多誘人便那麽誘人,輕輕道:“青玉說不過範先生哩!範先生很壞!”

龍鷹硬將欲念壓下去。她誘人的羞態,最能惹起男人的獸性,兼之此時走在林木深處,遠近無人。表麵上,無瑕沒有身份,屬可采摘的奴婢之流,即使事後她向小姐投訴,鬧不出什麽情況來。所以若“範輕舟”真的是範輕舟,在她強大的媚力下,至少會試試看她肯否就範,如此方合乎常況。特別是她最後一句話充滿挑逗的意味。

這是無瑕新一波的媚術攻勢,與先前在食堂內迥然有異,改含蓄為欲拒還迎,當兩種風情加起來時,威力倍增。

無瑕是盡展解數,目的當然是要置他於死,他一個把持不住,神為其製,無瑕自有手段奪其命於銷魂之際,來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龍鷹歎道:“我確非好人,但對玉姐兒卻絕不使壞,玉姐兒可以放心。”

這招連消帶打,最妙是不用解釋,因如無瑕追問其故,等於向龍鷹表示可向她使壞。

無瑕實有點操之過急,然而很難怪她,一來以為他是好色之徒,而自己的確是好色之徒,但因他既是“範輕舟”,也是龍鷹,清楚她是何方神聖,否則不掉進此色欲陷阱才離奇。

無瑕一字一字輕輕道:“玉兒根本不怕範先生呢!”

明知她說的是假話,龍鷹的腦袋仍要燒著了,且對媚術有更進一步,深一層的認識,事實他早從柔夫人和湘夫人處領教過這種媚功秘術,隻是當時沒這般具體地掌握。

或可名之為“媚音”。

無瑕這句話的內容固是驚心動魄,極盡諂媚,關鍵處卻在於其咒語般的聲音,猶如從她內心深處射出的愛欲之箭,命中對方的心,無影無形。

簡單的一句話,足可惹起無盡的回音鳴**,不假修飾又帶點野性的情味,微妙處難以捉摸,你必須付諸行動方可弄清楚她的心意。

她的聲音仿如美麗的妖精在深黑的晚夜、在伸手可觸處向你呼喚,沒收了你所有抗拒的意誌。

一時間,龍鷹腦袋除了她這句話在來回激**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