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和穆飛在膳園外分手,後者趕赴牧原,看顧午後球賽的事宜。

龍鷹進入食堂,方發覺偌大的食堂隻有他一個食客,他樂得安靜,到一角坐下,想象著即將舉行關中對嶺南的準決賽,肯定會有一場龍爭虎鬥,也是他最後一個研玩馬球戰術的機會。越浪含恨出手,絕不留情,關中隊雖說有一定的實力,不過球賽便如兩軍對壘,技遜一籌者,一旦失勢,將兵敗如山倒,輸得難看時,不知宇文愚會否後悔因逞一時之快的失言。

關中世家大族崖岸自高,既看不起寒門,也不將關外大部分的世族放在眼內,女帝正是利用這種世族與世族和寒門間的敵視,用人不論門第,又將首都從長安遷往洛陽,硬將關中世族的氣焰壓下去,也令關中世族對女帝恨之入骨。

現在李顯回朝了,關中世族死灰複燃,再度活躍,從女帝招呼奚王李智機的國宴,亦不得不邀請宇文愚三人,可知關中世族餘勢仍在。假設他們認為女帝沒有讓李顯登基之心,會否在情急下進行反撲?

叫的團油飯來了,龍鷹拋開一切,專心吃喝。

“宋問”來了,到他旁坐下,“含情脈脈”的瞧著他。

想起偽裝裏的動人肉體,他心中火熱,笑道:“團領兄是否要領小弟去看球賽?”

商月令道:“老家夥找你幹什麽?”

龍鷹說出情況,然後道:“小弟離開時,老家夥安排我和都鳳在總管府門階處偶然相遇,可看出都鳳已站在他們的一邊,希望仍能挽狂瀾於既倒,但情況並不樂觀。”

又咕噥道:“龍鷹有什麽不好,為何他們仍要反對?”

商月令淡然自若地道:“那就要問你哩!過往人家千問萬問,總問不到有關你的出身來曆,到神都前的你是一片空白,老家夥們既關心你的家世,更關心你的出身。否則月令何須用上這樣的手段?”

龍鷹恍然道:“我倒沒想過這方麵出問題。嘿!又忘了江湖上的‘英雄莫問出處’在這裏派不上用場。哈!勿要用這種眼光瞧小弟,終有一天為夫會告訴賢妻真相,怎可以讓孩子的娘不知道她是為何人生孩子?哈哈!”

商月令低聲道:“你怎會忽然和河間王動起手來的?他曉得你是龍鷹嗎?”

龍鷹道:“此事說來話長。當然不知道我是誰,知道了輪到我受苦受難。”

商月令道:“近年有人說河間王乃當今天下第一高手,原來隻是夜郎自大之詞,可是你這般出手,不怕給他曉得你是誰?”

龍鷹道:“此事自有其前因後果,不會暴露小弟的身份。現在當務之急,是要逼老家夥為我們抬轎。”

商月令苦惱地道:“都鳳從中作梗,你又不準人家直斥其非,而你確是來曆不明!嗬!”

龍鷹道:“不能直說,可來個側描,間接的去證明小弟身家清白。事實上清楚小弟出身者,例如聖神皇帝、胖公公、太平公主等,其中對老家夥們最有影響力的該是太平、國老和萬仞雨。太平是碰不得的,卻可問國老和萬仞雨。也不用去問國老,看他肯將女兒嫁給小弟便明白。”

商月令道:“可是並不止這個問題嗬!郡主向月令透露你是反對太子的人,亦因而惹起北方世族對你的反感,認為你想染指帝位。”

龍鷹頗有從雲端墜往凡塵的感覺,不得不麵對人心險惡的現實,歎道:“這是所有功高震主者的遭遇,小弟且是誤中副車,沒招聖神皇帝之忌,而是惹起未來昏君的憚懼。可以告訴月令的是,小弟確有染指之心,卻不是由小弟坐上去,而是由李唐子弟最才德兼具者去擔當。太子集團現時是腐朽透心,李顯即位的一刻,就是良臣被逐、奸佞當道的開始。哼!我龍鷹何等樣人,豈會坐視不理。”【校者按:壯哉!】

商月令雙目射出崇慕之色,輕輕道:“從開始月令便沒看錯你。可如何解開困局?”

龍鷹摸摸肚皮,一副吃飽了的滿足模樣,道:“解決不了就拖,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月令有這個耐性嗎?”

商月令欣然道:“鷹爺太小覷月令了,若連這也辦不到,怎配作‘新少帥’的妻子。”

龍鷹長身而起道:“我們邊走邊說,讓小弟告訴場主因何須隱瞞出身,包保可嚇場主一跳。哈哈!”

※※※

龍鷹和商月令並騎馳下山道,談談說說,好不寫意。

商月令對龍鷹的言無不盡大感滿意,欣然道:“以前是每多聽點你的事跡,多添些謎團,今天則是由鷹爺現身說法,親自揭謎解誤,感覺動人。”

龍鷹道:“世上並沒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回事,人隻會基於本身的立場、成見和利益,去挑選願意相信的東西來相信。所以小弟必須向場主坦白,那即使謠言滿天飛,場主仍可保持一片冰心,靜候小弟的大紅花轎。咦!你的都姐來了。”

商月令皺眉道:“確有蹄聲從後傳來,你肯定是她?”

