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窩子在望。

多人立在草窩子的邊丘上,朝他們張望,“宋問”是其中之一。

龍鷹早猜到商月令不會錯過這場演練,而她身為場主,好該在場決定。

龍鷹收韁緩馬。

離他最近的穆飛落後十多丈,首先趕到,歎道:“小飛常自詡馬技,到今天方知是夜郎自大,範爺可將馬技一並傳我嗎?”

龍鷹道:“曆練!隻有將自己投於凶險的環境裏,方能發揮出潛藏的力量。馬兒亦如是,不過我的情況比較特別,可令任何馬兒發揮得淋漓盡致。”

其他人陸續趕上來,不用看亦知沒有人不口服心服。

龍鷹與穆飛帶頭朝草窩子馳去,其他人跟在後方。

忽然梁石中從後而上,來到龍鷹另一邊,眾人以為他有話和龍鷹說,可是他隻是神情驚異地看龍鷹,不發一言。

穆飛向梁石中奇道:“小中有話想說嗎?”

梁石中神情古怪地道:“你們沒聽到範爺說‘小中,我左’的話嗎?”

眾皆愕然。

龍鷹笑道:“技術就在這裏,聲音是一種波動,高手可將這種波動約束,像暗器般發出去,其中還有很多微妙之處,難以一一盡述。開始有信心了吧!”

眾人齊聲應諾,鬥誌再闖高峰。

※※※

兩方準備下場操練之際,商月令偕龍鷹到場邊說話。

除兩隊人馬外,來打點的牧場人員有十多人。

最吸引龍鷹注意的是商月令的貼身愛婢,也是牧場諸婢之首的安雯,亦有隨來,出落得如花似玉,健美漂亮,見龍鷹注意她,嚇得有那麽遠避那麽遠,不用猜已知她清楚自己是未來的姑爺。

想起小魔女和青枝的關係,也心中釋然,隻求神拜佛老家夥們不會從這些細微處瞧穿他和場主的關係。

商月令道:“你該曉得為何會有這場操練。唉!真想讓你用我的坐騎。”

龍鷹道:“你是指‘騰雲’嗎?”

商月令道:“當然不是,‘騰雲’隻是場主借給宋問用的坐騎,她的首席愛驥叫‘念龍’,比‘騰雲’更勝一籌。”

龍鷹大樂道:“‘念龍’。哈!有意思嗬!”

商月令沒好氣道:“盡管取笑。我特別來找你說話,是要提醒你,今仗如果你沒法顯示出能與關中隊有爭勝的實力,縱勝猶敗。明白嗎?”

龍鷹輕鬆地道:“這麽說,隻要小弟在第一局全取三球,場主可終止比賽,作出決定。”

商月令欣然道:“和鷹爺說話,不用說廢話。都鳳代宇文愚向大總管傳話,如你落場,關中隊絕不留手。”

龍鷹冷哼道:“他奶奶的!宇文愚根本不曉得兩天後他們麵對何物。小弟會令他大吃一驚。”

商月令欣然道:“真好!激起鷹爺的火氣哩!肯定好戲連場。到你落場了。”

※※※

馬球拋往上空。

龍鷹和執事柳明清策騎立在馬球場中央,爭奪先手權。

開球禮由宋問主持,立即退到場外去。

由於隻是操演,故沒人唱籌,不設籌旗。

少壯隊下場的是穆飛、商雄一、柳正、陶文楷和梁石中,另一邊是宋明川、商遙和四位執事白廷、柳明清、梁俊和商慎始。

四位執事中又以柳明清球技最佳,故被派出來與“範輕舟”較量,不過隻看他和“範輕舟”的姿態,高下立判。

當球兒被送往上方,柳明清立即變得像一條扯緊的弓弦,全神貫注。

龍鷹卻是一副閑逸寫意的神情,似不知有何事發生,對正朝地麵回落的球兒不看半眼,更不在意。

柳明清動了,鞠杖上衝,似是直撞往落下來的球兒,眼力高明者則看出他使的是“挑”的手法,將球兒反送己陣,理該是位於他左方後側的另一執事白廷。

牧場元老隊的陣勢屬全攻型,柳明清、白廷和梁俊、商慎始兩前兩後的成四先鋒製,一旦得球在手,四人將組織全麵入侵的強大攻勢。宋明川和商遙負責後防,兩人以年紀計至少在馬球場上打滾超過三十年,經驗無比豐富,懂捉球路,要過他們連手的一關實不容易。

