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道:“小弟猜對了嗎?”

敖嘯主動答道:“少主回來後,將範兄那番話密告敖某人,我經商量後,由少主裝出憂心忡忡的模樣,而我則對冀朝興特別留神,想不到他已是老江湖,還這般沉不住氣。”

越浪插言道:“該是沒想過多說兩句即被範兄拆穿,範兄比宇文朔更令我們感到驚異。”

敖嘯屬沉默寡言的人,有點陰沉,說話一句起兩句止,不過由於龍鷹看到他看不見的東西,令他心中佩服,也讓龍鷹接觸到他健談的一麵。

敖嘯續道:“當晚他去找崔適私下說話。”

龍鷹失聲道:“崔適也有份兒?”

敖嘯道:“他們以傳音交談,我隻勉強聽得少許,隱約聽到他們提及查更的名字,隻要看他們鬼鬼祟祟的,知他們說的話是見不得光的。”

越浪道:“崔適跟著離開我們下榻的朝陽居,敖老師暗綴在後,這天殺的小子竟真的是去找查更,密談小半個時辰,才返回朝陽居。”

敖嘯道:“查更是響當當的人物,我不敢接近,隻能在遠處監視。”

越浪臉寒如冰,道:“有兩個理由令我們深信範兄的話而不疑,首先是冀朝興和崔適一向不和,原來是表麵的姿態。其次是崔適與查更向無交情,且在我們討論範兄的食堂事件時,沒表示認識查更,擺明是蓄意隱瞞與查更的關係。”

龍鷹道:“查更是憑什麽揚名立萬的?他是依附何隊到這裏來?”

越浪道:“查更是江南的糧油商,有到廣州做生意,做人非常圓滑,沒聽過他開罪人,所以我們對他與古夢連手對付範兄,均感疑惑。”

又狠狠道:“恨不得立即將這兩個奸賊叛徒處決。給爹曉得,會親手將他們逐個捏死。”

敖嘯道:“少主猜錯了,孤公是我敖嘯平生所見最沉得住氣的人,他會藤纏瓜,瓜連藤的將敵人揪出來,一網打盡。唉!不過今次情況絕不易應付。”

既有查更牽涉其中,當然與文紀昆、白蓋,至乎與河間王有關係。

越浪誠懇地道:“不知如何,自那晚見到範兄,便感到範兄是值得深交的朋友,相處下來,更覺範兄處處為我們著想,還傷腦筋看如何在決賽和氣收場。揪出奸徒,則為仗義之舉。上次交談,範兄似是言有未盡,敢問範兄,還有什麽事是我們應該曉得的呢?”

龍鷹沉聲道:“此事牽涉到一個從事人口販賣的邪惡世家,與他們周旋,不但要比拚實力,還要講謀略,如果婁寅真確與他們勾結,就不是單憑武力可解決事情。”

越浪道:“上次範兄告訴我的那番話,我和敖老師反複研味,愈說愈感真實,且是迫在眉睫,所以今次雖因輸掉準決賽,失去到神都謁見聖神皇帝的資格,反感未嚐不是好事。而因給宋問打斷,範兄該有很多話尚未說出來,對嗎?”

敖嘯亦道:“婁寅真乃嶺南節度使,掌握兵權,不是沒有對付他的方法,卻絕不可明目張膽,否則動輒被扣上殺害朝廷命官的叛國大罪。這家夥頗有兩下子。”

龍鷹道:“我現在說的,除兩位外,限於隻讓越兄的令尊曉得,都是從池上樓處拷問得來的,即使朝廷,亦隻有節度使級的地方大員方清楚。”

敖嘯不解道:“範兄雖與官方關係密切,但終是江湖人,怎可能知得這般詳細?”

龍鷹道:“長話短說,因牽連到婁寅真,他又在嶺南生根,聖神皇帝曾兩次想把他調職,都因當地人上書大力反對而收回成命,此事兩位該比小弟清楚。”

兩人為之動容。

越浪道:“範兄的話有根有據。”

敖嘯道:“我們是在形勢所逼下,又沒想過婁寅真對我們暗有圖謀,加上有人大力遊說,孤公方肯同意。”

越浪道:“明白了!範兄請說下去。”

龍鷹道:“以前的事實早證明了要對付大江聯,單憑官家的力量很難辦得到,故聖神皇帝希望能在江湖裏找到一個人代辦此事。這個人就是小弟,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大江聯已隱隱猜到我的身份,故縱然在飛馬牧場,亦要不擇手段殺死小弟。”

越浪駭然道:“難道河間王竟然是大江聯的人?怎可能呢?”