龍鷹道:“沒時間說哩!她是來試探我們的關係,方法是當著場主情挑小弟,再從我們的反應作出判斷,場主明白嗎?”

商月令含笑道:“明白哩!很好玩嗬!”

龍鷹道:“遊戲開始了!”別頭笑道:“這麽巧哩!”

霜蕎嬌笑道:“竟是範先生和宋公子,大家都是去看球賽嗬!”

挾著一陣香風馳到商月令另一邊,三騎離開山道,抵達草原。

商月令變回“宋問”。霜蕎隔著商月令瞄龍鷹一眼,輕描淡寫地道:“昨夜琴會,範先生是都鳳期待的座上客嗬!”

龍鷹倒沒想過霜蕎第一句話已充滿挑逗性,但又恰如其分,且非常難答,配合她眉梢眼角的風情,**力不在沈香雪之下。

商月令別頭向龍鷹笑道:“能得都大家責怪,是範兄的榮幸,愚生便沒受此優待,望範兄能明白我們都姑娘的弦外之音。”

霜蕎“哎喲”一聲,展現嗔喜難分的迷人笑容,如鮮花之盛放,更是風情萬種,狠盯宋問一眼道:“奴家千怪萬怪,也不敢怪宋公子!”

龍鷹裝出個一頭霧水的表情,向霜蕎訝道:“都姑娘為何獨不敢怪宋公子?宋兄和小弟的分別在哪裏?”

心忖她肯定習過媚術,否則怎可以變得這般**迷人,對著她令自己不住記起沈香雪,還想到霜蕎在榻上的嬌姿美態,可見她同樣具有勾魂的魅力。

霜蕎與別頭來看她的宋問交換過眼神,又轉往龍鷹處,白他一眼道:“不可岔到別處去,奴家要的是範先生一個解釋。”

龍鷹記起商遙親耳聽著宇文愚向他們送出舉行琴會的消息,故沒法推說不知。霜蕎雖有點蠻橫無理,可是配合著她撒嬌的動人美態,肯定隻要是男人便欣然受落,且給她逗得心癢難熬,如此幾句話和自己混得親近稔熟,盡顯其媚女的功架。

幸好早提醒過美麗的場主,否則不打翻醋瓶方為奇事,隻要現出妒意,霜蕎會察覺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

龍鷹灑然笑道:“此事說來話長,牽涉到人與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咦!賽場是否移到了不同的位置?”

商月令讚道:“範兄的耳朵很厲害。最後三場賽事,移師往東北方被稱為‘草窩子’的牧野,由於四麵均為長斜坡,故大批人可居高觀賽。而為了避免草地被踐蹄過度,故留至準決賽和決賽使用。”

都鳳嗔道:“公子在幫他解圍。”

商月令向龍鷹攤手道:“幫你隻能幫這麽多,愚生也想聽範兄對缺席的解釋。”

商月令這麽的劃清界限,是明示絕不可將缺席的事推往她身上去。

龍鷹向霜蕎苦笑道:“真的要說出來?”

霜蕎沒好氣地道:“範先生仍不曉得人家在對你興問罪之師嗎?”

龍鷹笑嘻嘻道:“答得好是否有獎賞?”

商月令別頭來看他,做出個隔空親嘴的神態,以示讚賞和鼓勵,不知龍鷹因不是扮醜神醫,就是化身為範輕舟,又或康老怪,熟能生巧,更因學懂千黛“全情投入”的招數,故裝神扮鬼時,幾可連鬼神都騙過。

此刻他正是扮作給霜蕎煙視媚行、萬種風情,近乎肆無忌憚的笑謔惹起色心,一副暈其大浪的模樣,與霜蕎隔著商月令在馬背上打情罵俏。

霜蕎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浪**迷人至極,比之沈香雪,她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更懂得迎合男性。

龍鷹用了很大的自製力,方按下朝她因嬌笑不住起伏的酥胸狠盯幾眼的衝動,而因之而來的神色確是發乎真心,幸好美麗的場主仍以為是他的“偽裝”。

霜蕎再橫龍鷹一眼,今次因商月令看不到,玉女功全力施展,一眼的風情神韻,勝過萬語千言,直鑽入龍鷹心中癢處。輕輕道:“時間無多哩!還要顧左右而言他,人家在聽著哩!”

龍鷹看準她不敢當著商月令公然和他約會,故出言挑引,以釋她對兩人暗通款曲的懷疑。

人聲馬嘶在前方傳來,由於林木阻隔視線,尚未見到賽場。

龍鷹歎道:“事情是這樣的,昨晚小弟和嶺南越家公子越浪共膳,步出食堂時,見到那個叫宇文愚的家夥,藉著告訴視們有關都姑娘琴會之事,對我們來個冷嘲熱諷,暗指主人家沒安排座位給我們,著我們早去早著,當時主執事商遙也在場,竟不置一詞,令我們大感受冷待,憤而離開。”

這一段說的全屬真話,河間王就站在商遙的身旁,親眼目睹越浪受辱不悅之色,霜蕎該從河間王處得悉詳情。

霜蕎道:“竟有此事?宋公子如何看嗬!”