比對起來,少壯隊陣不似陣,還像是散亂無章,大違元老們以往的苦心教誨,哪會明白無章勝有章,既不知其所守,故不知何所攻。陣式章法盡在龍鷹的腦袋內。

龍鷹也動杖了,敵我兩枝鞠杖在空中交錯而過,一閃即收,球兒一如所願朝白廷投去,不過在這時仍有閑暇留意柳明清神色者,當知實況和表象該是兩回事,柳明清明顯地吃了個啞巴虧。

柳明清的表情少壯隊一方人人瞧得清清楚楚,但卻沒人有足夠眼力看穿龍鷹的杖法,以穆飛的高明,商月令和商豫的“旁觀者清”,看到的是柳明清的確先挑中球兒,卻掌握不到龍鷹的球杖幹過什麽好事。

宋明川、商遙等隻能看到柳明清的背影,瞧不見他的表情,還以為範輕舟不過爾爾,尚未入流,被己方將球兒手到擒來,齊聲叫好。

白廷不虞有詐,拍馬前衝,打定主意接得球兒,立即沿東邊線朝南門推進,牽動對手時,才將球送出來讓夥伴們接力。

穆飛忽策騎沿東界全速馳至,卻絲毫沒有和他搶球之意,因為依他來勢,白廷接球的一刻,穆飛會在他左方三丈外收不住馬勢的朝北球門的底線奔過去。

球兒著地後,斜斜滾往白廷前方的位置,馬到得球,確屬最上乘的妙傳。

少壯隊全動員了,竟沒人有守後防的意思,來個衝擊戰似的,隨從中路突入的龍鷹全體進犯,聲勢逼人。他們采取的戰術,是老家夥們從未想象過的,熟悉的牧場子弟,仿如變成了從未碰過麵的陌生人。個個氣吞牛鬥,大有任我縱橫的氣概。

龍鷹催騎疾跑,撇下來不及掉轉馬頭的柳明清後,朝商遙和宋明川兩老間的空檔飆刺。

場西的梁俊和商慎始則有點亂了陣腳,原因在把握不到敵陣的變化,最要命是不知其目的。

依正理,他們理該朝前推進,過中線,入南場,以接應得球後立即推進的白廷,好展開首輪硬闖強攻。可是少壯隊其他四騎全衝將過來,南場頓變無人之境,天下間怎可能有這般便宜的事?誰不為之猶像,陷於進退難擇之局。

柳明清掉轉馬頭,狂喝道:“有詐!小心!”

不過他的警告來得太遲,而即管及時,怕亦難以改變比賽的發展,皆因連柳明清亦不知詐在何處,又即管知道仍無從化解。

原來柳明清確挑中馬球,隻恨龍鷹後發而至的鞠杖就在緊接他挑中馬球後再加一杖,注入了截然不同的勁道,徹底改變了球兒的效性。論高低,比之宇文朔於準決賽的開球禮所用的手法,更神乎其技,近乎沒有可能,顯示出龍鷹對柳明清的杖勢、速度、勁力、方向,掌握至毫厘不差的精準程度。

在場外觀戰的商月令、商豫和十多個牧場子弟,人人不明所以,不過隻要看柳明清的神情,誰都曉得球兒已給龍鷹做了手腳。

“噗!”

柳明清警告的話聲剛落,白廷的球杖已觸碰到滾到馬前的球兒,他已非常了不起,改以杖端推球為橫撥,且含暗勁,務要令球兒不離球杖左右。

沒人想過的事發生了。

球杖相觸。

球兒竟像活過來似的,有著自主的能力,頑童般從草地上疾彈起來,急旋著跳離白廷,最神妙是著地後繼續旅程,直往從南場沿東線趕上來的穆飛前方陀螺般旋去。

元老隊上下齊叫糟糕,紛紛回防,卻是悔之已晚。

從一開始,龍鷹便以魔音傳聲之術,指示己隊每一個人,當是練習,務要令隊友清楚知道,沒猶豫地去執行命令實為致勝的唯一法門,以達到他如臂使指的團結和合作。

自然而然,龍鷹視球場為戰場,將戰場那一套搬到馬球場來應用,第一招使的,正是惑敵、誤敵和克敵。

龍鷹並不懂江湖的“腹語秘術”,他用的是原始的方法,就是張口卻兩唇不動,純以喉腔發音,再與魔氣結合,然後往傳話的對象投去,等如另一種的傳音入密,但更靈活和高效,即使眼睜睜瞧著,亦難識破玄虛。