龍鷹心忖要完全說服他們並不容易,但又不得不這麽做。先將香家的來龍去脈道出,當兩人聽到現時的香家竟是香玉山的後人,均現出震驚的神色。

說畢,龍鷹道:“河間王究竟與大江聯有何關係,你們實不用理會,最重要的是保著嶺南,不讓香家在嶺南生根,嶺南以外的事最好莫要理會。”

此正為龍鷹高明的地方,收窄目標,讓越浪和敖嘯感到是與已身利益有直接關係,更是在他們能力範圍之內。

龍鷹道:“還有一個人,你們須特別留神,此人極可能是大江聯在嶺南的負責人,如他不是及時逃離神都,已給龍鷹幹掉。”

越浪一震道:“符君侯!”

龍鷹順便問道:“聽說他避往嶺南,還投奔你們越家,是否確有其事?”

越浪悻悻然道:“是他初到嶺南的事了,現在他已自立門戶,還幹得有聲有色,表麵上雖然與我們保持良好關係,爹卻視他為叛主之徒。不過因婁寅真包庇他,所以拿他沒法。”

敖嘯舒一口氣道:“很多以前模糊難解的事,現在變得清楚分明,香家當年野心太大,想在長安落地生根,結果提供了給少帥連根鏟除的機會。今次學乖了,選了嶺南作老巢,即使有事,仍可躲到‘山高皇帝遠’的嶺南來。範兄很夠朋友,孤公會非常感激你。”

越浪問道:“範兄不是說過有提議嗎?希望範兄的提議是我們可結為互相信任的聯盟。出嶺南前,我從未想過天下間竟有如範兄般的厲害人物。相比下,不論是河間王又或宇文朔都要相形見絀。”

龍鷹知時機成熟,說出定計。

※※※

龍鷹步入鬧哄哄的南食堂,感覺如到了關中隊舉行慶功宴的場所,環目一掃,安樂郡主李裹兒赫然是座上客之一,與獨孤倩然等關中姑娘同桌,群雌粥粥,爭妍鬥麗,又位處中央,教人賞心悅目。

另一個最觸目者當然是北方世族的新貴宇文朔,他的桌子鄰靠李裹兒諸女的一席,同坐者尚有宇文愚、季承恩、乾舜等隊內最有份量的人。

其他人包括部分皇室隊的成員,當然沒有河間王,也見不到武延秀,或許是因他自知不受歡迎,知機地沒有隨來。

近三百人,坐滿二十多張大圓桌,隻餘角落尚有兩張空桌。

宇文朔的一桌還有商遙為陪客,該是一個禮貌的姿態,以示牧場與北方世族的密切關係。出奇地見不到霜蕎,她理該參與以示友善和支持,龍鷹在看人,別人也在看他。

諸女的一桌人人拿眼來瞧他,又交頭接耳,低聲說輕輕笑,顯然對他感興趣,討論的肯定是他何故自討沒趣的來“踩場”。

宇文朔自他跨檻入門的一刻如電的目光朝他射來,與他目光相觸,現出個友善的笑意,頷首為禮,很有風度。

龍鷹抱拳為禮,正要走過去說幾句客氣話,發覺李裹兒招手喚他過去,一臉鬧玩的神色。

郡主的高姿態,頓令龍鷹這個闖入者被賦予不同的地位和身份,再沒有人感到突兀,情況微妙。

大半人的目光被龍鷹吸引,想知道他因何事而來。

事實上,龍鷹已在今次到牧場來參加飛馬節的權貴世家心中,建立起特殊的地位。在某一程度上,飛馬節是繞著他來轉動,且直接影響著飛馬節重頭戲馬球賽的發展。

李裹兒以郡主之尊,像朋友般向他招手,著他過去說話,便是明證。

龍鷹也非一心來踩場,撩事鬥非,隻是步入膳園後,掌握到南食堂的人多熱鬧,順便過來看看,若人太多,點頭打個招呼後離開,沒想過會給郡主逮著。

惟有笑容可掬的朝李裹兒走過去,笑嘻嘻道:“範輕舟向郡主請安,向各位姑娘問好。哈!若郡主下問小弟為何會到這裏來,就是走錯了路。嘻嘻!”

李裹兒白他一眼,嗔道:“說話沒句正經的!聽說你會在決賽下場打馬球,是否確有其事?”

龍鷹心忖消息傳遞得快,這該是未宣布的事,很有可能是從霜蕎處泄出去。

坐在李裹兒旁的獨孤倩然默默地看他,一副賢淑文雅的模樣,使人沒法聯想到她在球場上神乎其技的馬術杖法。

安樂郡主在說話,其他人即使和她多麽熟稔,禮節上亦不可插嘴。

龍鷹背著宇文朔的一桌,從沒人說話的情況,知人人豎起耳朵聽他和李裹兒的對答。

龍鷹道:“確有其事,皆因穆飛兄看得起小弟,請小弟助陣。”

李裹兒道:“你既懂打馬球,為何不代表竹花幫出賽?”

龍鷹笑吟吟道:“稟上郡主,那時小弟仍不曉得自己懂打馬球。”

眾女嘩然。

後方傳來失笑聲。

食堂逐漸靜下來,人人想聽他們在說什麽,氣氛古怪。

雖然成為所有目光的“眾矢之的”,但龍鷹仍是那副輕鬆寫意、滿不在乎的神態。

李裹兒絲毫不以為忤,興致盎然地道:“你這人總是古靈精怪,說話前言不對後語,自相矛盾,現今為何又忽然變懂了?”