商月令皺眉道:“此事確有些古怪,宇文愚一向手段圓滑,實犯不著開罪越浪和範兄。對他有何好處?”

龍鷹心中打個突兀。對!回想當時的情況,宇文愚確是故意激怒越浪,表麵看確沒有道理,除非宇文愚想影響今天的賽事,誘嶺南隊冒失急進。這就更沒有道理。

霜蕎和商月令均比他熟悉宇文愚,因而感到不符宇文愚一貫的作風。

霜蕎道:“奴家曾和宇文愚談及球賽的事,他似對今次的‘少帥冠’有必得的決心,且是胸有成竹!”

龍鷹驀地想起樂彥的離開,照道理,不論樂彥有何借口,亦沒有選擇在準決賽和決賽前離開的理由,等於臨危不顧而去,亦等於不顧與關中世家大族的交情,比之宇文愚向越浪嘲諷,更不符樂彥的風格。除非這是宇文愚和樂彥的合謀,以令越浪一方生出輕敵之意。

樂彥的離開發生在文紀昆與龍鷹比箭技之前,故宇文愚一方該將文紀昆計算在敵隊裏,而仍肯讓樂彥離開,愈發顯得事不尋常。

唯一可以想到的解釋,是樂彥曉得嶺南隊會輸得很難看,樂彥不想負上令嶺南隊落敗的一份責任,致影響北幫和嶺南越家的關係,故避而不戰。

又或宇文愚也怕樂彥不會盡全力,所以肯放他走。

不論任何一個原因,仍沒法解釋宇文愚一方與嶺南隊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挫辱嶺南隊不可,這般做對他們有何好處?最關鍵是關中隊憑什麽去擊敗嶺南隊?

商月令拍馬加速,領他們繞過疏林,涉過兩道從林內流出來的溪流,在充沛的陽光裏,望前方一列矮丘馳去。

遼闊的草野,在這區域地勢開始有變化起伏,林樹東一堆、西一堆的點綴平緩的丘陵地,人聲和馬嘶更清晰了。

龍鷹咋舌道:“至少有兩萬人。”

他是故意顯露知敵的實力,教霜蕎不曉得早被他識**份。

果然霜蕎訝道:“範先生憑什麽敢猜得這般準確?”

商月令笑道:“都姑娘不嫌言之尚早嗎?必須眼見為憑,才知範兄是否胡亂猜的。”

霜蕎嬌笑道:“他是否猜個正著,宋公子該有個譜兒嗬!”

商月令道:“據愚生所知,範兄隻看過一場賽事,那場的觀戰人數該在二、三千人間。今仗的吸引力當然大不相同,如果我們山城的人空巢而來,加上嘉賓的人數,該在三萬人以上,所以難以斷言範兄猜中還是猜不中。”

霜蕎道:“若然是過萬人以上,就算用眼去看,一時也難肯定有多少人。現在所有人集中在草窩子內的範圍,也變成一窩子的聲音,更沒可能憑聲音去估計人數,範先生是怎樣辦得到的?”

龍鷹正是要引出她這番話。

在霜蕎的立場,先不說她是大江聯的情報主管,慣了探聽消息,剩因楊清仁昨夜被他來個攔途截擊,已使她願不惜一切的弄清楚原因,看她的一方究竟在何處出了紕漏,一下子給“範輕舟”命中要害,令他們潰不成軍。現在龍鷹送上門來,豈肯錯過。

龍鷹壓低聲音,煞有介事地道:“這種奇異的觸覺是練出來的。”

商月令欣然道:“這也有得練嗎?範兄可否指點愚生?”

龍鷹笑道:“依我看,還是抵達草窩子時,看看小弟是否猜個正著,若隻得兩千人,小弟會臉紅嗬。哈哈!”

霜蕎哪肯放過他,追問道:“不論問你的是什麽事,總是含糊其詞,說一半不說一半的,快說清楚。”

商月令笑道:“都大家終於也像愚生般,對範兄生出不耐煩之心,愚生還可說是因奉場主之令,莫可奈何,可是都大家卻不用趟此渾水嗬!”

此為自交談以來,商月令對霜蕎最清楚分明的勸告,著她不要幹涉她和“範輕舟”間的事。

霜蕎從容道:“自奴家踏足牧場的那刻開始,奴家便感受到佳節慶典的熱鬧氣氛,想不投進去也不成。”言下之意,就是身不由己。

此時三騎跑上緩丘之頂,草窩子出現前方,草窩子是個陷進去的小盆地,四麵山丘環繞,他們雖然臨高遠眺,仍看不到草窩子內的情況,看到的是在草窩子山丘外圍處以千計的空騎,正自由自在的徜徉丘原上,見到的已有萬匹之數,如在草窩子的另一邊也有相同數目的馬兒,剛好是龍鷹估算的匹數。

商月令和霜蕎同時看呆了眼。