第一球是不容有失,如輸掉此球,他成功激起的鬥誌士氣將立告崩潰,這場操練亦不用繼續下去了。

穆飛厲叱一聲,奪球在杖,沒停留的沿東線直逼對方的底線。

兩老無奈下分出宋明川,從離底線百步處斜斜衝向穆飛,務令他難帶動正壓場而來的攻勢。

商遙則全心伺候龍鷹,以靜製動。

“啪!”

出乎對方意外,穆飛沒將球交給離北門不到五十丈位處中路的龍鷹,反將球送回去給正越過中線、進入北場的商雄一,此時少壯隊五人和龍鷹全在北場不同位置東闖西**,形成混戰之局,商雄一雖過中線,卻成了少壯隊的最後方。

蹄聲轟隆。

元老派最前麵的柳明清叱喝連聲的朝商雄一逼去。

龍鷹發令道:“飛!”

商雄一信心十足的迎往柳明清,然後鞠杖揮球。

接著的情況好看至極,直是一次傳令的演習,龍鷹策騎在敵人間左衝右突,不住接著朝他送來的馬球,再送出去,全為短傳,有時則來個長傳,元老隊雖使盡渾身解數,卻沾不到馬球的邊兒。

忽然龍鷹推球前進,方向為北場的東北角,連過柳明清、白廷兩關,到宋明川親來攔截,竟掬杖一揮,發動自開賽後首次的攻門。

人人大惑不解,包括少壯隊諸人在內。

要知宋明川“薑愈老愈辣”,非是隨便攔截,而是封擋著龍鷹的射門之路,龍鷹從他的位置擊球射門,肯定會被離他約四丈許的宋明川截個正著,辛苦營造出來的上風優勢,將化為烏有。

隻有曉得他是“龍鷹”者,才不會動搖對他的信心。

馬球應杖離地而起,升至離地半尺,開始平飛而去,看似沒絲毫異樣,照走勢宋明川該可及時趕至,探身伸杖的截著從他左外檔飛經的馬球。

時間像凝止了。

兩方同時勒停馬兒,瞪大眼睛看宋明川表演截球的功架。

龍鷹打出此杖後,像是完成了任務,止騎不前,好整以暇的在馬背上看由自己一手炮製出來的好戲。

宋明川催馬加速,迎往馬球,一如所料探往左側,用盡身體、手臂和鞠杖的長度,攔截球兒。

人人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就是宋明川現在的姿勢,非是由宋明川作主,而是龍鷹一手造出來的,剛好在宋明川使盡渾身解數下勉強辦得到的。

這是多麽驚人的準確計算。

馬球的去勢不論稍偏往東,又或略略偏西,宋明川也不用理會,任得球兒逸出底線外,變為己方的得球。

隻恨此球如不攔擋,會直入球洞,逼得宋明川隻餘攔截一途。

場內隻有宋明川的坐騎蹄起蹄落,轟鳴作響。

驚呼四起。

宋明川與馬球錯身而過,就差那麽的一點點,截不到馬球。

當球杖相觸前的刹那,馬球呈往外彎去之況,劃出充盈勁力的曼妙軌跡,以毫厘之差避開宋明川的球杖。

“噗”的一聲,馬球像懂尋路回家似的彎入球洞去。

穆飛五人,場外的商月令、商豫,牧場子弟們爆出激烈的喝彩聲。

元老隊六人,人人顏麵無光,也不知該心服還是不服氣,感覺窩囊至極。

龍鷹在眾人簇擁下凱旋返回南場。

龍鷹道:“很古怪,感覺真的很古怪。我此球勝來是否帶點幸運的成份呢?”

穆飛歎道:“我終於明白了。這叫勝得恰到好處,不著痕跡。就像我給範爺送上高空,還以為隻是一時的錯失,事實卻是‘棋差一著’,但當永遠都是‘棋差一著’時,就是給玩弄於股掌之上。這種令人輸得不明不白的手段,才是真正高明的手段。”

眾皆動容。

在這一刻,龍鷹知道兩天後的決賽,牧場隊雖仍是輸麵大多了,但再非沒有還擊之力。

《龍戰在野》(卷十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