龍鷹道:“現在仍是不懂。不過穆飛兄說打馬球等於放暗器,隻是要在馬背上施放,又可以交給隊友去擲,或接著送過來的暗器,能擲入球洞便成。哈!”

他的話立即惹起哄堂大笑,氣氛轉趨融洽。

李裹兒固然笑得花枝亂顫,獨孤倩然亦合不攏嘴。

李裹兒喜嗔難分地白他一眼,用手肘輕撞獨孤倩然一下,道:“我們連手狠狠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從不肯認真的家夥一頓,好嗎?”

她這麽說,龍鷹立知猜測正確,關中隊已正式邀楊清仁助陣,而禮貌上必須同時邀請李裹兒,不論其球技。

龍鷹慌忙投降道:“隻要隔遠見到郡主殺過來,小弟哪能不望風潰敗,實不勞郡主紆尊降貴的教訓小弟。”

李裹兒苦惱道:“那還有什麽好玩的?本郡要你全力以赴。”

龍鷹躬身答道:“遵旨。不過如小弟陽奉陰違,郡主勿要降罪。”

他的話惹來另一陣滿堂笑聲,為“慶功宴”平添熱鬧。

龍鷹乘機告退,又婉拒了乾舜邀他加入他們的一席,走出南食堂的大門,深吸一口晚夜帶著園林氣息的清新空氣,頗有還我自由的感覺。

關中隊已視“少帥冠”為囊中之物,縱然有“範輕舟”助牧場隊,仍認為難起波瀾,或不當他是一回事,故此對他沒有敵意。

龍鷹決定了在三天後舉行的馬球賽盡力而為,在不泄露真正身份下爭取勝利,即使是輸,亦不會讓關中隊像上一場贏得那般輕鬆容易。

正要往北食堂去,霜蕎來了,陪伴她的尚有兩個俏婢,其中之一是無瑕。

龍鷹避之不及,心中叫苦,隻好隔遠施禮,等候發落。

無瑕趁機會凝神打量他。

霜蕎含笑來到他身前,若無其事道:“範先生不是約了宋公子嗎?”

無瑕和婢子站在五步之外,垂首等候主子。換過是別人,肯定瞞不過宇文朔般的高手,但無瑕既能騙過身具魔種的龍鷹,自然有可騙過宇文朔的能耐。

龍鷹毫無愧色地道:“正是如此!小弟在恭候宋兄的大駕。”

霜蕎沒好氣道:“是不是奴家眼花看錯,剛才不是看著範先生從南食堂走出來嗎?”

龍鷹笑嘻嘻道:“都大家既沒眼花,更沒瞧錯。小弟是走錯了路,還差點沒法脫身。都大家是要到南食堂去嗎?”

霜蕎趨前一步,牽著他衣袖一角扯得他往後倒退,到離無瑕兩婢達十步之遙,方放開他,站得很近,雙方氣息可聞下,審視著他的目光道:“範先生是否天生愛說謊的人?”

這根本不是責備,而是男女交往裏說親密話的開始,再非一般關係。

龍鷹首次後悔今晚到膳園來,霜蕎故意惹自己,是要讓無瑕這個旁觀者清的摸他的底子。稍一不慎,勢惹不測之禍。

龍鷹從容道:“人生於世,是注定了滿口謊言,誰收將心想的話不經修飾的直宣於口,會被當作無禮的瘋子。像現在小弟便很想問都大家一句話。”

霜蕎點頭道:“範先生言簡意賅,難怪以宋公子那麽高傲的人,亦願意和先生論交。”

龍鷹心呼厲害,霜蕎無端端扯上商月令,是在測試他的反應。假如他不知道“都鳳”的真正身份,沒有戒心下會不以為意,因如他曉得“宋問”就是商月令,那“宋問”生性高傲是必然的事,怎會好奇?

訝道:“我倒不覺得宋兄是難相處的人,但卻對他在牧場的地位感到奇怪。究竟他屬嶺南宋家的人,還是牧場的人?小弟問過他,宋兄避而不答。”

霜蕎狠盯他一眼,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方麵奴家不應代答。問吧!”

龍鷹裝糊塗道:“問什麽?”

霜蕎嗔道:“你不是剛說過想問奴家一句話嗎?”

龍鷹拍額道:“我好像確說過這般的話,但忽然又忘記了。唉!見到都大家小弟手忙腳亂的,因為都大家總像在懷疑小弟某些事似的,都大家看小弟時的眼神……哈!記起哩!”

以霜蕎的精明,亦被他說得暈頭轉向,因其話鋒攻守兼備,一時隻能瞪著他。

龍鷹湊到她耳旁,傳音道:“都大家是否看上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